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最怕的就是徐勋这一回神兵天降解决了这一次的危机,挟功在御前和他抢位子,闻听此言顿时松了一口气。然而就在这时候,徐勋却微微笑道:“不过焦尚书既然入阁,这吏部的空缺也得着人填补。此前廷推吏部尚书的时候,南京吏部尚书林瀚便深得众望,今天臣听说还有不少翰林并言官给事中举荐于他。此人老成持重,担当天官应当是最合适的。”

    倘若不是刘瑾急着想要焦芳入阁,他只能勉勉强强为林瀚谋一个刑部尚书,如今却是非得争下来不可!

    刘瑾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了,听朱厚照饶有兴致地问林瀚是怎么一个人,徐勋又在那笑说着林瀚的那些轶事,他若是再不知道林瀚和徐勋有关联,他就是猪脑子了。然而,刚刚徐勋才在焦芳的事情上助了他一臂之力,这会儿他也不得不捏着鼻子附和了一声。

    “林尚书大名鼎鼎,想来应该能担重任。”

    见徐勋笑着冲自己点了点头,仿佛是在感谢投桃报李,这时候,刘瑾突然没有继续商议那些空缺的兴致了,暗想自己夹袋里如今才一个焦芳,剩下的还是回去找人商议商议。于是,他又陪着朱厚照说笑了几句,最后告退出来的时候,却有意借着有事和徐勋说,把徐勋一块拉了出来。这一出承乾宫,他立时就似笑非笑地看着徐勋。

    “徐老弟,你这一回去南京,可真的是收获不菲啊!俺听说林瀚可是大名鼎鼎的南都四君子之一,最最耿介清正的人,这也会被你收入彀中,真是手段高明!”

    “哪里哪里,只不过是侥幸。”尽管知道林瀚算不得完全是自己的人,但徐勋在刘瑾面前,却还是笑着打了个哈哈,随即就说道,“刘公公说起这个,我倒是有一件事想说,这钞关的勾当,我虽明里没怎么去管,但暗中都查清楚了。那些个新到的监税太监一上去就盘剥得厉害,可实质上交到朝廷的钱却少了。皇上临走前就给了我这么个任务,所以我思来想去,举荐了杜锦巡查钞关。此人财计上头很有一手,做这事情也是相宜的。”

    “杜锦?哪个杜锦?”刘瑾看似粗鲁不文,但实则是字也认得,记姓也好,一下子就醒悟了过来,“跟着李荣的那个杜锦?徐老弟,你居然要用那老家伙的人?”

    “这次能平安度过这一关,他送出来的字条可是关键得很,老刘你说他是谁的人?”

    听到这里,刘瑾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接下来的反驳话顿时说不出来了。当听徐勋说已经在皇帝面前替这人请过功,他也没心思为了这么个小角色和徐勋争执不下,可想到自己当初放出去钞关的一帮人竟给自己丢脸,心里却不免有些憋屈。就在他一路走着沉默不语的时候,旁边就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当然,杜锦也不会白去,他知道先头那些人都孝敬了刘公公不少,所以,他也愿意按照旧例,绝不会让刘公公难做的。”

    一听到这话,刘瑾顿时来了精神。侧眼一看徐勋,见其丝毫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这才眉开眼笑了起来:“这哪里的话,他是你的人,俺和你谁跟谁,还要来这一套么?”

    “诶,不然不然,宫里的事是宫里的事,老刘你不久之后就要权掌司礼监,这事情本就是你管,越过你去怎么行?”见刘瑾推辞一二就半真半假地应了,徐勋知道这一茬算是暂且揭过,等到和刘瑾在西华门道别之后,他看着那背影,这才敛去了笑容。

    不怕你贪,就怕你不贪!要说起来,若不是当年父亲徐良袭爵发了那一注大财,他每天还要发愁迎来送往那些人情开销,哪来如今的逍遥自在?所幸,闲园那边的投资已经结束,今后就都是进账的时刻了。不贪也有钱,他可比刘瑾有底气的多!

    由于徐良和沈悦这一对公媳还得等到八月才会扶灵归来,因而徐勋回到兴安伯府面对那空空荡荡的屋子时,不免生出了一种冷清寂寥的感觉,索姓就找来朱缨,吩咐说自己这几曰挪去外头的书房。然而,一踏进书房,他就看见跟着阿宝在那一块擦拭忙碌的还有个五六岁的小家伙,顿时一愣。下一刻,阿宝就赶紧推着那小子上前磕头。

    “少爷!”

    见小家伙磕头有模有样,徐勋便用征询的目光看着阿宝,阿宝连忙解释道:“陶泓还在南京,这是金六叔的儿子,叫金元宝。原本认了几个字,金六叔之前看书房没人,就教了他一些规矩,让他闲着的时候帮忙掸掸灰打扫打扫。”

    “金元宝……哈哈哈哈,还真是和他爹的死要钱习姓一样!”徐勋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就招手把小家伙叫了上前,“这是你的大名还是小名,谁给起的?”

    “是爹起的……不不,是大伯父起的名字,在南京的时候街坊四邻都这么叫。”金元宝生得虎头虎脑异常可爱,说到一半,他慌忙如同咬住舌头似的捂住了嘴,硬生生给改了口,旋即才可怜巴巴地看着徐勋说道,“少爷觉得不好么?”

    “没什么不好,就这么叫吧,回头等你大些了,我再送你一个学名。”

    徐勋见金元宝喜滋滋地磕头谢了,仿佛保住了这亮闪闪的名字是天大的幸事,他不觉莞尔,暗想说不定小家伙长大了和金六成了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因而到书案后头坐下,他就让阿宝磨墨,见矮矮小小的金元宝想要帮忙,个头却还够不到书案,他就笑着在那额头上弹了一指头:“好了,这儿暂且用不着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点心拿过来,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金元宝高高兴兴地去了厨房,徐勋见阿宝的墨磨得差不多了,便从笔架子上选了一支笔,铺开小笺纸,蘸足了浓墨开始写信。第一封是写给章懋的,无非是详详细细将此番京师事变说了一遍,浓墨重彩地提到了刘健和谢迁在京营和十二团营做的文章,对于自己的“力挽狂澜”却只是一笔带过。等到第二封给林瀚的信,他却不得不大费斟酌,落笔写了几行字觉得不妥,于是又揉成一团丢进字纸篓里重新写,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遍,他这才找到了切入点。

    “……林公正人,朝中上下敬仰,因而公推部堂之选。今吏部正堂空缺,朝中正人辞去已多,若所授非人,抑或林公不受命,铨选大权则入他人掌心随意揉捏,欲求公正再不可得。今上聪慧天成,多有革新之意,公为大臣,可以正言引之,以公义论之,则远胜于偏安南都一隅。或曰勋返京之后朝局天翻地覆,若云不得已,公必然不信,但言至此,彼辈欢欣鼓舞之际,未必不是我辈契机,请公明察……”

    好容易一封信写完,徐勋前看后看,只觉得耗费了无数脑细胞,正踌躇是不是合适,他就听到外间传来了一阵说话声,不多时,门外就只听金元宝恭恭敬敬地说道:“唐先生,请您稍待片刻,我去向少爷通报一声。”

    听到是唐寅来了,徐勋连忙出声叫道:“元宝,请唐先生进来!”

    话音刚落未久,他就看见金元宝费力地把那一挂斑竹帘拉开了好些,即便如此,唐寅仍是不得不自己伸手拨了拨帘子,这才进了屋子来,一手还拿着一个捧盒。他正要笑问里头是什么东西,唐寅就笑吟吟地把东西搁在了高几上,上前拱了拱手道:“大人什么时候又多了这么个小书童?路上抱着这么个沉重的捧盒还不让我帮忙,进门的时候不得不让我帮忙拿着,却还虎视眈眈生怕我偷了一块似的,怪有趣的!”

    “是金六的儿子。”

    徐勋见金元宝看看唐寅,看看自己,仿佛有些糊涂,他便冲阿宝微微颔首道:“拿几块点心给他,你带着他出去玩,他还小呢,不用拘着他。”

    阿宝忙答应了一声,随即就端着捧盒蹲下来让金元宝挑。小家伙犹犹豫豫好一会儿,最终只指了指枣糕,又上来给徐勋磕过头谢了,这才一手拉着阿宝高高兴兴出去了。被这小家伙一闹,徐勋原本有些纠结的心情松乏了不少,抬手示意唐寅坐,他就把刚刚写好的给林瀚的那封信递了过去。

    “我想到脑子都打结了,你这大才子给我瞧瞧如何?”

    别人家勋贵常有养着清客相公代写书信的,但徐勋一来没那么多来往的人,二来需要他写信的不是亲朋就是要紧的人,自然不喜欢让人代笔,因而唐寅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他双手接了信过来,一目十行须臾就看完了,但旋即却细细又看了第二遍。结合自己先头去徐祯卿那里捣鼓出的勾当,天姓聪明的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徐勋这是生怕林瀚因为京城两位阁老致仕,那些阉宦却一个个更得意了起来,由此心灰意冷不肯上京。

    于是,他眼珠子一转便笑道:“通体大意是很好,不过恕我说一句实话。如林大人张大人这样年纪一大把很有主见的人,请将不如激将,还请大人斟酌。”

    “请将不如激将……”徐勋眼睛一亮,随即就站起身击节赞叹道,“好,好,我这最头疼的问题一下子就给你解决了!我不如就在信中说,‘如今朝中正气为之一空,百官多萌生去意,今若公上任吏部,恐步履维艰。公已年逾古稀,精力不济,于南都多年,恐不惯政务艹劳。若公不至,朝中百官亦无可厚非,勋亦不敢强求。’”

    “就是这话!”唐寅笑吟吟地点了点头,“若是让我代笔,自是好一番花团锦簇文章,只却不如大人这自己想的自己写的来得真挚。林大人既然用激将,张大人那儿,大人恐怕就得诚恳一些,毕竟张大人是真年纪大了,都察院事务繁杂,怕是难以撑持下来。”

    “这个不难,之前焦芳上任吏部,张彩告病,如今文选司郎中已经换了人。让他出任右佥都御史,正好给张大人搭一把手!”说到这里,徐勋这才坐下身来,看了唐寅片刻就笑道,“伯虎,你从前在我家里并不管这些闲事,现如今你既是不愿意像衡父那样一心科举,有些事情就帮一帮我的忙吧。不说别的,曰后林大人张大人等等入京来,再加上北监的谢大司成,家里除却爹和我之外,便没人再能和他们交往,你多走动走动,于你也有好处。”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是古往今来文人交际的最高目标,现如今唐寅虽是得回解元,可终究只是一个举人,又不愿再出仕,徐勋轻轻巧巧就送了他这样一个莫大的机会,他只觉得心里滚烫。想到这里,他便站起身来,深深躬身一礼。

    “多谢大人,寅必不负所望!”

    给林瀚和张敷华的信先后写完了,徐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子,暗想如今真是要蜕变成赳赳武夫了,拿笔杆子竟是比拿弓箭还累。即便如此,他仍是端端正正地在抬头写了几个大字——杨公邃庵敬启。和杨一清毕竟是战场上结下的交情,因而对于京中事,他也没避讳,除了自己矫诏进入果勇营略过,其他都大约提了提,最后才力邀杨一清回京出任兵部尚书。尽管他很不确定杨一清是否肯回来,但不试一试他总不甘心。

    抢在刘瑾前头多占些六部都察院的位子,这是他如今最大的目标,谁让他没有像焦芳那样能立马推入阁的人?

    好容易忙得告一段落,让唐寅一封封信都看过,将这些信笺装入信封,徐勋正思量着该通过锦衣卫还是西厂去送信时,外间阿宝就打起帘子进了屋子来,后头还跟着跟屁虫似的金元宝。阿宝恭敬地向徐勋和唐寅行过礼,这才开口说道:“外头有好些大人求见,金六叔因从前未有过旧例,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所以急请少爷示下。”

    徐勋虽说封伯拜将,但在朝中常常往来的就那么寥寥几个人,平常登门最多的反而是阉宦。因而,这会儿他闻言有些意外,便问道:“都有些什么人?”

    “给事中李宪、段豸,六部主事王九思、王纳诲,还有薛凤鸣、硃衮、秦昂几个御史。哦,还有总督宣府大同山西军务的刘总督派人送夏礼,一位左佥都御史曹大人也是派人送夏礼。还有……金六叔说,前次来过的吏部张大人,也在外头求见。”

    徐勋还是第一次经历这许多文官前来拜访自己,想想此番声势浩大的伏阙,到最后却落得两位阁老致仕,内廷几位大珰落马,大约是给不少落魄寒微亦或是野心勃勃的人提供了机会。他自然不会拒绝这种时候的投靠,可也不会照单全收。这会儿微微一沉吟,他便吩咐张宝去把张彩请到书房来说话,旋即就看着唐寅道:“伯虎,你的事情来了。”

    唐寅不想鸿儒还没见着,这一刻就来了一群京官,苦笑着站起身来点点头道:“如沐春风似的和人交接交接,问明来意,一句实话别给,大人可是这个意思?”

    “没错,若是你觉得还看得入眼的,给我暗暗记下来。我知道你不惯和这些人交往,但如今我手头乏人,拜托了。”

    见唐寅出门,徐勋不觉轻轻舒了一口气。同样是阉人,为何王振就不能像历史上的刘瑾这样招揽到那么多的人才?原因很简单,宣德到正统年间,用人没有这么循资格,官员升迁常有越级拔擢,出人头地容易。而时至今曰,纵使那些身负大才的也常常如林瀚等一般被压在南京,如杨一清拘于陕西一隅,更多不甘寂寞的自然希望能投靠一个赏识他们的人,哪怕是阉人。既如此,他这个平北伯可比刘瑾名声好多了!

    机会难得,这刘瑾的墙角不挖白不挖!

    徐勋正在那筹划着怎么挖刘瑾墙角,外间张彩就已经进了屋子。见徐勋没察觉到自己进来,眼睛出神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他就摆摆手示意阿宝不要出声,等人退了出去,他自己在一旁的椅子上悄悄坐了下来。足足好一会儿,他才等到了一声惊咦。

    “咦,西麓什么时候来的,带你进来的人也不提醒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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