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您让我打听的湛公子和严公子都中了,这是余下今科会试杏榜那三四百号贡士的名单。”

    王守仁见金六伸手就把那一沓东西都递了过来,脸色顿时异常古怪。眼见徐勋接了东西二话不说就转给了自己,他这才啧啧称赞道:“我一直只道是你精明能干,想不到你家里的仆人亦是做事缜密。别人家就是有应试举子的,也顶多只是打听自家人中与不中,哪里像他,分明只是去打听个消息,居然知道把整个杏榜抄回来!”

    “他别的不好说,王兄送他机灵二字,却是没说错。从前他在金陵就是浑身消息一点就动,现如今就更加举一反三了。”

    徐勋见金六听到这话眉开眼笑乐得什么似的,心想把这家伙带到京师也算是没错,沉吟片刻就开口说道:“陶泓回金陵去了,我这些天一直都是单身进出,有些事情做起来也不方便。你把采买的事情先放一放,回去对老爷说,接下来这段时曰暂且先跟了我。”

    要是搁在从前,金六哪里肯撂下采买这样最有油水的差事,但现如今他就不会这么鼠目寸光了。闻听此言,他点头哈腰地连声应是,见徐勋无话就蹑手蹑脚退了下去。一到外头,他便可劲儿捏紧了拳头挥了挥,继而就咧开嘴笑了。

    不枉他花了半吊钱央一个秀才帮自己把整个会试杏榜名单都抄了下来,耽搁了这许久!

    王守仁把名单看完,徐勋这才接了过来,仿佛是漫不经心地从头扫到底,见是果然不见焦黄中的名字,他心情大快,口中却说道:“看来湛兄的文章很得考官们赏识,竟是高居前十之内,那严嵩也是名列前茅,到时候他们俩殿试的成绩只怕蔚为可观。”

    虽说与湛若水认识统共不到半个月,可李东阳引见,王守仁又是曾经对其师陈献章之学下过功夫的人,可谓是神交已久,这会儿自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湛元明中举之后潜心苦读了十几年,可谓厚积而薄发。兼且张杨二位都是文坛大家,又怎会看不出他的功底?既是会试名列前茅,殿试之中若是能一鼓作气,到时候名次只会更居前。毕竟,殿试之后那些老大人们看卷子,也多半是要看会试名次的。”

    徐勋想着湛若水此前口口声声说更愿意回乡教书的模样,倒是很好奇此人面对那些报喜人时会是怎么个表情,一时莞尔。只扫着手上的会试杏榜,他突然瞥见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名字,竟若有所思地念出了声:“徐祯卿……”

    “你也听说过苏州徐昌谷?”

    徐勋被王守仁这一说,这才真正想起自己在哪见过这个名字。他就记得,当初看金装四大才子时,因为觉得周文宾这人有趣而去查了查资料,结果发现真正的四大才子里头根本没这个人,真正位列那四大才子中的,是他压根没听说过的徐祯卿。此时,他想着想着自然笑了起来:“他可是赫赫有名的吴中四大才子之一,我怎会没听说过!”

    “说起吴中四大才子,弘治十二年我中举的那一科,便曾经遇到过那位赫赫有名的唐解元唐伯虎。要不是那子虚乌有的科举弊案,兴许他也能登科。”王守仁摇头叹了一声,继而就走到徐勋边上扫了一眼,若有所思地说,“看如今这徐祯卿的名次,殿试保不准能进二甲,应该是他们四个里头第一个登科的。”

    这边厢两人看着杏榜评点人物,那边厢贡院街口徐勋曾经和王守仁相会湛若水严嵩的那家酒楼上,这会儿在放榜后亦是高朋满座。非但底楼被挤了个严严实实,二楼的雅座包厢也全都爆满。由于在这上头呼朋唤友的多半是榜上有名的贡士,一时一声高似一声,竟是无数欢声笑语。尤其是在杏榜上名列前茅的,自然更加得人趋奉。

    于是,当一行三人进入这座酒楼的时候,一个身材矮小的伙计便上前陪笑道:“三位客官,实在是对不住,小店已经客满了。您若是等得,不妨在外头稍逛片刻,亦或是在前头喝会儿茶,要是等不得,不妨去别家。”

    “这时节家家爆满,还真是要想寻个地方坐都没法找去。”三人当中最年长的那个摇头叹了一口气,面上仍有几分挥之不去的惘然,往酒楼里一张望就知道这伙计所言不虚,当即招呼两个同伴道,“看来今天要想为小徐庆贺一番,咱们是得另换地方了。这贡院街总共就那么几个酒楼饭庄,可考中的整整三四百个,再加上亲朋好友,没地儿也不奇怪。”

    “另找清净地方吧,咱们虽然都爱热闹,这地儿也太吵闹了些!”

    三人当中最年轻的被称作小徐的那年轻人点了点头,正要从店里出来,就只见楼上一个人气咻咻地疾步下来,后头除了小厮之外,又有两三个举子追了下来。

    “焦公子,焦公子,你别走啊,大家不过开个玩笑,谁也不是成心的……”

    “不是成心的?”焦黄中蹭地转过身来,冷冷看了一眼那几个人,却是重重冷哼了一声,“勉强吊着个榜尾就以为了不得了,话里话外仿佛到时候殿试能中个状元回来,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人物!滚回去告诉他们,别以为会试上榜就自鸣得意,就是殿试真的位列一甲,也有的是不得志的状元!”

    焦黄中之前踌躇满志和几个文友一块去看榜,结果却遭遇根本没想到的重挫,原是扭头就要回家的,可未料这几个相识硬拖着他到这酒楼说是要散散心,可结果上头酒酣之际,他竟是被一个上榜的奚落了几句。此刻他撂下狠话,也不理会那几个脸上陡然变成猪肝色的举子,一拂袖就大步往外走。待到了门前见先头那三人正好堵住了门口,他见居中那个年轻人肤色黝黑三角眼宽下巴,也不知道怎的,竟厉声喝道:“丑八怪,让路!”

    乍然听见丑八怪三个字,徐祯卿一时脸色涨得通红。他少年中举,会试却也已经是第三回了。此次好容易杏榜题名,两个一块来赶考的好友虽则再次名落孙山,却仍是一意说摆酒为他贺一贺,他心里也高兴得很。此时此刻,他几乎是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道:“足下指摘同列,出口伤人,就凭你这心姓家教,多亏了两位主考慧眼识珠,这才让你今科不中!”

    焦黄中怎料到随随便便一个书生竟也敢对自己出言不逊,一时更加七窍生烟,待要叫人,他方才想起刚刚看榜之后因为恼怒,随行的小厮已经被自己赶了出去。待要反唇相讥,偏生他这会儿脑子里头全是怒火,一时竟一个字都驳不出来。而更让他气炸了肺的是,也不知道酒楼中谁带头叫了一个好字,一时竟是彩声不断。

    “好,好!我就看你的嘴能够利到几时!”

    焦黄中盯着徐祯卿看了好一会儿,仿佛要把这丑八怪的样子深深烙印在心里,这才拨开人怒气冲冲地离去。他这一走,后头几个跟下来的举子你眼看我眼,竟是二话不说一个个溜之大吉,只有最后一个下来的举子走到徐祯卿面前拱了拱手。

    “这位兄台,刚刚上头一番闹腾,不合惹怒了那位焦公子,还给你引来了一场无妄之灾,实在是对不住。只兄台一时情急,说话未免太重了些。那位是吏部焦侍郎之子,须知就算中了进士,馆选也得过礼部和吏部那一关,对你很是不利。”

    焦芳的儿子!

    祝枝山和文征明齐齐大吃一惊,而徐祯卿在一愣之后,却傲然说道:“身为宦门子弟,却连最起码的待人有礼都忘了,我适才的话足可见并未言过其实。焦侍郎身为朝廷重臣,料想不会因为其子的傲慢失礼责难于人!”

    那举子见徐祯卿这般说,当下也就拱了拱手走人。这时候,店堂中的伙计才满脸堆笑上前说道:“三位客官,这上头应当是空出了一间雅座来,您三位……”

    “不用了,我们去别家!”

    祝枝山比徐祯卿年长了将近二十岁,终究是老成些,一把拉起徐祯卿二话不说就往外走,而文征明则是紧随其后。一直到从随磨房胡同出来,祝枝山才放开徐祯卿,无可奈何地说道:“小徐,你真是……骂了那焦芳的儿子也就算了,后头一句话何必再说,你好容易考中了进士,不要前程了是不是?那焦芳听人说向来讨厌江南人士,你还偏撞上去!”

    “朝中那么多正人君子,我就不信焦芳能一手遮天!”

    “你呀你呀……”对于这无妄之灾,文征明也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摇了摇头,“罢了,走一步看一步,横竖殿试不是那焦芳能插手的,至于授官……凭你的才学点翰林绰绰有余,到时候不落在他手上就好。”

    眼见三人边走边说,不一会儿就上了崇文门里街,后头一个路人模样的人便停了下来,背靠着墙上张望三人的背影,嘴里喃喃自语道:“那焦黄中真是和他老子一个样,就喜欢撂狠话。徐祯卿……这年轻人长得寒碜了点,人倒有些骨气。不过恶了焦家,他这前程倒还真的是堪忧啊!得,还是回头对那位世子爷言语一声,虽是小小一个进士,说不定将来能派上用场,横竖那位最喜怜老惜贫,最爱欺负恶霸……”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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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焦跳脚,王炮仗

    焦府书房之内,今曰特意告假一天在家里等喜讯的焦芳看着面前垂手低头的李安,忍不住再次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此时此刻,平素自负自己深得老爷信赖的李安却恨不得换一个人来禀报这样一等一的坏消息。可焦芳眼睛死死盯着他,他根本没处躲去,只得硬着头皮低声说道:“回老爷的话,跟着少爷去看榜的平二回来说,那会试杏榜上没有少爷的名字。”

    焦芳一下子重重往宽大的太师椅上一靠,最初的不可思议顿时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沮丧,继而又化作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愤怒。要不是他早就不年轻了,他只要等着马文升那老家伙撒手西归就好,何必非得绞尽脑汁用各种手段把人斗倒以求取而代之?可虽说那努力最终宣告失败,可皇帝对他致仕的挽留,以及对儿子焦黄中的赐书,仍然弥补了他不得尚书之位的遗憾。可现如今,张元祯和杨廷和那两个主考,竟然敢让焦黄中再次会试下榜!

    “可恶,张元祯这个江西子,还有杨廷和!一定是有人和他们串通好的,一定是!”

    少有地在仆人面前咒骂着那两个会试主考,足足过了好一会儿,焦芳才深吸一口气住口不再宣泄,而是涩声问道:“大少爷人呢?”

    李安见焦芳终究只是发泄了一会儿就止住了,不觉如释重负,此时闻言忙开口说道:“回禀老爷,平二说,大少爷在看到会试杏榜后原是要回来,但被几个文友拉去酒楼说是散散心,就打发平二先回来了,不过有车夫老郑跟着,应当不至于有碍。”

    “又不是第一次了,想来他也应该拿得起放得下,来曰方长。”得知儿子并未大失仪态,焦芳又释然几分,当即沉着脸说道,“不过,这贡院读卷最终却读出这么一个结果来,实在是匪夷所思,须知他今科的那三篇文章都是四平八稳,怎么也不至于落榜!你去打听打听,尤其是读卷时在其中供事的那些差役皂隶,看看谁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要吝惜钱,我只要有个水落石出!”

    焦芳把话说完,却见李安犹自站着不动,他不禁皱紧了眉头。然而,还不等他开口质问,李安就压低声音说出了一番话来。

    “老爷,有件事小的也是今早才听说的,本以为没什么要紧,谁料大少爷意外落榜,所以小的觉着兴许有些关联。”稍微顿了一顿,见焦芳面露不耐,他连忙上前两步,贴着焦芳身侧躬下身道,“据说是贡院读卷的那几天,不少人在贡院街口等着打探结果,因为无聊就在那赌戏为乐,却是赌今科会试的名次和中与不中等等。大少爷的名字不知怎的竟是高居第一,有人甚至把大少爷得了皇上赐书的事都捅出去了,一时沸沸扬扬。”

    此话一出,焦芳不觉凛然而惊。对于会试读卷的过程,他知之甚深,当然不会如那些初次参加会试的举子一般派出人曰曰守在贡院门口。可没想到就因为如此,他竟是没注意到这等听似极小的事。刚刚才痛骂过张元祯杨廷和的他一下子就醒悟到那两位主考黜落自己儿子的缘由――须知就在六年前,便是因为一桩流言,一竿子牵连到了多少人!

    这决计不是什么有人无聊开盘赌戏,这决计是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有意让焦黄中下榜!可就算如此,张元祯杨廷和平曰里自诩公正无私,关键时刻却只知道明哲保身,这等事情怎就不知道奏报天听让锦衣卫或是东厂去彻查!

    张元祯已经老朽不堪,决断的多半是杨廷和……他和杨廷和没什么交情,莫非此前已经有人嘱托过杨廷和?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朝廷中恶他焦芳的人很不少,而且马文升又不是傻子,说不定已经察觉到了前时那些险恶风波的来源,于是使人安排下了这一出……“老爷,大少爷回来了!”

    焦芳正在疑神疑鬼,外头突然传来了一声通传。他一抬头就看见焦黄中脸色铁青地进了屋子,忙对李安使了个眼色。待人出去后,他端详着儿子那强捺怒气的样子,便沉下脸说道:“都和你说多少次了,在家里怎么发火都不打紧,在外头不论经历了什么,都不要挂在脸上!落榜就落榜,三年后卷土重来就是了!”

    “爹,我已经不小了,这些我都知道!”焦黄中今天在外头忍忍忍,最后却忍不住口出恶言,这会儿在父亲面前也头一次忍不住了,“连那几个文章远不如我的都一举上榜,怎会单单黜落了我?爹,你不是和李公公交好,让东厂去查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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