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勋叹为观止的同时,见三人抱大腿哭固然不假,可好歹没有眼泪鼻涕齐齐往朱厚照身上抹,他不禁摸了摸鼻子,待见朱厚照只是皱眉,但赫然也是见怪不怪的样子,他不得不上前说道:“我说老马老魏老罗,既然你们想见皇上,皇上就在这儿,你们也别一见面就这般模样是不是?”

    “皇上,奴婢是欢喜得疯了!”

    罗祥这才第一个提起袖子擦了擦眼睛,而马永成和魏彬更像是没看见那边同样目瞪口呆的瑞生似的,慌忙搬了椅子过来请朱厚照坐下,旋即才仿佛唯恐朱厚照刚刚在屏风后头不曾听清楚似的,添油加醋把今天的事情原委详细复述了一遍,尤其是魏三那嘴脸和狠话则是描述得淋漓尽致。紧跟着,三个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地罗列了自己被刘瑾欺压的各种惨状,直到朱厚照脸色发黑方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口。

    朱厚照今天高高兴兴出来看徐勋和张永谷大用搞什么名堂,吃了一顿好的,再听着马永成三人狼狈登门,也只是好奇方才躲在后头听壁角,可经历了这么一场,他已经一点心情都没有了。此时此刻,他扫了一眼面前的马永成魏彬罗祥,突然没好气地说道:“你们三个说的事朕都知道了,若真的是有人故意构陷生事,回头一定还你们一个公道就是!好了,朕去看徐勋家闺女,你们先回去吧!”

    见小皇帝拔腿就往外走,徐勋为之一愣,对张永和谷大用使了个眼色,他就快步往朱厚照追了上去,等出了一处角门,他便只落后这位天子半步远近。见其黑着脸只顾着埋头往里走,他索姓便笑着问道:“皇上,之前臣送的那几卷春宫图,不知道皇上感觉如何?”

    “哼!”朱厚照虽然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但终究还是停住了。他转头看着徐勋,好一会儿方才气急败坏地说道,“本来今天朕要见见唐伯虎,看他还有没有什么手绘的珍本,回头好和皇后一块参详参详,结果倒好,遇见了这样败兴的事!朕真不明白了,从前不都是好好的,如今非得闹成这样!”

    “这事儿也不能都怪老刘。”

    倘若张永和谷大用在这儿,必然会被徐勋这一句开头语给惊得不可思议。毕竟,要说如今最希望刘瑾倒台的,已经非徐勋莫属。而朱厚照却不知道这一点,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徐勋,突然勾了勾手指示意其跟上来说话。这一路闲庭信步地走了一会,他就问道:“马永成他们三个告了刘瑾这么多罪名,你的意思是,都是不尽不实?”

    “这里头,也许有些是真的,但未必件件都是铁板钉钉。”徐勋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见朱厚照眉头一挑,他便笑吟吟地说道,“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说不定是老刘下头的人自作主张糊弄他呢?皇上也不要只听一面之词,不妨只当没这么一回事,先去那边打听打听当时的情形,等回去之后看看老刘怎么回话再说。就算老刘真说老马他们勾结妖人,那也说不定是听了那魏三蛊惑,皇上到时候不妨交给钱宁去办,让谷公公从旁看着就行了。”

    “唔,有道理。”朱厚照想了老半天,最终满意地点了点头,“徐勋,朕就知道你这人最厚道,说话办事都是公允无私。朕听说你和刘瑾不像以前那么亲近了,没想到你还替他说公道话……唉,若真的丘聚是……”

    小皇帝说着便再没有说下去,嘴里剩下的只是一声悠长的叹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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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三章 得意之时透心凉

    黄瓦东门内的司礼监公厅之中,刘瑾看也不看魏三呈送上来的那张清单,一动不动地盯着魏三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突然发出了一声干笑。

    “魏三,近来你东奔西跑,一直都是勤勤恳恳扎扎实实。虽说你不是咱家的干儿子干孙子,但这做事麻利巴结,还在那帮小兔崽子之上。这一次的事情你办得雷厉风行,很好。只不过,有一件事咱家得提醒你。”

    魏三低头站在那儿,闻听此言慌忙屈膝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说道:“小的恭聆公公教诲。”

    “教诲是谈不上。咱家和马永成魏彬罗祥三个人都是东宫出来的,这情分非同一般。今天他们确实都在罗清那儿,也被你拿了个正着,可你当众丢下那样的狠话,纵容手下和他们拉拉扯扯,是谁给你的这么大胆子?”刘瑾一瞬间提高了声音,竟是声色俱厉,“你不过是小小一个奉御,居然敢和三个太监这么说话,你知道这以下犯上是个什么罪名?”

    “小的该死。”魏三立时明白不是自己的手下中有人告密,就是刘瑾原本就有手下混在其中,一时间飞速转动脑筋,磕了个头后就伏在那儿说道,“小的原本并不敢对那三位公公不敬,只是他们执迷不悟,一味护着罗清那样的妖人,再加上对公公语多指斥,小的一个忍不住,就抢白了他们两句,并不是成心以下犯上。至于下头人和他们推推搡搡,也是他们有意拦阻不让咱们带走罗清,而且……”

    魏三轻轻舔了舔嘴唇,旋即就抬起头来说道:“公公,小的有一件事还不曾禀告,这罗清受的信众供奉之中,就有他们三个人送的一尊莲台!这莲台通身乃是白玉籽料雕刻而成,价值不菲,他们竟然能把这种好东西送给罗清,足可见这勾结妖人四个字,绝对不会冤屈了他们!公公,小的一心一意为您办事,即便是真得罪了马公公魏公公罗公公,也绝不懊悔!”

    这种**裸表忠心的态度让刘瑾心中颇为满意。他刚刚说声色俱厉地训斥魏三,也不过是表示一下作为上位者的态度,顺便敲打敲打,以免魏三生出不应该的野心来。此时此刻既然收到了更理想的效果,他也就见好就收,哂然一笑道:“得罪不得罪的话也就不用说了,你为咱家办事,咱家自然会好好护着你。得了,你预备预备,回头跟着咱家一块去见皇上。”

    一起去面圣!

    尽管在宫中多年,而且也已经升到了五品奉御的高位,但魏三还从来没有单独面圣的机会,如今刘瑾轻飘飘张了口许他如此契机,他只觉得心头一阵狂喜,慌忙连连磕头谢恩不止。待到站起身来,眼见刘瑾袖了那一张清单在袖子里,随即差人去打探朱厚照可在宫中,他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又想着见到皇帝该如何殷勤巴结,又担心刘瑾届时见他太热络而有所不悦,竟是忐忑不安得很。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外头方才有个内侍低头快步进来。

    “公公,皇上带着瑞公公已经回宫了,如今往坤宁宫去了。”

    倘若这种话出现在别的皇帝身上,只怕刘瑾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会勃然色变,但对于朱厚照,别说他当年就是带着人出去嬉游的罪魁祸首之一,如今若不是因为身在高位没工夫时时刻刻跟着皇帝,他决计很乐意随着皇帝东游西逛,毕竟,天子的宠信,才是他如今这呵呵权势的源泉。倘若可能,他真不乐意把瑞生这么一个明摆着是徐勋的人留在皇帝身边,奈何瑞生小家伙甚是乖觉,两宫皇太后对其都很满意,当今皇后就更不消说了。而据他冷眼旁观下来,瑞生至少从来不在皇帝面前吹他刘瑾不好的耳畔风,他也就勉强容忍了下来。

    于是,皱了皱眉之后,刘瑾就冲着魏三使了个眼色,示意其跟在自己身后。待到闲庭信步似的出了司礼监,早已经有四个精壮小火者抬着凳杌上来,又有内侍小心翼翼把刘瑾搀扶了上去,继而更是等人坐稳了后,将一条织金绒毯盖在了刘瑾身上。

    眼见得刘瑾就这么舒舒服服地坐在凳杌上由玄武门进宫城,魏三心里头的殷羡就别提了。然而,即便凳杌这种东西是太监的专利,可皇城行走还算容易,宫城行走就只有刘瑾这头一份,除非有朝一曰他也有了刘瑾这般权力,否则是想都别想。

    就这么一路缓缓而行,等到了坤宁门,再次有小宦官报信,道是小皇帝就在坤宁宫中没走,刘瑾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总算没扑空就好。说起来皇上从前曰曰都泡在西苑豹房,现如今册封了皇后娘娘,总算是在宫里的时间也长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总算能心安些。”

    这种话题也就是刘瑾敢说说,包括魏三在内,谁也不敢接这话茬。待绕到了坤宁宫前头,早有人通报了进去,坤宁宫管事牌子刘仁亲自迎了出来,含笑叫了一声刘公公。虽说刘瑾和刘仁是同姓,这瑾字和仁字听着也像是差不多的好意思,可从前却没多少交情,刘瑾甚至不知道在御用监沉寂了十几年的刘仁是怎么被调到坤宁宫任管事牌子,而且还深受皇后信赖的,因此一点也不敢小看了人。

    两边这好一阵寒暄之后,刘瑾冲着魏三使了个眼色,示意其好好呆在外头等,这才随着刘仁一路入内。然而,刘仁却并没有带着刘瑾进坤宁宫正殿或是暖阁,而是径直领着他进了北回廊的游艺斋。一进门,刘瑾就听到里头传来了小皇帝和人说话的声音。

    “你是没瞧见徐勋那宝贝闺女,白白胖胖可好玩了,朕捏着她的脸,她撅嘴要哭,可朕冲着她扮个鬼脸,她立时就咯吱咯吱笑了。赶明儿朕要是有了女儿,可就不用羡慕他家这宝贝疙瘩,天天逗着她玩就行了!”

    “皇上,敢情这孩子生下来,就是陪您玩的?”这分明是皇后带着几分嗔怒的声音。

    “咳咳,朕不是这个意思……朕是说,这坤宁宫冷清得很,要是有个孩子也能解解寂寞……啊,朕不是这意思,朕当然会经常来陪你……”

    面对这种诡异至极的对话,刘瑾只觉得满头大汗,看了一眼刘仁,见其露出了无奈的表情,想来其在这坤宁宫,也不知道听到过多少回了,他倒是有些同情这位别人眼里走了狗屎运的老太监。等到他在门外报了一声名,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眼前的门帘高高挑了起来,见竟是皇后本人,他顿时慌忙跪下说道:“怎敢劳动皇后娘娘……”

    “好了,里头就朕和皇后两个人,不是皇后给你打帘子,那就得是朕给你打帘子,横竖都是要劳动的,赶紧进来说话!”

    见朱厚照显然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刘瑾立时站起身来,面上打叠着得体的笑容。待到进了屋子,他瞧见那边桌子上摊着一幅宣纸,依稀瞥见上头是一幅未完的画。想起朱厚照虽说是自小读书,可对于这些书画雅事一直没什么兴趣,如今却是兴致勃勃了起来,他一时更忍不住瞥了一眼皇后,随即便笑着说道:“皇上躲在这游艺斋中,画的什么好画?”

    “哦,你的眼睛倒是尖!”朱厚照当即笑眯眯地说道,“那你去看看,哪些是朕画的,哪些是皇后画的?”

    刘瑾不料想朱厚照竟是派了这么个任务下来,一时间不禁呆了一呆,但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了桌子前头。见偌大的画纸上绘了一株梅树,上头稀稀疏疏点缀着几朵红梅,乍一看去老树红花,煞是精神。和朱厚照一样,他素来不怎么碰这些雅事,左看右看老半天,直到他隐约觉得那红梅的形状有些奇怪,再看见朱厚照始终背着手,最后终于把心一横道:“依奴婢来看,这梅树是皇后画的,梅花是皇上画的!”

    “哈哈,眼力劲不错!”朱厚照得意地扬了扬眉,“这几朵红梅正是朕画上去的!”

    “皇上还说,与其说是画上去的,不如说您嫌画着麻烦,直接拿着五根指头蘸着那颜色,直接戳上去的!”周七娘又好气又好笑,却是又说道,“这会儿手上都还没洗干净呢,藏在身后都让刘公公瞧见了!”

    “怪不得,刘瑾你倒是狡猾!”朱厚照这才懊恼地哼了一声,见周七娘立时出声叫了外头宫人进来,服侍着洗了手,他才一面抹手上的水珠子,一面看着刘瑾问道,“对了,你特意找到这坤宁宫来是为了什么事,早说了差不多的政务,内阁决了之后你照样批红就行了。”

    “是下头刚刚奏上来的一件事。”刘瑾躬了躬身,见朱厚照径直招呼了周七娘,两人径直在靠窗的软榻上并肩坐下了,他便轻描淡写地说道,“今儿个东厂的魏三带着番子们抓了一伙在京城招摇撞骗的妖人,连带那些附庸其下的信众也一并下狱了不少。他还说是马永成魏彬罗祥三个竟也和人交往密切,当时三人都在现场。奴婢和他们虽是当年在东宫就有的交情,但这样天大的事,却不得不来禀告皇上一声。”

    此话一出,他果然就看见朱厚照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自古以来,对于这妖言惑众四个字,哪一代君王都是最在乎的,即便朱厚照也必然不例外。他眼看着朱厚照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吐出了一句言简意赅的话。

    “今曰去侦办的人在何处,把人带上来,朕要亲自问他!”

    “就在外头等候,皇上既要见,奴婢这就让人去传。”

    当魏三被刘仁领进这游艺斋的时候,他压根不敢抬起头去看那软榻上并肩坐着的帝后至尊,跪下磕了个头后就低头跪在了那儿。然而,他足足等了好一会儿,方才听到了一个听不出喜怒的声音。

    “把你今天怎么去抓的人,又是怎么撞见的马永成魏彬罗祥,原原本本对朕如实道来!”

    “是,事情是这样的……”

    周七娘原本早就打算避开,然而,朱厚照紧紧握着她的手强留了她坐在那儿,她只得在旁边听着。别人包括刘瑾在内都没注意到朱厚照情绪的变化,但她就在年轻的皇帝身边,再加上手一直被朱厚照握着,因此她敏锐地察觉到朱厚照心绪有变。尤其是当魏三说到马永成等三人如何胡搅蛮缠仗势欺人的时候,她赫然发现朱厚照的眼神中露出了犀利的寒芒。既是如此,她思量再三,终究还是保持了默然。

    那几位大珰都是东宫旧人,她还是莫要插手插嘴的好。

    等到魏三洋洋洒洒一大篇说完,朱厚照方才淡淡地说道:“都说完了?”见魏三恭敬地应了一声,小皇帝突然砰地一声一巴掌拍在了扶手上,随即就势站起身来,“好啊,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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