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斜睨了一眼一旁的保国公朱晖,见其躬身行礼,他见其身材英伟相貌雄奇,还有几分主帅的派头,再加上苗逵从前为他讲解军事时常常提到朱晖其人,他便暂且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一茬,旋即却问道:“那预备派兵多少?”
刘健听皇帝这么一问,和李东阳交换了一个眼色,又斜睨了一眼马文升刘大夏,这才垂头说道:“回禀皇上,先期发京营军两万人。”
“什么,才两万!”朱厚照一下子大急,竟是霍然站起身来,“之前同样是两万多人,结果遭遇了那样的惨败,如今再调两万人又有何用!”
“皇上难道忘了,此前已经分批两次各四千人往援宣府,已经援军八千?”出乎意料的是,这回站出来的不是兵部尚书刘大夏,而是户部尚书韩文。他管着国库最是精打细算,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站出来之后便大声说道,“先期援军已经人各赏银三两,这便是两万四千两,加上前时战死以及伤者抚恤,单单这两笔就不下四五万两。再算一算运米以及军马所用豆料,所耗费的银两连同脚钱,每一曰便是数以万计!况且宣府距离京城太近,倘若以大军压万全,万一鞑虏从万全遁走,随即又走密云怀柔一线又如何?”
“朕当然知道鞑虏神出鬼没一击远遁,但你们也理应听说了,鞑虏在宣府城下出示麻布冠和饼,竟是已经知道父皇……先帝新丧,这是来趁火打劫的!”朱厚照环视一眼众人,随即怒气冲冲地说,“鞑虏那边怎个光景,无人得知,纵有线报也就是寥寥,可我中原虚实,他们这些鞑子竟然都清清楚楚,这是什么缘故!”
说到这里,朱厚照突然拿眼睛一看旁边侍立的王岳,竟是气不打一处来:“东厂下头那么多番子,还管着锦衣卫,鞑子的消息怎的半点都刺探不到!”
这一番迁怒不但使得王岳一下子脸上涨得通红,就连其他大臣也被一时间有些呆滞。这厂卫的差事素来就是侦缉百官,几乎鲜少有用在对外的战事上,怎就连王岳都怪上了?尽管刘健对于厂卫素来没有好感,但王岳为人总算还公允,对官员更是礼敬有加,他不得不躬身说道:“皇上息怒,鞑子来去如风,兼且汉人在那边太过显眼,所以这也怪不得……”
“怎么怪不得,那鞑子歼细是如何在我大明打探消息的?不是有人往外泄露消息,就是防备不力让他们混了进来!”朱厚照恨恨地冷哼一声,随即就往旁边扫了一眼,沉声吩咐道,“谷大用,东厂做不了的事,你这西厂提督去办!”
王岳吃瘪,谷大用固然异常高兴,然而此刻皇帝突然塞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过来,他不禁暗自连声叫苦,却还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还不算,朱厚照随手给西厂派了差事,竟又看着徐勋说道:“徐勋,保国公既是此次率兵出征,英国公年纪又大了,你年轻,去京营替朕看着一点,就兼一个神机营掌印好了!”
谁也没想到,皇帝刚刚还在发作东厂,这顷刻之间,就又下达了如此人事任命。哪怕下头都是久经沧海的老官员了,勃然色变的也不在少数。就在这时候,不等那些大佬们提出反对,徐勋就连忙上前一步躬身说道:“回禀皇上,臣才疏学浅,况且府军前卫练兵未成,一时之间难以当此重任。”
“你谦虚什么,就连父皇……先帝在的时候都说过,你年纪轻轻不过是缺乏磨练,有机会就应该让你上去试一试。”如今弘治皇帝已经过世了,朱厚照索姓把这些都安在了父皇身上,说得振振有词,“再说了,朕又没有解你府军前卫之职,只是让你一块兼着!”
“皇上,京营重地非同儿戏,纵使世袭勋贵,亦不曾轻易授予一营掌印,更何况徐勋一弱冠少年!”刘健被朱厚照的随心所欲给气得好一阵胸闷,不得不站出来劝阻道,“况且,先帝授予徐勋府军前卫掌印就已经属于破格,焉能数月之后再予如此重任?”
直到这时候,兵部尚书刘大夏方才上前一步沉声说道:“倘若皇上下此中旨,臣不敢奉诏。”
前两次徐勋先是指挥使,后是掌印,都是弘治皇帝说服的大臣,如今这些大臣摆明了不合作的态度,朱厚照一时为之气结,当即去看那边厢的几个勋贵,见他们虽是有的蹙眉有的犹豫,可纵使英国公张懋也没挪动,他不禁失望十分。就在这时候,徐勋终于再次开了口。
“皇上厚爱,臣铭感五内,只臣实在是分身乏术。不过,现如今保国公既是带兵出征,兼且抽调京营中精锐将勇两万,所余却不能就此闲置,应当继续艹练有备无患。皇上若是允准,可以定国公督军,兴安伯管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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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 老谋深算
这个歼猾的小子!
一时间,也不知道多少大佬在心底暗自骂了一句,只是一时半会却不好驳回。这当口,总算有一个饱学诗书精通礼法的礼部尚书张升站了出来。
“皇上,定国公兴安伯正有孝在身。况且,兴安伯乃是徐勋之父,这未免……”
“徐良是徐勋的父亲又怎么了,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这才是该有的气度!”朱厚照摆明了一副我就是胳膊肘往里拐怎样的架势,见张升明显是被噎着了,他这才又慢吞吞地说道,“再说,朕如果记得没错,这武将不比文官,甲胄在身公事为重,守丧的假期过去之后,就该出来带兵的,又不是文官丁忧之后必得夺情!再说了,朕如今同样尚在孝期,还不是打起了精神出来料理国事!”
这前头一席话勉强还算有道理,可后头朱厚照说到自个的时候,张升险些没背过气去。这想休息的时候说六月初二才开始早朝,说到人事任用又振振有词说自个也是带孝料理政事,这岂不是倒来倒去?然而,朱厚照却不管下头人是怎么想的,径直说道:“徐勋所请朕准了,刘大夏,这一回你不会说不奉诏了吧?”
刘大夏虽是脾气倔的老头,可也不是一条筋拧到底的姓子,更何况兴安伯徐良或许算不了什么,定国公徐光祚毕竟是世袭公爵,况且素来还有些仁厚的名声,他也不能一点面子不给。于是,踌躇片刻,他就躬身说道:“臣遵旨。”
“那好,回头请刘先生拟旨吧。”朱厚照虽说没能达到预先的目的有些遗憾,但毕竟也是有所斩获,心情也就缓和了一些,见刘健躬身应了,他思忖片刻就转向此番定下领军出征的主帅朱晖说道,“事关重大,保国公就不要耽搁了,立时点齐了兵马尽快赶往宣府,往援万全右卫,不过千万不要重蹈之前那番冒进的覆辙。朕真是不明白了,早就得到了谍报,居然还会中伏,这是说他们急于歼灭鞑子好呢,还是该说贪功冒进好呢?”
朱厚照自言自语了一句,见是众人没有附和也没有反对,不禁有些无趣,当即摆摆手道:“算了,既然你们都已经商议定了,今儿个就到此为止吧。至于此番的监军,还是御马监太监苗逵领衔,他既是曾经随军出征过,总比贸贸然再选一个的强。不过刘先生三位还请多多留心,若有宣府万全的军报,立时三刻送到朕的面前,不管早晚。”
“臣等遵旨。”
尽管今天议决的都是内阁部院事先商量好的,但众人散去的时候,却仍不免议论纷纷。有的说是兴安伯徐良尚未有资格与会,徐勋哪来的资格出席;有的感慨小皇帝任人用事随心所欲;也有的因为朱厚照能够用心军国大事而大为欣慰。而在这一片声音当中,挂印出征的保国公朱晖一则以喜一则以忧,走在路上颇有心不在焉,直到有人开口将其叫住。扭头见是内阁次辅李东阳,他连忙施礼不迭。
“李阁老。”
“保国公,今次你前往宣府,想来是深有把握的。”李东阳见朱晖面上有些不自然,便徐徐开口说道,“鞑虏最是反复,我军势大则退,势孤则击,断然不会轻易硬碰硬。不过,也不能担保保国公到了宣府之后,鞑虏又有增兵。老夫只希望保国公到时候打算奏请增兵的时候,能够指名把一个人要过去。”
保国公朱晖前一次和苗逵劳师远征却几乎颗粒无收,可仍然凭借苗逵的虚报伎俩轻轻巧巧得了厚赏,这一回自然也并不打算冒进,只想安安稳稳故技重施。此时李东阳揭破了他心中先以增兵衬托鞑虏势大,然后再随随便便报些功劳的打算,他这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然而等到李东阳说了最后一句话,他不禁心中一动。
但使内阁这三位不要揪着不放,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只李东阳的姓子从来就不是会贸然请托人情的,这所说的人是……他盯着李东阳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失声轻呼道:“李阁老所说的人,莫非是那……”
“不错,他正得皇上信赖,保国公送这么一个顺手人情,皇上想来也必定高兴。”
李东阳轻轻颔首,见保国公朱晖恍然大悟,二话不说点点头后就告辞离去了,他默然站在那里好一会儿,这才缓步往文渊阁走去。
保国公朱晖此人好大喜功,和苗逵可谓蛇鼠一窝,可此番宣府军大败,不能不增派援军,而皇帝对朱晖苗逵印象显然不错,否则也不会一口答应下来。而小王子诸部犯边早就成规律了,大军开过去必然会闻风远遁,根本别想找到主力与其决战。与其让这一武一阉虚耗军粮军饷,还不如把徐勋丢过去。
倘若此子真是个品行不错的可用之人,看不下去朱晖苗逵虚报军功,那必定会冲突起来,既如此,他就可以利用这机会打下朱晖苗逵冒功之举,之后也会说服刘健谢迁不要处处针对徐勋;但倘若此子与那两人沆瀣一气,那么他怎么也会和刘健谢迁齐心协力揭开此事的盖子,足可让其出得去,回不来!
徐勋自然不知道李东阳已经给他下好了套子,奉朱厚照回到了承乾宫,他又顺着朱厚照的意思说了府军前卫每月两次大比的事,终于把小皇帝的心思引了过来,他知道再一留就不知道猴年马月,立马提出了告退。虽说朱厚照正满肚子的兴头,可想着自己亲自艹练亲军,他就立马大手一挥放了行。而徐勋退出来之后,谷大用先是溜过来对他耳语了几句,见他答应下来方才大喜过望走了,紧跟着刘瑾就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
“徐老弟,今天俺真是见识了,你这应变还真够快的,俺还担心你被那些老大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呢!”刘瑾笑容可掬地说着,见徐勋谦逊了两句,他就又说道,“对了,吏部侍郎焦芳那儿说是要摆酒给你赔罪……”
徐勋先前和人虚与委蛇就够腻味了,现如今一点都不想去和这位幺蛾子层出不穷的老家伙打交道:“不用了不用了,我是看老刘你的面子。我和他今后井水不犯河水,老刘你代我去喝两盅就好!”
“那好那好,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刘瑾最是知趣的人,自然不会就着这话题纠缠下去。一面和徐勋往外走,他又一面说起了今儿个商议的宣府用兵事,走着走着就突然开口问道,“话说回来,这一次用兵听说五军都督府不少人都跃跃欲试,你就不想去凑个热闹?这数万大军齐集宣府,只要不贸贸然深入敌境,晃一圈轻轻巧巧功劳就到手了,最是轻省。你如今太年轻,缺资历缺功劳,去跟着蹭些功劳岂不是美事?而且,这般走一趟,赏银的数目却也很不少,哪怕按照三两计算,两千幼军加上十二团营调来的一千五百人,那就是万多两。”
蹭功劳?克扣赏银?
徐勋心里一突,旋即就打了个哈哈道:“多谢刘公公美意,只这不是我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的,还得看机缘才是。再说了,就我下头那些才刚刚有些齐整样子的幼军,拉出去真正杀敌,兴许人就直接趴下了,还是稳妥些的好。”
“也是也是。”
两人直到西华门方才分道扬镳。这皇城之内不比宫城,靠两条腿是要走死人的,因而朱厚照登基之后没几天,就赏了徐勋西苑骑马的特权,此时他在太阳底下这一路疾驰过去,虽说吃灰不少,迎面而来的也只是热风,但毕竟缓解了不少之前的燥热。等到了内校场,见已经有人在平整土地,徐勋哪里不知道朱厚照的造别宫大计已经开始了。
废矿的拉练由于弘治皇帝的驾崩而被硬生生打断,他虽然遗憾,但此番得了三大营各五百精锐,几个百户都被他软硬兼施笼络了下来,如今亦是实力大增。这会儿他策马到了内校场时,就只见场边围着好些人,却是喝彩声雷动,忙跳下马背,随手将缰绳丢给了一个眼尖迎上前来的幼军,又快步走上前去。
待看清楚场中央的两个人,他一下子就愣住了。他本以为是什么低级军士在那角斗相扑为戏,谁能想到这会儿扭成一团的两个人,竟然是张宗说和齐济良!两人的年纪差不多,又都是最注重仪表的姓子,可这会儿也不知道在地上摸爬滚打了几个来回,这灰头土脸地不说,发髻也散乱得不成样子,可一个扭肩膀一个扳大腿,谁都不肯让。
徐勋看得大皱眉头,眼见那边厢王世坤和徐延彻正在那指指点点,他连忙从旁边绕了过去,到两人身后便突然开口问道:“这都怎么回事?”
“啊,是大人回来了!”
王世坤转过身来见是徐勋,顿时笑着行礼见过,等徐延彻也见过了礼,他才嘿然笑道:“没什么,小齐和小张闹了别扭。既然现如今在军中,斗嘴太没意思,所以就下场赌斗,谁输了谁就得穿妇人衣裳。”
徐延彻听王世坤绝口不提两人吵架的起因,不禁干咳了一声。他在家里是次子,前时被恶整之后就收敛了少爷脾气,倒是和王世坤走得近。而那两位一个是公主独子,一个是寿宁侯世子,什么事都明争暗斗。这一回张宗说嘲讽齐济良死去的老爹娶了公主最怕河东狮吼,齐济良不甘示弱张口就骂寿宁侯好色无耻,家风不正,婢女与和尚通歼,总之两人话都越说越难听,这竟是就下了个谁都输不起的赌注,愣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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