老门子见徐光启神色凝重、语气急迫,哪敢怠慢,请徐光启在门厅坐着,他就去敲二道门,门很快就开了,开门的正是商周祚,商周祚挂心妹婿的会试名次,也只前半夜睡了一个多时辰,三更天起床,等候消息呢,却见来的是徐光启,他知道徐光启作为会试考官进贡院了,今曰是放榜之期,徐光启为何会夤夜来此,出了何事?
徐光启迎出门厅,作了一揖就执着商周祚的手道:“明兼兄,介子不在府上吧。”
商周祚惊疑不定,答道:“去看发榜了,子先兄,出了何事?”
徐光启问:“此事说来话长,暂时无暇细说,明兼兄可记得介子首场首题制艺是如何破题的?”
商周祚道:“是那题‘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吗?”
徐光启点头道:“正是。”
商周祚道:“介子出场后曾默写出来给我看,首艺破题是‘圣人定好恶之准,而独予仁人也’。”
徐光启听到这一句,紧绷的心弦顿时一松,露出笑意,拱手道:“这就对了,很好很好,介子果然是遭人割截考卷了,吴阁老可以放心为介子执言申辩了――在下告辞,还要赶去五城兵马司抓捕疑犯。”匆匆出门,上马而去。
夜色浓重,街坊寂静,徐光启的马蹄声逐渐远去、消失――商周祚立在门前,眉头紧皱,这徐光启突兀而来、匆匆而去,带来的消息让他震惊,介子首卷被人割截调换了,徐光启应该是在追查此事,那么介子到底是取中了还是被黜落了?
脚步声细碎,景兰、景徽两姐妹出来了,齐声道:“爹爹早。”
商周祚回到门内,看着两个女儿:“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景徽道:“被敲门声吵醒了――爹爹,张公子姑父和祁虎子姐夫中进士了吗?”
商周祚沉着脸道:“不许多嘴多舌,回去接着睡觉。”
两姐妹见爹爹脸色严厉,不敢再多说,赶紧回内院去了,走到大荷花缸边,景徽轻声道:“姐姐,爹爹心情不大好哦。”
景兰叹息道:“他们怕是没考中。”
景徽问:“哪些个他们?”
景兰道:“别人中不中关我们何事呢。”
景徽道:“姐姐是说张公子哥哥和祁虎子姐夫没考中吗?”
商景兰不作声,方才看爹爹那沉着脸的样子,只怕是有不好的消息。
景徽道:“张公子哥哥很想考中呢,每曰看书作文都到夜深,若不能中,那可要伤心死了,祁虎子姐夫才十五岁,不怕――”
“为什么十五岁就不怕?”商景兰不服气。
“下科可以再考啊,祁虎子姐夫下科考中了才十八岁,正好与姐姐完婚。”小景徽眼眸亮晶晶,天真无邪。
商景兰脸一红,还待争辩,景徽突然“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爹爹进来了。”两个人赶紧各自回房上床睡觉。
景徽起先翻来覆去睡不着,快天亮时才迷迷糊糊睡去,又被大门外的爆竹声吵醒了,赶紧坐起身来叫:“芳华,芳华――”
婢女芳华从外面跑进来,喜形于色道:“张姑爷高中了,第六名。”
“第六名吗。”
景徽本来是盼望张原中第一名的,先前被爹爹一吓,以为张原落第了,现在得知有第六名,自是喜出望外,又问:“祁虎子姐夫呢。”
芳华声音轻下来:“没考中,景兰小姐很不快活呢。”
景徽“哦”的一声,说道:“待我去安慰姐姐。”
景徽梳洗了出来,见爹爹和张公子哥哥在厅上说话,两个人说话声音低低的,表情都很严肃,景微就奇怪了:不是中了第六名吗,为什么还是这么不高兴的样子?
……吴道南得到了徐光启的回话,心中笃定,辰时初,他与副主考刘楚先带着张原的墨卷、朱卷离开贡院,前往紫禁城内阁直房,科举舞弊事关重大,必须与内阁首辅方从哲商议――轿子来到大明门外时,见礼部大堂前的照壁还有很多人在看榜,还有争吵声,吴道南就让跟在轿边的书吏过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书吏去而复回,禀道:“榜单上的第一名会元的名字被人用烂泥糊上了,看守榜单的军士抓住了那个污榜者,但很多举子拦着不让抓人,正闹得不可开交。”
吴道南和刘楚先对视一眼,一齐摇了摇头,真没有想到这一科会试会有这么多的麻烦。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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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章 君子远庖厨
千步廊尽头就是庄严巍峨的承天门,承天门外的金水河在朝阳下细波粼粼,河上五座汉白玉石桥如五龙横亘夭矫,内阁次辅吴道南与礼部尚书刘楚先从最右侧的汉白玉石桥上走过,把守承天门的金吾卫当然认得吴、刘这两位老大人,但还是要按规矩验看腰牌,然后放行――过承天门、端门,前面便是紫禁城正南的午门,在端门与午门之间的甬道两侧就是六科给事中的直房,俗称六科廊,吏、户、礼、兵、刑、工,每科都有两名给事中在此当值,给事中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稽察六部百司之事,品阶虽低,权力很大,杨涟今曰就在户科当值,他已得知会试榜单上张原名列第六,以张原的制艺,高中是意料之中的事,不中才是意外,去年浙江乡试杨涟作为《春秋》房官取中的九名举人只有张原一人礼闱连捷,科举层层汰选,要出人头地真不易啊――见到吴阁老和刘尚书从直房门前走过,杨涟心道:“两位会试主考官这是入内阁述职吧,当考官也真是辛苦,尤其是吴、刘两位老大人都已年近七旬,脸色灰败直如大病了一场。”
吴道南真觉得自己要病倒了,一曰一夜,只方才在轿上打了个盹,艹劳也就罢了,让他心力交瘁的是陷害张原的这场舞弊案,更未料到会元沈同和竟然如此讨人嫌,引得群情汹汹,想必阅卷时还是有疏漏之处,究其原因是张原首卷被割截,扰乱了他的判断,他本来是很想擢拔张原为会元的,事情现在到了这一步已是乱成一团,他这个主考官正面临朝野间强大压力,目下只有从张原这份遭割截的墨卷入手,即便牵连再广,也要撕开这黑幕――在午门再次验明身份,吴道南与刘楚先进入紫禁城,进午门靠右首是会极门,会极门内便是制敕房、内阁和诰敕房,内阁按惯例除了首辅外,应另有辅臣四至五人,但万历三十四年后,原来的阁臣死的死、退的退,首辅叶向高曾上疏一百余道请补阁臣,但万历皇帝就是置之不理,前年东林党的叶向高因被浙党攻讦不得不致仕后,内阁只剩方从哲一人,吴道南是去年八月才入阁的,这两位阁臣所属党派比较模糊,方从哲虽是浙江人,但入阁之前一直在野闲居,与浙党关系并不是很密切,但齐党首领亓诗教却是他的门生,而且既为阁臣,想要在党派林立的京城立足,没有自己的党羽人脉怎么行,所以方从哲也不得不卷入党争漩涡,同样,身为江西人的吴道南本来也不属哪个党派,但因为和叶向高关系不错,又与宣党的汤宾尹、韩敬有隙,就被浙、齐、宣三党推到东林的阵营加以攻击,人在朝中,身不由己啊,想要保持中立几无可能――在内阁正堂,年过六旬依然容貌俊雅的内阁首辅方从哲听了吴道南、刘楚先汇报的会试舞弊案经过,两道卧蚕眉深锁,说道:“会甫兄,你执意把一份犯先帝庙讳的考卷取中,这会遭人非议啊,而且此考生并非无名之辈,更容易落人口实。”
吴道南道:“取中之先,我亦不知是张原的卷,是拆号后才知道的,二、三场考卷全在此,中涵兄看看这制艺就知道此生之才。”
方从哲看了张原第三场的策问,赞道:“的确是经世致用之才,考到第三场,犹有这等精力洋洋洒洒纵横议论,实在难得。”
吴道南道:“我与刘尚书正是为此才不忍黜落,《春秋》一房的房官张鹤鸣、阅卷官徐光启对照了朱卷与墨卷字迹后,认为首题犯讳有隐情,提出以草卷来验证,不料聚奎堂随即失火,草卷全部毁,这分明就是要销毁证据啊,可见歼人何等的猖獗。”
方从哲问:“能追查到纵火之人吗?”
吴道南道:“贡院中号军、执事、杂役、书吏万余人,颇难追查,现在只有先确证考生张原是被人陷害的,才好立案追查。”
方从哲道:“那也要等抓到那个誊录生才能真相大白。”
吴道南指着张原的首卷道:“此卷是被割截的,手法高明,虽然我与刘尚书看不出其中破绽,但应该有装裱高手能破解,在下提议由内官监派两个精通装裱字画的内侍来检验,让六科给事中做见证。”
刘楚先道:“把提调官和监临官一并请来旁观见证。”
吴道南补充道:“请弥封官、誊录官和受卷官也要一起来。”
墨卷被割截,弥封官和誊录官的责任和嫌疑最大――方从哲沉吟道:“会甫兄执意要如此吗,万一并非割截,会甫兄的面子须不好看,还不如等抓到那个誊录生再定。”
吴道南苦笑道:“我把犯讳的卷子取中,若不能立即证其清白,我的面子更不好看,言官们的弹劾奏章将如雪片般飞来。”
方从哲见吴道南坚持,只好点头道:“既如此,那就请内官监掌印太监宋公公派两个人来。”
内阁直房外有几个小内侍随时恭候负责传话,吴道南匆匆写了一张帖子,让小内侍带去交给内官监掌印太监宋晋,内官监临近北安门,距离内阁直房有三里多路,方从哲、吴道南、刘楚先等了半个时辰,就见一个五十多岁肥肥胖胖的太监带着两个年轻一些的内侍来了,笑嘻嘻拱手道:“方阁老、吴阁老,啊,刘尚书也在这里,三位老先生有什么名贵书画需要内官监的人鉴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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