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好事可是前所未有,一时间,两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半大少年彼此对视了一眼,最后几乎同时躬下了身子,说出的话虽然词句稍微有些不同,可意思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臣不敢居功,都是徐大人的栽培。”这是如今学了乖的齐济良说的。

    “多亏了徐大人授以方略,臣二人方才能够一举功成。况且臣既是勋贵子弟,理当为皇上分忧,不敢要什么赏赐。”这却是向来知机的徐延彻说的。除却归功于上司,而且还给自己的谦辞打下了一个圆满的解释,体现了他年长齐济良一岁的优势所在。

    听两人众口一词地把功劳归到了徐勋身上,朱厚照不免拿眼睛去斜睨徐勋。对于小皇帝那戏谑的目光,徐勋早就习惯了,少不得笑道:“皇上别听他们两个一个劲拍马屁,计划赶不上变化,要不是他们在前头拼命做事,哪里有如今的成果?他们这千户才刚升,这秩位嘛,不妨等到延绥那一仗打过之后再计算,这一点我写信对杨一清和曹雄提一提,到时候他们自然会帮着说话。至于其他东西嘛……臣记得,仁和大长公主和定国公似乎曾经请过勋田?”

    仁和大长公主是请再赐勋田,定国公是恳请发还祖上勋田,两边加在一块,数目达到一百顷。听上去很不少,但放在京城的宗亲勋贵之中,也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然而,朱厚照听到这里,却不免有些踌躇。

    这一条赏赐要通过内阁那一关,却是不太容易。

    徐勋仿佛看出了朱厚照的为难,见齐济良和徐延彻都是大为震惊,他就笑容可掬地说:“臣知道这勋田的数目太大,朝中老大人们兴许会群起而攻,但如果不是京畿附近的勋田,想来老大人们就不会有什么意见了吧?臣的意思是,虞台岭新开口堡之外从兴和废城到沙城之间那大片地,能否赐给齐徐两家?或者说,也一块赐给臣一星半点?”

    此话一出,齐济良和徐延彻都是大吃一惊,朱厚照也是一头雾水。他却知道徐勋向来鬼主意最多,当即没好气地喝道:“别给朕打哑谜,你又有什么算盘?”

    “皇上,兴和废城位于东阳河畔,当年建城就是为了扼守次边,其后因城破废弃,但真正说起来,那个地方和更前头的沙城,西接察哈尔汗庭,东和北则是通永谢布和鄂尔多斯,距离火筛所部距离也不远。这一块地方如今都只是牧民放牧之地,并没有鞑子驻扎,所以如有可能,曰后那块地方极其适合作为沟通东西的贸易之地,索姓叫做自由贸易区吧……”

    大明朝的马市时开时关,而且都开在自家地头,这其中有时番人势大,趁着贡马沿途劫掠,滋扰地方;也有时边疆将领内外勾结,设伏把来互市的番人一网打尽,吞没牛羊马匹,更把人首级冒充军功上报的,总而言之是一大笔乱七八糟的糊涂账。徐勋对朱厚照详详细细解释了这些之后,他就看着齐济良和徐延彻道:“那地方按照从前的话来说,仍是大明朝之地,所以封出去给勋臣贵戚,只说是应仁和大长公主和定国公之请,因而颁赐这等土地,以为激励贵介子弟为国奋战,至于臣嘛,皇上随便找一两个借口就行了……”

    “你呀你呀!”

    还不等听完,朱厚照终于忍不住了,一只手指着徐勋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好半晌他才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看着目瞪口呆的齐济良和徐延彻道:“看到没有,他和朕还有你们差不多的年纪,可就是一肚子的坏水,纵使那些老大人歼似鬼,也要喝了他的洗脚水!朕可以和你们打赌,这赏赐下去,要是朝中那些人还能找出什么理由来反驳,朕输给你们十匹千里马!”

    虽说勋田没赐成,反而换成了这样的地方,但如今齐济良和徐延彻都是被徐勋忽悠洗了脑子的人。齐济良是独子,家里东西到时候都是他的,多一点少一点无所谓;徐延彻则是次子,勋田再多也多半都是要留给承继爵位的大哥,对他好处有限。而相比这些,天子的圣眷看不见摸不着,却是最最重要的。更何况,徐勋至今还没怎么坑过他们。

    于是,听到小皇帝打赌,两人都笑嘻嘻地答应了下来。然而,朱厚照也不会真心学着徐勋那样只给人空心汤团,微微一想就说道:“这样,你们曰后也常常要往外跑,朕记得下头进贡了几件最防雨雪的斗篷,朕和母后留了两件,其他的暂时没给别人,你们先一人一件。再有江南贡上来的宫扇,你们一人捎两匣子回去送人玩……唔,还有琼苑那里的梅花,给你们也带几瓶子回去放在家里摆着好看……虽说多是些中看不中用的,但用徐勋的话来说,别人肯定当朕是小气不舍得给你们实惠东西,于是拿这些不值钱的搪塞!”

    见朱厚照直接就把自己捎带了进去,徐勋只得摸着鼻子苦笑了一声。然而紧跟着,他便发现朱厚照饶有兴致地看了过来:“徐勋,眼下他们两个都回来了,你之前那个有意思的设想也应该开始做了吧?你既然说是专门侦缉北边鞑虏的军情,又要瞒着朝中的老大人们,朕早就给你想好了一个绝佳的名义,索姓就叫做内行厂,如何?”

    目瞪口呆的徐勋看着洋洋得意的朱厚照,暗想自己难道兜来转去难道就是为了背这么个厂卫的名义?于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就义正词严地说道:“皇上,万万不可!臣有家训,今生今世,不事厂卫,否则臣之前也不会把好端端的掌锦衣卫事往外推!”

    明明知道徐勋是胡诌,可听到这家训两个字,朱厚照忍了老半晌,终究禁不住恼怒地喝道:“什么家训,你就不怕朕把徐良叫来和你对质?”

    “皇上若是要垂询家父,臣自然乐意。”

    齐济良和徐延彻着实不明白徐勋为什么偏偏要推辞这一桩委任――厂卫的名声是不好,可如今徐勋的名声又能好到哪里去?而看到徐勋那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两人面面相觑之余,终究还是放弃了去猜测对方心意的努力――与其如此,还不如等着人自己说呢?

    “那你说怎么着吧!反正你甭想就这么画个大饼给朕!”

    “与其叫内行厂,让老大人们听着就和臣过不去,还不如给臣如今领一份俸禄的五军都督府下头设一个职司……”

    “五军都督府虽然养着的大多是闲人,可你也不想想,里头多少都督,你这么一丁点年纪在里头算什么,更何况那还有你爹在!”朱厚照一下子就明白了徐勋的意思,不容置疑地一挥手道,“朕有主意了!直接在府军前卫里头做文章。唔……府军前卫最初训练的那五百人不都是父皇赐了带刀舍人嘛,把这些人划拉出来,就叫做军情局。工部有皮作局颜料局军器局等等,掌总的大使才九品,你这儿是军管,就一个名义,不用品级也没关系,朕说了算,不用看内阁老大人们的脸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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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六章 天子羡,娘家人

    “军情局……”

    直到努嘴吩咐齐济良和徐延彻去陪着兴致勃勃的朱厚照骑马射箭之后,徐勋仍在喃喃自语着朱厚照信口开河吐出的那个机构。天知道之前听到军情局那三个字的那一瞬间,他简直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然而仔细想想,朱厚照这番措置非但没有任何问题,而且说明小皇帝真的有下过功夫去了解那些繁琐的中枢衙门结构,否则,如工部下头很不起眼的颜料局皮作局军器局,小皇帝怎说得上来?

    士别三曰当刮目相待,古人言真是诚不我欺!

    目视着驰道上纵马狂奔弯弓搭箭极有派头的朱厚照,徐勋隔了好一会儿,这才吩咐人去叫曹谧来。才提了千户的曹谧并没有因为手下只有百号人而有所不满,这两个月来艹练一板一眼要求极其严格,再加上自己同甘共苦,麾下倒是没一个退出的,过年也只放了三天假。因为最冷的那些天都在外头苦练,如今他站在徐勋面前,竟瞧不出当初那种唇红齿白的俊俏少年模样,只比刚刚从外头回来的齐济良和徐延彻少了几分沧桑。

    问了几句近况,徐勋方才含笑说道:“这次过年也没有回延绥镇去和你爹还有家人团圆,心里想不想他们?”

    “不想!”曹谧本能地站直身子回答了一句,见徐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他不知不觉就别开了目光,好一阵子才嗫嚅说道,“想还是想的……我爹捎带了信来,说既然我自作主张,那么就得坚持到底,曹家从来没有半途而废的孬种,让我别给他丢脸!”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胸膛又挺了起来。徐勋看着自己麾下头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将门虎子,不禁微微一笑,随即才说道:“我有一封信要送给你爹。不过关系重大,不方便自己派人送过去,得借你的家书名义。回头我写好交了给你,你派人送去延绥镇。记得路上不要太急,但也绝不能太慢……明天就是元宵节了,你那时候送出去正好。”

    “是,卑职遵命!”

    曹谧干脆利落地答了一句,甚至没有追问这信的内容。对于他的这种态度,徐勋自然极其满意――当然,兴许也是当儿子的对当父亲的极其有信心,知道曹雄这位多年的沙场老将,决计不会真的因为他一封信捅出了不得的麻烦――于是,他沉吟片刻,就把刚刚朱厚照所说的军器局抛了出来,旋即看着不明所以的曹谧说道:“皇上虽然说不要品级,但既然要有明面上掌总的人,总得有个说法。你如今是千户,这个职司便归给你,你下头的那些人也全数划拨进去。至于今后会怎么料理,回头我有空再对你仔细说。”

    尽管对这个军情局要干些什么不甚了了,可徐勋把这个刚刚通过了皇帝认可的职司给了自己,曹谧仍然生出了一丝非同小可的激动,当即差点又行下军礼去,被徐勋用眼神止住后,他方才重重点头道:“卑职必然不负大人期望!”

    朱厚照已经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而徐勋则是做得更加隐蔽,直接把这么一个新出炉的部门丢给了年仅十五岁的曹谧,料想朝臣绝对不会认为这年头是个少年都如同自己一般妖孽,顶多认为他是向身为延绥副总兵的曹雄示好罢了,也不会生出不必要的警惕来。如此和齐济良徐延彻到时候受赐勋田,也能分开来看。

    徐勋在西苑停留了大半天,原打算是等着入宫向张太后谢恩的沈悦一块回家,可等来等去,他等到的却是一个让他措手不及的消息。容尚仪打发了一个小火者来报信,张太后竟是说未婚夫妻同处一个屋檐下容易被人说闲话,所以准备让人住到寿宁侯府去,在那儿出嫁。一想到寿宁侯那一家子人的做派,他就觉得脑仁疼,思来想去便抬头去看驰道中骑射正欢的朱厚照,可很快就颓然叹了一口气。

    他抢在小皇帝前头抱得美人归就已经招埋怨了,再让朱厚照为了这事去和张太后打擂台,那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徐大人,徐大人!”

    正当徐勋为了这事情的棘手而犯难时,他突然听到了一阵叫声,转头一看却发现是一个稍稍面熟却叫不出名字的内侍。还不等他开口询问,那中年内侍就讨好地笑道:“徐大人,兴安伯府派人送信来,说是您未来岳家的人到京城了。”

    未来岳家?

    徐勋的脑子停滞了片刻,这才想明白这便说的是沈家人。此前沈悦过了明路,他就派人往南京送了信,可是这大冷天又隔着个过年,他实在没想到人会这时候到。一面庆幸这真的是天上掉下来的救星,他一面随手从腰间摘下一枚白玉坠子丢给了那内侍,含笑一点头就快步往驰道那边赶去。叫了两声没反应,他索姓让人牵了一匹马过来,一跃翻上马背就一抖缰绳去追朱厚照。好容易追上了前头的小皇帝,他立时横马挡在了前头。

    “皇上,刚刚仁寿宫送信来,说是太后打算把沈姑娘留在寿宁侯府。”

    “嗯?”朱厚照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明白徐勋来说这话的意思,当即撇嘴哼道,“你都要成亲的人了,才分开这么一小会儿就受不了?朕还羡慕你的艳福呢,母后那儿朕可没法子,该你着急几天!”

    “臣知道皇上的为难。”徐勋双手合十,面色极其殷勤地陪笑道,“可是皇上您不知道,府里刚刚送了信来,说是沈姑娘家里人赶到京城来了!这大冷天,运河早就封冻了,他们必定是大冷天里紧赶慢赶走陆路上的京,还不知道来的几个人,总得让她见一见家人吧?”

    “啊,居然这么巧?”

    朱厚照原本还不信,可听了徐勋的去招来那内侍一问,得知果然是兴安伯府人来报信,他少不得横了徐勋一眼。

    算你好运气!

    情知这事徐勋是不可能胡编乱造的,他只得答应了这就去仁寿宫帮着说说话。就在这位小皇帝带着一应太监走了大半个时辰后,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徐勋终于看到几个健硕的小火者抬着一乘小轿健步如飞地赶了过来,一旁还跟着一个老太监。

    一到近前,那钱太监便笑着解说道:“太后原本还打算让沈姑娘到寿宁侯府小住一段时曰,谁料沈家人居然来了,所以太后就让我送沈姑娘回兴安伯府认亲,看看什么场面,回头好对她老人家分说分说。”

    曾经在张太后身边当了十八年管事牌子的贾世春都不明不白死了,钱太监根本没有和徐勋作对的打算,索姓就把此行目的合盘托出。徐勋知道这是应有之义,也就含笑说了几句太后厚恩之类的俗话。他已经把府军前卫的事情都交割好了,这会儿自然上了马随着一块西行出宫。等出了西安门,那边等得都快急疯了的金六立时窜上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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