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抨击了王锡爵一番,这才缓缓道:“你上次在国子监给了高启愚一个老大难堪,他这次发难,却也是意料之中的,为兄我早早就有对策……”

    “哎呀!哥哥,你瞒得我好苦。”乖官一把抓住他的手,“快说快说。”

    “万历七年的时候,高启愚是右春坊右中允……”他知道乖官对朝廷体制了解不深,就仔细给他解说,这右春坊是太子宫官署,不过本朝一般是翰林院出身的一种官职,极为清贵,当时高启愚主持应天府试,题目是[舜亦以命禹]……说到此处,董其昌微微一笑,端起身边花几上茶盏来,微微啜了一口咖啡,转首笑着对旁边贝荷瑞道:“不错,煮得越发好了。”贝荷瑞低笑,“大老爷过奖了。”

    乖官犹自摸不着头绪,穿越众最大的问题就是在于这个了,你说你是读书人,会做什么[樯橹灰飞烟灭][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可是,这些都是诗词小道,读书人最关键的四书五经之类,你能倒背如流么?生活中随时随地都能想到么?你若不能,时时刻刻都会被别的读书人拆穿。

    而乖官虽然能记得,但他的思维到底来自于后世,根本不可能在生活中随时随地都想到,从这一点上来说,他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读书人,换一个正牌子读书人出身,一句话出来,立马儿就能拽出一连串典故来,而且这都是深入骨髓的,根本不需要去刻意为之。

    乖官的境界,则是需要刻意为之才行,故此,董其昌苦笑着就点了点他,“《论语.尧曰》: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厥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舜亦以命禹……”

    仔细一寻思,乖官脑门上冒了一层冷汗,“哥哥,你这……真真是太坏了,坏了透了去了……”他说着,就挑起大拇指,“你比王锡爵坏多了。”

    董其昌怡然自得,一脸[你也不看看我是谁]的表情。

    这就是后世《鹿鼎记》里头韦爵爷常常挂在嘴边的[鸟生鱼汤]里头的两位,尧、舜、禹、汤乃是古人推崇的君王典范,这句话是说,以天之历数相传,而总之以宽、信、敏、公,见帝王继天治民,别无二道,尧、舜、禹同堂面命者此也,帝王在位,必有正朔,以纪年号,尧“钦若昊天”,首重历象,故以禅位为历数之迁。

    简单点儿说,就是[舜]禅位给[禹],是符合天道的,那么,在万历七年,天子还没亲政,张居正权势正盛的时候,你高启愚用这句话做应天试的题目,你想干什么?

    难道你想阿附张居正?要劝进受禅?让张居正当皇帝?

    这才真真是狠,这个罪名,换谁都吃不消,尤其是当下,天子亲政,张居正已经被清算,乖官可以预料,这个名目一旦抛出去,高启愚就完蛋了,而且,一辈子都没有起复的可能姓,也就是说,你甭想再当官了,而在大明,起复对于官员来说,等闲事耳,你一生不起复几次,都不好意思说你是做官的。

    所以乖官说董其昌坏了透了,虽然这比王锡爵那个叔嫂通歼的名目好听,但是叔嫂通歼还可能被查清楚,可以洗脱罪名,但[劝进受禅]这个罪名,说不好听的,只要万历在位一天,这罪名就甭想洗脱,想必万历一听到高启愚的名字就会一阵儿恶心,如何起复为官?

    看着董其昌怡然自得的表情,乖官心说,这才是读书人的真面目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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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9章 侍寡嫂如母

    董其昌已经上书要求做[兵部主事、宣化按察司佥事、整饬鄂尔多斯兵备道、总理兵马钱粮诸事],他是一榜探花出身,却要求外放,朝廷都觉得太薄待他了,又给他加了正五品[兵部郎中]衔头,即便如此,在旁人眼中,这个探花郎未免都有些二傻子的味道,你说你好端端的翰林院庶吉士,慢慢熬些年资历,曰后尚书、阁老,加太子太保衔,这些都是等闲事耳,居然苦巴巴地要跑去漠北,这不是二傻子是什么?

    不管怎么说,董香光如今是管辖考校武官的品阶、给告身诸事的兵部郎中了,类似后世的副总参谋长,所以说古人为什么要读书做官,只要考中进士,说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那么董老爷完全有资格在早朝上弹劾高启愚了,这个阿附劝进的罪名,果然就如乖官所料想的那般,让万历听见高启愚的名字就如同吃了一个死苍蝇一般恶心。

    所谓早朝,完全就是比[文山会海]还形式化的东西,京官们三更天就要起床入宫,与此同时,皇帝也得起来了,所以说皇帝不是普通人能干的职业,绝对是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的比驴多,当然了,你要是如孝宗皇帝那般一辈子就[干]了张皇后一个人,那干的就没驴多了。

    早朝历来只处理三件事情,董其昌抢先一步,弹劾高启愚阿附故太师张居正,证据么,就是万历七年的时候,高启愚是右春坊右中允,主持应天府试,题目是[舜亦以命禹]……能站在早朝上的官员,无一不是人精,都是十年寒窗过来的,圣人典籍深入骨髓,自然不需要乖官得董其昌提点那般,闻弦歌而知雅意,顿时就明白董其昌说的是什么了,许多人背后顿时就是一层白毛汗,无它,这个罪名实在太恶毒了,能彻底把一个高高在上的官老爷打落凡间。

    董其昌刚入官场不多久,资历尚浅,像是他的同年焦弱侯,如今还是翰林院庶吉士,助力实在不多,但是,这朝堂上总是有几个派别的,而虽然有无数人期望着被皇帝廷杖而博得清名扬名天下,同样也有人指望着抱皇帝的大腿,所以说,他不愁没人附议,像是[***]星、顾宪成之流,这时候根本言辞无力,为何?董其昌这个弹劾的实在是太……太……太入骨三分了,叫人无法反驳。

    “如此不忠不孝之人,觍颜居于朝堂之上。”大义凌然说话的是御史丁此吕,此人曾经请撤织造和烧造,要知道织造和烧造历来都是宫里头的进项,由于万历刚亲政不久,可想而知,他实际上得罪的是前些年真正的掌权人李太后,故此被当时的首辅张居正寻了个由头贬黜了,后来起复,清除张居正余党那是不遗余力,张居正的管家游七就是他诛杀的。

    这时候董其昌的弹劾,对他而言,不亚于天音,当即就跳了出来附和,“高启愚此人,臣素知之,那是本分之人……”

    这话一说,朝堂上的人就有些摸不着头脑,又说人家不忠不孝,又说知道他本分人,这什么意思?

    还是顾宪成有脑子,心念电转之下,顿时就明白了丁此吕下面要说的话,脸色刷一下就白了,抢先就奏:“陛下,万圣节刚过不久,诸国使臣逗留帝京,不宜株连过甚,伤了朝廷的体面……”

    “顾叔时,你什么意思?”丁此吕脸色一沉,指着顾宪成就大声道:“高启愚此人,小忠小义是有的,若没有人撺掇,何至于如此明目张胆阿附故太师?莫非,你便是他背后的人?”

    这番话,众人就明白了,丁此吕那是要顺藤摸瓜,株连余党。

    从去年开始,清除张居正余党的事情就进行得轰轰烈烈的,连戚继光都黯然离开,老老实实带了十几个家丁去了广东做广东总兵,可想而知这株连之祸甚烈。

    “陛下,臣听说,高启愚为人甚孝,侍寡嫂如母,虽说家有河东狮,却在马姑娘胡同置办的院子给寡嫂居住……”说这话的是赵志皋,隆庆二年的进士,万历初年乃是侍读学士,也可以说是万历的半个老师来着,关键是,他因为张居正死了老爹夺情的事儿,大大得罪了张居正,结果张太师有仇不过夜,立马儿就把贬黜为广东副使。

    要知道那时候的广东可不是后世的经济发达地区,那乃是烟瘴蛮夷之地,把赵志皋贬到广东不说,没多久,京察谪官,什么叫京察?就是六年一次,以[四格八法]考核官员,不合格的下台滚蛋回家啃老米饭。

    但实际上,一般[被京察]的,有点儿后世[被躲猫猫]的味道,如果你是京察被谪的,那不消说,你肯定是得罪人了,这个是官场上大家都明白的道理。

    张居正死后,赵志皋才起复为官,可想而知,老赵恨不恨张居正。

    不过他说的这番话,乍一听,似乎在说高启愚的好话,可朝堂上都是人精啊!仔细一琢磨,大多数人,脸上神色就可堪玩味了,若是乖官也在这儿,肯定会大喊一声,卧槽,这老赵是王锡爵王阁老的人啊!

    有人就酸溜溜道:“果然是侍寡嫂如母,都侍奉到马姑娘胡同去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大明官员狎记,那是风流雅士,像是三杨阁老联袂瓢记这等事情,屡屡不绝见诸于明人笔记,可见当时风气,这朝堂上不知道马姑娘胡同是什么地方的,大约也就是在上面的朱翊钧了。

    “万岁爷,那马姑娘胡同是教坊司的地盘。”万历身边的张诚张公公瞧见皇帝询问的眼神,赶紧弯腰过去附耳低声解释。

    朱翊钧一听,当即就怒了,他本来听了这弹劾就心中不痛快,张老师可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啊!想当初,张居正有一次生病,他作为皇帝,巴巴地跪在老师床前侍奉汤药,史书上有这样耻辱的皇帝么?就在给张老师侍奉汤药的时候,他发现老师床上的帐钩子是金子打造的,极尽繁华奢侈之能,而他一个皇帝,帐钩子不过是铜的。

    这泥马,就是严厉教导自己要君子如玉的张老师啊!

    谁说读书人就不骂脏话?比大多数读书人还读书人的朱翊钧,当时就想骂[卧槽泥马勒戈壁],但是他忍住了,回去以后大醉了一场,然后拔剑追杀张老师的好搭档好基友冯保冯公公的干儿子,结果被李太后瞧见了,便要去哭太庙说要换一个皇帝……瞧见万历脸上的神色,张诚顿时就使劲儿大声咳嗽,可对于下面互相议论纷纷的声音来说,未免太小,不得不让旁边小太监发话,小太监尖厉着嗓音喊了几声,朝堂上这才安静下来。

    万历这时候心中宛如吞了个死苍蝇,恶心得要死,但是,不得不说,他虽然被张居正欺负的很厉害,可的确也被张居正培养得很有气度,在这方面,当时诸藩国的文书都可以证明,尤其是朝鲜国的使臣,大抵都是由其国内大儒担当,回国后著书立说,都要在书中赞叹万历的姿态高远,连讲话都十二万分有威仪,有个连续见过嘉靖、隆庆和万历的使臣甚至认为,万历作为皇帝要超过他的父亲和爷爷。

    考虑到朱翊钧是个小胖子,腿还有点儿毛病,那么,这个仪态只能是后天培养出来的了,所以说严师出高徒,张居正在调教帝王这方面还是有些本事的,只是未免[有欺凌少帝的嫌疑],而这个所谓嫌疑,是当时朝野所公认的。

    万历明明很生气,但是他的真姓情,怕也就郑贵妃能瞧见,而这时候,他则是一个合格的帝王,要知道,明中后期能称道的大战争,也就是万历当政的[万历三大征]了,其余的皇帝,也就那么一回事儿,甚至他的爷爷嘉靖,都严重被后人高估,嘉靖的本事在宫斗上头,把朝臣玩弄于股掌之间,但除了宫斗之外,并不值得称道。

    至于万历的老爹隆庆,那是一个只会在后宫玩乐的主儿,但是明朝内阁制度完善,皇帝玩乐,百官反而会交口称赞皇帝是千古明君。

    由于张居正死后余党被清算的很厉害,导致万历已经被朝野有些说道,但是,你要知道,实际上,朝堂上恨张居正的人那是多得不得了,只看今天跳出来的人,就可见一斑,盖因为张老师当政的时候奉行有仇不过夜,谁要得罪了他,下场只能有一个,贬黜。

    所以说清算张居正余党,大抵是那些被张居正欺负过的官员的反弹,万历虽然恨张老师,却也没到要鞭尸的地步,只是身为上位者,下面人未免揣摩商议,再说了,[世间再无张居正]这句话,那是后人说的,在当时,几乎没有为张居正喊冤的,倒是认为张居正欺凌少帝的思想才是主流。

    不过这种局势,万历觉得要制止一下了,若不然,有失控的势头,故此他不欲太追究。

    虽然劝进受禅的罪名是大不敬,但万历还是给出了免于追究的意思,最终,高启愚的下场是削籍勒令返乡,夺其官职,收回三代诰命……一时间,[***]星等人面如土色,但是又侥幸不已,要知道,若真株连起来,他们这些人怕有不少要下诏狱,毕竟[劝进受禅]这个罪名实在太厉害了。

    此外,赵志皋捞着了一个天大的好处,高启愚滚蛋了,国子监祭酒的位置,却是轮到了他屁股下面,一时间却是愕然不已,万没料到好处从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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