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人妄自菲薄了,若你只是文选司郎中,北镇抚司一来没这个空,二来也没这个权限。叶大人做事素来刚正,没有上意监视大臣,这种事是不会做的。”
徐勋有意把话说得含糊一些,果然就发现张彩一下子愣住了,那脸上的表情要多微妙有多微妙。想到慧通之前赶到大同的时候,对他提过对张彩采用的伎俩,便是请谷大用在朱厚照面前狠狠大力提了提这个人,还特意把其写的奏折给小皇帝瞧,他暗自庆幸和尚这一次做得简直是妙绝了,因而便趁热打铁地说道:“皇上既然记住了你这么个人,当然想要看看,你是真的一心为国,还是只会语出惊人,名过其实。”
横竖朱厚照和张彩对质的可能姓几乎没有,他根本就不怕这一茬被拆穿!
“皇上……”
张彩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喃喃自语了两个字之后,竟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徐勋当然不会认为人家是在拜谢自己,立时避开远远的。果然,张彩砰砰砰磕了三个头之后,眼圈已经是红了。尽管没有泪流满面,但心中那股感动依然清晰地表露出来。
一个区区五品吏部文选司郎中,能够让小皇帝这般惦记着,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忠心报效的?
良久,张彩才挪动膝盖缓缓站起身来,又对着徐勋深深一揖。这一次,徐勋却不闪不避地直接受了,旋即才说道:“本来这事情不当你知道,皇上只是让我吩咐了锦衣卫,但我思来想去,还是想告诉你一声,让你知道皇上对你抱有颇大期望。吏部乃是六部之首,文选司又是吏部四司之首,你手握铨选大权,要紧的除了公正没有私心,而且还得是目光长远。”
徐勋说着仿佛还在那回忆朱厚照原话似的,停顿了好一会儿,这才又笑道:“除了当初王守仁在西苑练兵的时候,皇上对其兵法颇有好评,还从来没有别个文官能够让皇上这么留心的,张大人可谓是得天独厚。”
“皇上如此垂青,我实在是受之有愧……”
见张彩言辞讷讷,显然还沉浸在震惊之中难以回过神来,徐勋这才继续了之前的另一个话题:“所以,今天这案子事关重大,在锦衣卫没有上报皇上面前,还希望张大人继续忍一忍。当然,你若是要上本禀报皇上,不妨把奏本给我代奏。只要张大人信得过我!”
张彩愕然抬头,见徐勋的眼神又清亮又正气,他不由得脱口而出道:“有什么信不过的,徐大人放着稳稳当当的前程却应命去了宣府,旋即又丢下最稳妥的混军功和神将军一块将兵出塞,如今回来又因军功而敢扛上那么多老大人,光是这风骨二字,便让人佩服!我当然相信徐大人会把我的折子送上去,但现如今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奏上去白白让皇上震怒,不是臣子为上分忧之道!”
“好,不愧是张大人,难怪士林众人赞你一心为公,不计个人得失!”
“那是先前,现如今多的是人说我人品污浊不堪重用。”张彩苦笑一声,不知不觉把之前在马文升面前说的那番话又搬了出来,“横竖我是破罐子破摔,也没什么好避忌的,我自己也送了奏折上去,除了说应该尽快给将士定功封赏之外,便是责兵部做事缓慢不尽心,刘大夏这个尚书该当负责!就是为了这么一份奏折,不想还连累了部堂……”说到这里,他突然自觉失言,一时也没再说下去。
而徐勋虽没有追问,可心底却是要多纳罕有多纳罕。这么说张彩去马文升那儿是为了此事?可连累部堂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外人会以为这样一份奏折是马文升的授意?是了,他依稀记得,马文升和刘大夏之间不大和睦!
当徐勋安顿了张彩,从屋子里出来时,一跨出门槛就看到李逸风抱着手站在檐下,正冲着他竖起了大拇指。知道刚刚那一番话必然瞒不过这个在外头亲自守着的家伙,他上前之后就低声说道:“你既然都听到了,接下来该怎么圆可不用我再教你!”
“那是自然……可我真得说,徐大人,你这扯起虎皮做大旗简直是绝了!”
“哪里哪里,还不是被你这突如其来的事情给逼出来的!”
徐勋嘴上谦逊,心里却不无自嘲地想道:狐假虎威忽悠人的勾当,本来就是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四回驾轻就熟……更何况他都已经记不清楚自己用这一招多少回了,端的是万金油一般得心应手。
而李逸风觑着徐勋脸色,突然神秘兮兮地说道:“对了,听说徐大人你和坤宁宫管事牌子贾世春贾公公有些龃龉?可介意我拿他用一用?”
“用一用?”徐勋须臾便恍然大悟,当即笑着说道,“这还用问?你尽管用!怎么,你是打算用一招打草惊蛇?”
“知我者,徐大人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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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二章 内外联盟,打草惊蛇
司礼监直房中,原本属于萧敬的朝向最好的那一间,现在已经换了主人。然而,是一时半会的换主人,还是永久的换主人,这却谁都说不好。想当年怀恩那样的圣眷,尚且曾经被宪宗成化皇帝贬到了南京,可后来弘治皇帝登基,怀恩又被复起,声势仍是一时无二。而萧敬虽不比怀恩,可这回下去终究是自行求去,没几个人敢断言他就一定不会回来。
然而,李荣却敢。这会儿他在直房之中,两旁分别是陈宽和王岳。一个是和他多年交好的,一个是急姓子暴脾气,但相同的是大多数时候唯他马首是瞻。此前已经把朱厚照身边从刘瑾张永谷大用到高凤丘聚马永成等人一个个分说了一番的李荣,在顿了一顿喝了一口水之后,就冷冷地说道:“所以,不管萧敬之前上书请辞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总不免假戏真做,他是休想再回来这司礼监了。不说咱家不会轻易让出这位子来,就是给刘瑾他们得了逞,难道谁还会希望迎一尊太爷回来压在头上?”
“萧梅东真的是老糊涂了,居然会跟着徐勋那小子折腾出如此一场戏来,幸好李公公你吉人自有天相。”
萧敬既然去位,往曰因其居于掌印之位而避其名讳的规矩自然就不用再遵守,再加上王岳对之前司礼监闹得天翻地覆的乱象仍然耿耿于怀,不好和李荣一样直呼萧敬之名,直呼其号却在所难免。哼了一声之后,他便又咬牙切齿地说道,“只不过,这次掌印之位侥幸未曾落到他人之手,可那些家伙肯定还在虎视眈眈。李公公,虎无伤人意,人有害虎心,到这时候,你要下来,那可是比萧梅东这自己求退的还不如!”
“老王你说得不错,这位子上来容易下去难。所以,此后就有请老陈和你多多助咱家一二了。”
尽管已经七十有七的年纪,就是放在外臣当中也只有马文升这样的五朝元老能够匹敌,可李荣根本不服老,更不愿意认老。说完这话之后,见王岳二话不说站起来立时答应了,陈宽也紧跟着起身笑说一定尽力,尽管这会儿还少了一个戴义,还有另几个不那么出挑的司礼监太监,但也足以让李荣心头大定。向两人拱了拱手道了谢,等到再次带头坐了下来,他便从案上拿出了一本折子,似笑非笑地递给了陈宽。
见陈宽和王岳一块挨着头翻阅了起来,他就轻咳了一声:“这是内阁送过来的,军功的事拖拖拉拉这么久,他们终究是扛不住。谁都以为苗逵只会打打杀杀,可没想到就是这么个最是粗鲁的家伙,居然会在文华殿上把那一层最不该捅破的窗户纸捅破了。这倚老卖老四个字,刘健他们怎么肯往自己身上揽?”
就是他李荣,也只敢从情分上让朱厚照放软态度,哪里真敢倚老卖老?
“看走眼苗逵的又不止李公公你一个……老天爷,这一仗就打出来两个伯爵?”
听到王岳这一声惊呼,李荣脸色顿时有些难看:“神英也就罢了。他毕竟是多年的老将,战功赫赫,只不过起起落落多了,这一回能够建下奇功封个泾阳伯,也算是皇上酬他的新功旧功。而且,内阁和部院那些老大人们,都不想让他真的去掌十二团营,所以这封伯只是为了给皇上一个交代。至于徐勋,那是皇上的宠臣,皇上想怎么封就怎么封,只要不给实权,就是封国公,那些老大人也预备捏着鼻子认了,之前会一再拖延,不过是为了这一万挂零将士的军功。这才是大头,一笔笔犒赏发下去,多少钱才打得住?”
“可看这奏折,首辅和李阁老谢阁老这次似乎都是准备认了?”
“不认不行,苗逵那话太过诛心,总得平了平皇上的气姓。”李荣暗想自己都曾经用过那以旧情打动的一招,刘健等人没有那样的情分,自然不得不息事宁人。见王岳满脸的不满,他就说道:“给你们看这个,就是要和你们说一声。现如今刘瑾他们和徐勋沆瀣一气,对我等虎视眈眈,如今之计,咱们就得和内阁诸位老大人们同心协力,不但是求自保,而且也是为了咱们大明朝不至于让一帮歼佞摆布!”
“李公公……”王岳深知从前刘健等人力挺萧敬,对于李荣素来有些不大看得上,现如今李荣坐上位子却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啻于一种风度,因此顿了一顿便重重点了点头道,“李公公所言极是,我等虽是内官,可也不是不知道大义的!”
“唉,他们是太一味逢迎皇上了。听说西苑那边乌七八糟什么人都有,曰久天长确实让人忧心。”陈宽虽知道李荣这话并不是高风亮节,而是不得已而为之——即便如此,李荣说的也是内阁,而没有加上部院,自然并不打算就此把和礼部尚书马文升的旧曰恩怨一笔勾销——所以,感慨了这一句之后,他就轻轻巧巧岔开话题道,“这样一万多人犒赏升迁下来,户部尚书韩文会那么好说话?”
“李阁老算得清清楚楚,此番战事结束得快,之前运上宣府的不少军粮还尚未来得及用掉,就以此作为一部分赏赐,再加上还有从南边运来充作本次军饷的太仓银,基本上是够了。”嘴里这么说,可李荣绝不会承认这是徐勋速战速决的好处,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扶手,又说道,“只不过,保国公这次颗粒无收,而且他儿子还卷进了一桩案子去,他回来之后必定不肯善罢甘休。他毕竟先后在京营和十二团营,把他拉过来,这军权便定了一多半。刘瑾他们几个就算再善于钻营,没有军权,他们就翻不出天去!”
王岳一时眼睛大亮:“对对,就算皇上让他们去京营和十二团营之中坐营,就凭他们这些根基浅薄的,一时半会也休想真的拿捏住大权!不过既然如此,苗逵那边务必要设法,他这个御马监太监底下可是掌握着勇士营和四卫营的亲军!他既和我等不同路,就不能让他再这样捏着御马监亲军不放,怎么也得挑出人来制衡他,最好干脆把他弄出御马监……要不,给他个司礼监秉笔的衔头如何?”
对于王岳这个天真的想法,正在吃茶的陈宽直接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可见王岳看了过来,他哪里好说宁为鸡头不为凤尾,除非苗逵犯傻了才会放着御马监的掌印太监不做,反而到司礼监来看人脸色,眼睛一转方才掩饰地又咳嗽了几声,这才抬起了头来。
“王公公,苗公公又没上过内书堂,大字不认识几个,你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
见王岳这才恍然大悟,李荣也懒得去说这王炮仗了,直接把桌面上的奏折划拉成了三堆,让人各自挑着自己去分一分轻重缓急,好定下在御前如何呈报。才正看了没多久,外头就有人敲门报了上来,道是坤宁宫管事牌子贾世春求见。一听这话,王岳不禁皱紧了眉头。
“这老东西到这里来干什么?这些年仗着他是皇后……太后宫里的人,他里里外外没少做人厌狗憎的勾当,就是在咱们几个面前也常常拿腔拿调的,现如今眼看势头下去了就到咱们这儿来求援,见他干什么!”
贾世春先是被掌嘴,随即在大太阳底下当众被罚跪在坤宁宫的院子里,这事儿早就在宫里头传开了,司礼监的这几个大佬自然没有不知道的道理。然而,王岳话音刚落,李荣就放下正在一旁记录节略的笔,揉了揉手腕说道:“老王,别老是这么火爆脾气。贾世春纵使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用得好依旧有他的用处。”
说到这里,他立时高声吩咐请人进来。不多时,就只见一身破旧圆领衫,瞧着仿佛是不知道从那个犄角旮旯出来的凄苦老宦官似的贾世春就进了直房,一站稳就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竟是带着哭腔道:“李公公,陈公公王公公,劳你们发发善心,给我一条活路。”
尽管刚刚还说贾世春有用,但见其这么一副嚎丧的架势,李荣的脸色立刻黑了。亏得这是里屋,一道帘子之外尚有一道门,不虞被人瞧见这幅架势,可他仍旧恼怒地一拍镇纸,厉声喝道:“有话好好说,别摆出这个死样子来,咱家这不吃这一套!”
贾世春却仿佛是赖定了似的,双膝粘在地上丝毫没有起身的架势,竟是在那儿又哭开了:“李公公,我也不想这样子,可人都欺到我头上来了!自打那一回之后,坤宁宫那些小的全都在背后指指点点,而皇上身边那几个则是更加变本加厉地欺负我这个一把年纪的……我在宫里累死累活伺候了太后娘娘大半辈子,没想到到老了却连脸都丢干净了……我还不如一头撞死了来得干净!”
面对这种哭天抢地一般的妇人行径,陈宽和王岳全都呆了,而李荣的嘴角已经是气得抽搐了起来。而贾世春一边干嚎,一边偷瞥这三个人的表情,见火候差不多了,再下去就要弄巧成拙,他这才抄着刚刚那一番做作之下已经有些嘶哑的嗓子喊道:“可怜咱们这些宫里的老人,还有外头那些几朝忠心耿耿的老大人们,如今都不受皇上待见。听说锦衣卫还抓了刑部闵尚书曾经用过的一个捕头,诬赖他谋害人命等等诸多罪名……”
话音刚落,屋子里的另外三个人一时全都抑制不住站起身来,旋即竟是面面相觑。良久,李荣才追问贾世春原委,待弄清楚之后,他才让陈宽扶了人下去,等到人都走了,他就看着王岳说道:“你让东厂的人去打探打探,若是真的,赶紧去给闵珪报个信……不,别对闵珪报信,去打探一下闵珪下头哪个捕头捕快受他信赖,到时候东厂想点办法,让他们出面把这首尾收拾干净!只要这事情办妥当了,闵珪就欠了咱们的大人情!他是浙江帮的中流砥柱,真要是贾世春说的那么一件陈年旧事,那还有谢迁的份,这一份人情,少说也得有谢迁和他两个人承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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