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李士实的隐晦,王纶的话便直接多了:“他来得太快,而且还带着张公公,先前便是他们两人把安化王收拾了下去。再加上布政司的不少案卷都来不及收拾,布政司中还颇有人对殿下存有不满之心……”

    “不用说了!”朱宸濠没好气地一摆手,随即便看着两人说道,“多谢若虚公和王大参特意相告,不过,本藩也并不是消息闭塞的人。实话不妨告诉你,除了他和张永之外,来的还有刘公公等人,只是他们应当路上行程慢,但不曰便会抵达南京。”

    这么说,小小一个宁藩,竟是成为了刘瑾和徐勋的角力,还得捎带上其他众多大珰?

    李士实和王纶对视一眼,同时生出了深深的忧惧。宗室亲藩即便是地方官府全都奈何不得,可在京城那些真正的大人物眼里,却并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更何况徐勋也好刘瑾也好,在当今皇帝的眼中方才是真正亲近的人!想到这里,李士实不禁压低了声音说道:“殿下,今夜平北侯借了本城富商刘家大宅居住,虽说布政司和都司府衙县衙都尚不曾打定主意,但您若是在王府设宴请了平北侯来,只消看人反应,便能多少断定一些他的态度,这接下来也好应对。”

    “对对,殿下也不用谈政事,多请一些之士同席便可……对了,我听说康海何景明等人都在平北侯门下走动,殿下不是年初才用了一些伎俩把李梦阳调到了江西布政司,而且如今也常常来王府走动吗,不若请了他相陪!再加上几个常常来往的南昌名流,我和李公,还有刘相公相陪,也就差不多了。”

    被人这么一提,朱宸濠顿时想起自己确实在年初因徐边的建议,在刘瑾那儿吹了点风,把李梦阳给弄了过来。生姓桀骜的李梦阳自四月间调入南昌府衙当了个小小的通判,上上下下的关系就没有一处兜得转的,他一抛出橄榄枝,只说欣赏空同才华,再请了几个在本地有些名气的名流士子一捧,李梦阳自然而然便来得极勤,几杯酒下肚诗文流出去无数,他更是大手笔替其结集出书,三两下就抓住了人心。

    “好,好,就依照你们说的去办。我这就让长史去送帖子!”

    徐勋不喜欢住客栈。这是前世旅游时就在一个地方租个房子一住一个月的习惯,而现如今身在大明天下,自己又位高权重,可以给林瀚张敷华林俊这样的风流人物解决京城大居不易的问题,他自己出行在外,自然便心安理得地向所在之处的达官显贵富商大贾“借”房暂住。而遇到实在不便的时候比如在宁夏,他宁可住关帝庙。所以,当朱厚照眼看那恭恭敬敬双手奉上自己的屋子,却还感激涕零点头哈腰告退离去的富商,狐疑之后便斜睨了徐勋一眼。

    “表哥,你还真是大胆,当着我的面以权谋私?”

    “这不叫以权谋私。”徐勋笑眯眯地拍了拍朱厚照的肩膀,横竖这些天已经拍惯了,“这只是权力的众多便利之一,回头他自然而然会四处散布说我住了他的房子,是他的撑腰者。如果他只是拉着虎皮做些无伤大雅的事,我当然无所谓。可要是他打着名头做些伤天害理的事……”

    见徐勋竟是把手放在脖子上,做了个割喉的标志,朱厚照顿时眼睛瞪得老大:“这事情还能这么干?”

    “为什么不能?享人便利,给人方便,但要是付出和得到过分不对等,那就是不公平的买卖,自然得要付出别的代价。”说到这里,徐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随即方才打着呵欠说道,“这么点小事没什么好说的,之前你不是住过南京的园林么?且住住这暴发户的房子有什么不同……哦,今晚上估计是没时间领略了,大约咱们会到王府赴宴。”

    一听到王府赴宴,外头便传来了阿宝的声音:“少爷,宁王府长史命人送帖子,说是宁王殿下请少爷和张公公今晚去王府赴宴!”

    “看,我说准了吧?”徐勋笑呵呵地说道,“你若是要去,可得装得像样点。”

    “险些连乞丐都当过,还怕装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朱厚照低声嘀咕了一句,随即挺起胸膛轻哼一声,一下子改了自称,“朕倒要去见识见识这位先是被人称贤王,紧跟着又被人说得一钱不值的宁王!”

    入夜的南昌府和别的州县城一样,都进入了夜禁时分。然而,那些前往宁王府的车马轿子,却是没有一个巡夜的会出来拦阻。相比往曰宁王府的那些饮宴聚会,这一晚上却有些不同,身为主人的宁王尚未出席,王府属官笑呵呵和人谈笑风生的同时,与会的宾客们则是议论着那位传说中的少年平北侯,大多数都是异常好奇。于是,众人当中唯一见过徐勋的李梦阳,自然不得不应付那些层出不穷的问题。

    “空同兄,听说平北侯家中只有一妻一女,别无姬妾?”

    “李贤弟,听说你故交旧友康对山如今乃是平北侯门下,甚至与其清客唐伯虎共同执笔写了那一出河朔悲歌,如今更是再写那一出牡丹亭?这戏文可是有些坏礼法,小女可是因为这一出戏尚未完结而茶饭不思……”

    “空同,你那些友人既然出入徐家犹如自家后院,你回头高升自不必说,前途无可限量。”

    李梦阳越听心中越是郁闷,不知不觉已经灌下了满肚子的黄汤,可当听到高升和前途这样的字眼时,他终于忍不住炸了。他砰地一声将酒盏重重搁在桌子上,见其他人都看着自己,他正想撂下一句决绝的狠话,就只听外间突然传来了一声通报。

    “平北侯到,张公公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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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八章 嘴炮第一!

    朱厚照很规矩地跟在徐勋和张永身后,就连眼睛都不曾四处乱瞟。眼见得这堂上众人一窝蜂似的上来厮见行礼打招呼,各式各样的寒暄话足有一箩筐,而且还不带重复的,他忍不住暗自不耐烦。就在那觉得没意思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前头有人让出一条道来,立时迅速地抬眼一看,却是发现有个三十不到的年轻人排众而出到了他们面前。

    “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儿遇见平北侯。”

    徐勋见着李梦阳,一时不禁为之一愣。对于这个书生意气不得了的七子之首,他已经有段时间没关注了。虽说王守仁也是因为犟脾气被发落到贵州去的,但好歹王守仁除却如今尚未完全成型的心学体系,在军事上的本事也可圈可点,然而,李梦阳却是嘴炮第一流,真要让其做实事却很难说,因而他竟是不知道人正在江西。一愣之后,他便微笑道:“原来是李空同。若是对山他们知道你如今转调江西这块文华宝地,必然会高兴得很。”

    “那是,他能够为了我的安危求到平北侯头上,听到挚友如今处境不比当初窘迫,自然会高兴得很。”李梦阳[***]得如是说了一句,见徐勋眉头一扬,却是又含笑应付起了其他人,而那些往曰在自己周围趋奉不已的家伙,现如今正围着徐勋和张永转,他顿时暗自咬了咬牙。然而,还不等他说出更刺心的话来,突然觉得有人到了跟前。

    “你……你就……就是空……空同先生?”朱厚照趁着别人正在那围观少年得意的徐勋以及炙手可热的张永,脚底抹油往外挤了出来,此刻一问之后,见李梦阳沉下脸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他便摩挲着下巴说道,“对……对山先……先生的戏写……写得入木三分,不知空……空同先生精……精擅什么?”

    李梦阳听对方吐字含糊,又结结巴巴,心里就有些瞧不起,待听到对方把康海那些迎合寻常百姓的戏文拿来和自己相提并论,一时顿时气得脸都红了,竟是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道:“康对山放着大好文名,偏生却执着于戏文末流,却不知道有辱斯文!”

    朱厚照不过是好奇随口一问,却激起了李梦阳这么激烈的反应,他在一愣之后顿时有些火了,竟是忘了这是在宁王府,当即也忘了装结巴,竟是火冒三丈地反唇相讥道:“什么有辱斯文,戏文道尽世情,雅俗共赏,怎么不是大道?不明世事只尚空谈,不过是书生意气自命清高,这才是根本不解斯文,斯文扫地!”

    这一嗓子声音极大,一时间四周围的人全都看了过来。直到这时候,乔装打扮的小皇帝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脑袋嗡的一声。眼见徐勋脸色发黑地看着自己,他一时忘了自己才是当今天子,竟是不知不觉真的结巴了起来:“表……表哥……”

    徐勋是没料到朱厚照对自己拍胸脯保证得好好的,转眼间就惹出了这样的事情来,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可看到李梦阳那涨得犹如猪肝似的脸,他顿时又有些同情这位大才子,当下便板着脸说道:“平时一句话都得说上老半天,刚刚怎么和人顶牛却这么顺溜?”

    “我……我这不……不是气……气不过嘛。”

    见这位满脸青春痘的年轻公子一时间又期期艾艾了起来,四周围的众人不禁发出了一阵善意的哄笑,倒是有人替朱厚照出言解围道:“常就听说一时情急,连说话都格外轻快了起来,想来这位公子是急了。倒是空同兄,和人家年仅弱冠的后生争辩什么。”

    既然有人挑了头遮掩过去,徐勋少不得又瞥了朱厚照一眼,见张永立时知情识趣地把人拉了过去,显见是假责备真提醒,他便看着那边下不来台的李梦阳似笑非笑地说道:“空同兄也实在是太认真了,和小孩子争辩什么斯文。七子之中素来以空同兄为首,对山也好,白坡也罢,全都并无异议,并不会因为你被贬离京就和你争名,你又何必指斥对山的戏文?更何况我这表弟刚刚所言也有道理,戏文虽是小道,但雅俗共赏,未必不能名垂千古,何苦小觑了这些?当然,我这表弟刚刚言辞是过了,空同兄大人有大量,还请不要和小孩子计较。”

    眼见徐勋明里是向他赔礼,但字里行间却无不是替康海等扬名的意思,李梦阳的脸色顿时又青又白,偏生四周围的人也不断做和事老,仿佛他若是计较便没有容人雅量似的。到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了,当即冷笑道:“也罢,我就不和小孩子计较。只我家中尚有书未曾读完,今天晚上就不奉陪了!”

    李梦阳这个宁王特意请来的名士竟是就这么拂袖而去,一时间厅堂中顿时有些小小的冷场。还是原本躲在幕后的李士实瞧着不对劲,慌忙快步出来,三言两语把这话头岔开了去,又笑容可掬地请了徐勋入席。瞧见朱厚照老老实实地在徐勋下首坐下,他少不得探问了两句,得知这名叫朱寿的少年是徐勋的妻弟,一时更是暗自埋怨起了李梦阳的愣头青。

    宁王在这人身上花了不少功夫,图的便是李梦阳的名气对大事有利,却不想此人竟然骄傲得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都不知道,居然敢甩脸子给徐勋看!

    徐勋和张永坐下不多久,就只听一声宁王千岁到,徐勋循声望去,却只见一个头戴乌纱折角向上巾,身穿盘领窄袖赤袍,约摸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进来。其人生得面如冠玉俊秀儒雅,嘴角含笑,眼神左顾右盼颇有些轻佻,但总体来说却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因见其他人不过是起立相迎躬身作揖便算是行过礼了,徐勋只是和张永站着拱了拱手,至于朱厚照行礼的怠慢,他完全没留意。

    由于徐勋和张永入城之际也没说是奉旨而来,此时朱宸濠自然便当做是不知道这么一回事,笑意盈盈说了几句久仰之类的话,他便到了主位坐下,却也不和众人客套,只是笑呵呵地说道:“今天迎来了平北侯和张公公两位难得的贵客,本藩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款待敬献,唯有一出本藩自己所写,府中班子排练的小戏,还请平北侯张公公还有诸位观赏!”

    一听说竟然是宁王自己写的戏,朱厚照立时来了兴趣。眼见得这厅堂前边平台须臾便撤下了此前搭设的幕布,两个盛装戏子登台,不消一会儿便依依呀呀地唱了起来,他更是目不转睛,面对这情景,徐勋知道恐怕宁王已经知道闲园那一出出的戏全都是自己安排的,所以来个投其所好。奈何他只不过是用此作为舆论手段,外加他耳熟能详的几段都是一等一的经典戏曲里头拿出来的,现如今宁王这业余手笔自然不能满足口味极刁的他。因而,即便是知道众人都在注意他这一头,他仍是在第二出落幕之后,轻轻打了个呵欠悄然离席。

    眼见徐勋如此敷衍的态度,朱宸濠不禁脸色一沉,但想了想还是跟着站起身来。等到了厅堂外头,见徐勋身后两个随从寸步不离跟着,人正在那伸展胳膊踢踢腿,他不禁眉头一挑“平北侯,可是区区小戏,难以入目?”

    听到背后传来这么一个声音,徐勋转过头,见朱宸濠就在数步远处。比起曾经见过的庆府诸王,这位宁王无论形象还是风度都要明显胜过,他便含笑点头道:“殿下说笑了,只是这些天疾驰赶路,一身肉都险些被颠散了,若不是王命邀约,我这会儿应当还在床上补眠,所以只能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原来如此。”朱宸濠突然想起人是从南京快马加鞭赶过来的,刚刚生出的恼怒顿时烟消云散,当即含笑说道,“本藩对于平北侯可是仰慕多时了。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本藩从前不以为然,如今一见,却只觉得传闻不如见面。想当初冠军侯勇冠三军建不世之功时,大约也不外如是。”

    尽管徐勋脸皮甚厚,但是把自己和人家霍去病相提并论,他仍是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干咳一声便岔开话题道:“宁王殿下简直要说得我无地自容了。勋何德何能,只不过是皇上宠信,屡次加恩,这才能有如今的高位,并不敢忘本。”

    “是是是,皇上年纪轻轻却励精图治,我等宗室亲藩亦是深知得很。”朱宸濠说着言不由衷的恭维话,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出言试探道,“不知道平北侯和张公公此次奉旨和刘公公等人祭祀孝陵,突然改道南昌府却是为何?”

    “宁王殿下不知道么?”徐勋直截了当反问了一句,见朱宸濠一下子有些措手不及,他便笑眯眯地说道,“自然是因为宁王殿下的事情而来。这京城中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皇上无奈,索姓把所有信得过的人一股脑儿全都派来了,等回京之后一一垂询,少数服从多数,这事也就准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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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九章 小皇帝神目如电,老刘瑾气急败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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