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萼撇嘴道:“俗!”他觉得自己整天斗鸡走马不俗。
张岱笑道:“甲第科名,世上第一艳事,黄榜一出,即使深山穷谷,也无不传其姓氏,试看天下士子,谁能不俗?”
张萼道:“我就不俗,我视功名如粪土。”
张岱摇着头笑,不和这个堂弟理论,问张原:“介子开始学制艺了没有?”
制艺就是时文,就是八股文,是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命刘伯温创制的文体。
张原道:“正要向大兄请教制艺。”
张岱道:“你是以《春秋》为本经是吧,我是《诗》,八股文并不难,你把《四书集注》和春秋三传读通了,就能学做八股文,只是我辈书生,不能专务八股,那样眼界小了、心思腐了,将为韩、柳、欧、苏这些前贤所笑,我极欣赏东坡说的‘为文当如万斛泉源,不择地而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曰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
张原点头称是,心道:“这是苏轼《文说》里的话,当然是绝妙的文论,嘿嘿,我算是明白徐文长、陈继儒、张宗子这些才子为什么屡试不中了,八股文规矩很多,你才情大发,写起来万斛泉涌、滔滔汩汩,肯定要冲破八股的樊篱,那就是破格了,考官要讲规矩的,自然不能录取你。”
却听张岱又道:“时文也有做得好的,王季重、刘启东都是时文大家,于规矩之中有飞扬文采,两人都已中了进士。”
张原问:“王季重就是王思任吧,那刘启东是谁?”
王思任也是绍兴人,孤傲刚直,豁达诙谐,鲁迅曾引用过这位老乡的一句名言“会稽乃报仇雪耻之乡,非藏垢纳污之地”,至于刘启东,张原记不起是谁了?
张萼道:“刘启东便是刘宗周,一介穷酸。”
原来就是刘宗周啊,张原“哦”的一声,刘宗周是晚明儒学大师,开创的蕺山学派很有名,黄宗羲就是刘宗周的学生――
就听张岱喝道:“三弟不得无礼,启东先生是大父都敬重的人。”
张萼“哼”了一声,说道:“是他先对我无礼。”
张岱奇道:“启东先生怎么对你无礼了?”
张萼愤愤道:“他不是在城东大善寺设馆授徒吗,上月大父命我去向他求学,我去了,可半天不到,他就把我赶出来了,对大父说此子不可教也,害我挨大父痛骂――真正气死我也!”
张原、张岱都大笑起来,张萼这副轻浮暴躁的纨绔模样,以严谨刚直著称的刘宗周当然不会收他为徒。
张萼却又洋洋得意起来,说道:“那穷酸拒我入门,我也没让他好过,当夜我就带了两个小厮跑到大善寺,朝他住处窗户丢石子,还把他的门都给砸了,估计那穷酸唬得屁滚――”看了一眼张原,闭上了嘴。
张岱连连摇头,这个堂弟太荒唐,二叔父不在家,大父也管不了他,不过张萼看上去对介子似乎颇为忌惮,这是怎么回事?
张原又问张岱童子试的事,张岱道:“童子试的截搭小题难做,县试、府试、道试都是只考一场,每场做两篇八股文,县试、府试是四书题,道试会有五经题,今年童子试早已结束,介子要考就要等到明年了,逢丑、辰、未、戌年进行岁考,寅、巳、申、亥年科考,明年二月先是县试,然后是四月府试,后年参加提学官的道试。”
张原心道:“秀才也是三年考一次啊,这还真耽误不起。”
张岱又道:“童子试最难,据我所知,大约五十取其一,乡试三十取一,会试十取一,而我们绍兴府文风极盛,读书人多,生员尤为难考,估计六、七十才取一。”
这好比向张原当头泼一盆冷水,六、七十取一,这录取比率也太低了吧。
张萼笑嘻嘻道:“介子,知道蜀道难了吧,何如吹笛唱曲、博陆弈棋快活,你有盲棋神技,去武林、去金陵、去广陵,包管也得一世逍遥,无拘无束,不比做官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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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过年了,总有些事要忙,小道向书友们报告一声,今明两天都是一更,新年初一会两更,初二还是一更,初三便恢复正常更新,谢谢书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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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兔子,走着瞧
傍晚时分,雨过天晴,原本蒸笼一般的闷热一扫而空,竟能感觉到丝丝秋意了,说夏雨如赦书真是一点也没错,真让人如蒙大赦。
张原送张岱、张萼至三拱桥边,但见晚霞映空,天清气朗,浑不见方才电闪雷鸣、急风骤雨的痕迹,只有浮浮涨涨、充塞两岸的投醪河水显示着方才那场暴雨的威力。
雨后空气清新,张原深吸一口气,作揖道:“多谢宗子大兄的指教,祝宗子大兄秋闱早传捷报。”
张岱笑道:“若秋闱得中,我就得赶赴京城参加明年初的会试了,以后只怕难得与诸弟们一聚了,本月十八,我请族中同辈兄弟游砎园,另外还要请几位即将同赴乡试的本县同学,可餐班声伎到时也会在砎园搬演新剧《牡丹亭还魂记》,绝对是眼福耳福啊——介子到时可以出门吗?”
张原道:“鲁云谷先生说我盂兰盆节后就可随意了。”《牡丹亭》还是要看一看的,也借机认识一些优秀的山阴士子,不能整曰宅在家里读死书。
张岱说道:“好,到时我让人来邀你。”说罢,点了一下头,与张萼并肩走上拱桥,王可餐、潘小妃等人一溜跟在后面。
走到桥西,张岱回头看了一眼,见张原还立在河岸一株高槐下,若有所思的样子,在张原身后,是东张八户高高矮矮略显破旧的宅院——
“三弟,东张的介子真是神了,蒙目下棋、过耳成诵,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有这个本事!从小他都是唯你马首是瞻的小跟班,得了一场眼疾就变了个人一般,真是匪夷所思。”张岱一边走一边摇头。
张萼见大兄也夸赞张原,不知怎么的心里竟是有点快活,说道:“也许风水轮流转,该转到他们东张了。”
张萼是口无遮拦的,张岱瞪了他一眼,说道:“风水转到东张后,你还怎么整曰花天酒地!”
张萼笑道:“也不会一下子就转过去吧,再有个二十年就够我受用了,待我死后,管他东张西张,谁贫谁富。”
张岱冷笑一声,不再理睬张萼,心道:“有我张宗子在,西张就不会败落——介子若能科举上进同样也是我山阴张氏的荣耀,东张、西张,本是同宗。”
少年张宗子豁达又自信。
……
石桥这边的张原独自在槐树下站了很久,绍兴府童子试六、七十取一,这还仅仅是秀才,乡试举人又是三十取一,会试进士再十取一,也就是说从儒童到进士,等于要从几万读书人杀出一条血路来,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来比喻一点也不夸张,比他后世经历过的高考要残酷得多。
怎么办,混吃等死似乎也是一种活法,张萼可以这么活,他不能,三十年后胡马渡江、剃光脑门留大辫子的曰子不是那么好适应的吧,王思任绝食死了、刘宗周绝食死了,张岱想做忠臣但杀头怕痛绝食怕饿,躲进深山苟活——
天边的晚霞渐渐暗淡下去,近处喧嚣的投醪河水也收敛安静了一些,暮色降临。
张原将脚下一块石子轻轻踢向投醪河,水花也没溅起一朵,突然大叫一声:“兔子,走着瞧!”
身后也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少爷是叫小婢吗?”
张原转过身,见小丫头兔亭站在后园门边,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看着他,脑袋上梳着的两个小丫髻还翘着两截辫梢,很象两只兔耳朵。
张原笑了起来,说道:“没叫你,我看到对岸跑过一只野兔。”
“啊,有野兔,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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