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

    “非是所有士大夫都有一颗忠君爱国之心,他们所看的还是权利与财富……搔动大,许多人利益受到伤害,有的人会不顾国家大局,渐渐倒戈,郑公三思。”

    一般大臣有可能听不懂。

    郑朗则眉头拧了起来。

    用心很深刻的。

    郑朗用人,名义上是对事不对人,实际已经刻意用了一些政敌,充塞朝堂。而这些政敌不但对人,对事也产生了妨碍。这与对事不对人无关了。这样做的主要原因有两条,主动地让朝堂产生异论相搅,即不敢各自为非。政敌在朝堂中多啊,郑朗敢不敢专权?

    以前赵祯说过,郑卿,你太小心了。

    郑朗那时真的很相信,无他,赵祯的心思很干净。

    现在高滔滔与赵顼同样也说,郑公,你太小看我们的肚量。郑朗还是觉得心里面不踏实,于其让赵顼最终在疑心之下,大用政敌,让朝堂“异姓相搅”,为何不主动让朝堂产生异论相搅。同样的异论相搅,结果却是两样的。

    其次郑朗试图将朝争打回到真宗以前的局面,各自为团,而不是抱成两团,避免产生党争的危害。想要达到这种局面,必须让朝堂形成各种言论,似乎眼下效果还不错。比如对改革,各人有各人的想法,甚至对每一条改革想法都不同。若维护好,再有司马光与王安石不形成严重的对抗,党争之害也就消失了。

    这是他的良苦用心。

    司马光却揭露了另一个真相。

    看似各自为战,实际下面还是在缓慢发展另一趋势。

    自己用人,什么样都敢用,甚至不顾事不顾人,刻意将政敌往朝堂上塞,但赵顼那边不是,认为王安石是古人,吕惠卿是贤人,唐邓是良臣。对改革有作用,但对减除党争之害,却起了反作用。

    自己什么人都用,赵顼与王安石那边却是多少有了排除异己的做法,顺从改革者重用的可能姓增加,反对者重用的可能姓减少,那么一部分人在失望之下,会向文彦博那边靠拢。甚至为了东山再起,渐渐产生一个局面,自己赞成的他们必反对,自己反对的他们必赞成。最终将自己与改革派的大臣与种种措施推翻,以达到重新掌权的目标。

    这也是司马光在史上所做的事。

    清醒的人认为司马光是神经病,不管什么法,那怕是仓法与农田水利法这样的不扰民良法,也要推翻。不管什么军事成果,那怕是前线诸堡寨,也要一一拱手送还给敌人。

    然而包括以前自己在内,皆疏忽了一个事实,不这样做,他们如何名正言顺的彻底掌权。

    根本就不是神经病,相反的做法十分聪明,不过做法同样丑陋无比。

    但司马光在揭示一个真相,试问有几个士大夫能做到忠君报国?做官的目标为了什么,荣华富贵!想荣,想富,想贵,都想!宋真宗教导的,读好书就能中科举,中科举就能做官,做官后就有了产千钟粟的良田,就有黄金做的房屋,就有美女颜如玉,就有多如簇的车马!

    有的是为政见,认为改革不好进谏,但大多数是为了自己私心,为了反对而反对。自己得罪的豪强权贵越多,这股反对的力量就越会强大,最终会抱成一个大团,一旦强大到了一定地步,不但自己地位,连改革最终也会在他们反对中失败!

    想到这里,郑朗怔忡了一会,拉着司马光的手说道:“君实,你智谋过人,有你这句话,当抵朝堂十方重臣也。”

    司马光说出来了,郑朗就不会担心司马光也走入这个集团当中。

    少了司马光,这个反对派等于少了五个强势的韩琦,十名机谋深沉的文彦博!又说道:“其实这样做,我多少也产生了敛财之心……这样,既然如此,我就彻底收手吧,能到了收手的时候。”

    “郑公,我还想说一句话,你最好劝介甫少出面,他身份显赫,又与你有着亲密关系,手段强硬,也是大多数人不满意的原因。无论郑公怎么做,介甫每每皆将郑公的努力化为一旦。”

    “让我想一想,”郑朗说道。

    也不能说司马光说得全对,比如文彦博,多次被王安石说得哑口无言,若不是王安石,反对声更强烈。对此司马光也赞成的,如同郑朗所说的恩威并用,郑朗施之恩,也要有人施之威。只是认为王安石出面不大好。

    然而谁来出面呢?

    郑朗终于想到这两个疯子。

    收手得有些早,之所以忽然严厉起来,一是新商税开始滑落,二是为以后能容易达成最终双方的妥协,三是敛财,举报制严厉后,商税激增了多少,只有少数人知道的,乃是一个不可想像的数字。

    不过司马光的话不能不听,还有就是曾布与吕惠卿。

    吕惠卿有才干,曾布也有才干。吕惠卿回家丁忧,王安石举曾布为三司副使,替代吕惠卿之职。史上曾布上位后,将吕惠卿的助役钱改成免役钱,这是一个了不起的进步,助役钱是度,免役钱才是法。随后又敏锐地反对市易法。虽然这些让郑朗代劳了,然而在河东时曾布表现同样很出色。不过曾布的上位,让吕惠卿开始对王安石怀恨在心。

    吕惠卿一旦反水,危害并不比王安石与司马光的强硬低多少。

    这也是郑朗收手的原因。

    但在收手前却进了一步,将唐坰与邓绾召了过来,疯子也有疯子的用场!先是对唐坰说道:“你劝陛下,说赵高之害非是秦二世之硬,而是失之于软也。我问你,隋炀帝何解?”

    唐坰额头上冒汗。

    杨广够硬的吧,最终呢。还能找出一些例子,例如王莽。

    “富公对陛下说,君王之道,在于让臣子莫测其心思,以免产生李林甫揣摩帝王之心,而祸害国家之事,或者下面官吏投君王所好,搔扰百姓。唐太宗如此,仁宗如此,由是国家大治。此道虽佳,太难了。”

    唐坰不敢作声。

    “但最简单的一点,作为人君,要掌握好轻重,恩威,平衡,此乃帝王之术的基本要义。这是每一个臣子都知道的道理,为何你蛊惑陛下学习炀帝乎?”

    “郑公,我不敢,陛下仁爱,只是略略偏软,朝堂诸多反对改革大臣仍居中要枢,故我进谏,让陛下稍稍强硬。”

    “真是这样?我问你,仁宗可曾强硬过?”

    唐坰额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

    郑朗转向邓绾,道:“邓绾,我也问你,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各州有各州的情况,各县有各县的情况,各县各个百姓又有各个百姓的情况。新法也许在宁州得到大家赞成,但你难保证在所有州府皆能得到大家认同,就是所有州府得到认同,你又能保证所有百姓都能认同?那么为何有诸多反对声音?”

    “宁州是认同的。”

    “当真宁州所有人都认同?君为何蛊惑陛下管中窥豹,贻害天下乎!”

    “我,我,”邓绾同样张口结舌。

    能蒙骗赵顼,能蒙骗王安石,可休想蒙骗郑朗。

    两人额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第一他们畏惧郑朗的睿智,第二郑朗品姓天下公认,自己这等行径一定为郑朗所不喜。自己用心已经让郑朗看出来了,以郑朗的地位,想拍死自己太容易了。

    郑朗继续批阅奏章,过了许久,看到火候差不多,这才递过一大堆奏折,说道:“你们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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