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家四世三公,怎么会做出这么下作的事?”

    “不可不防。”刘修不想和卢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一向觉得不能太相信别人的道德感,任何人在利害面前都有可能做出违背道德观念的事。更重要的是,有些担心,他现在还不能对卢植说。

    真正的危险来自于天子。天子在短短的一个多月中流放蔡邕,杀王甫,囚段颎,今天又杀了阳球,他究竟在想什么,刘修搞不清楚。人怕出名猪怕壮,天子会不会对他有忌惮,会不会卸磨杀驴?他必须现在就搞清楚,要不然他没办法决定以后的努力方向。

    这是一个赌博,但是他不想把卢植父子牵扯进去,否则反而会弄巧成拙。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已经想了整整一路。

    卢植转过身,用有些迷茫的眼光打量着刘修,喃喃的说道:“德然,你究竟在想什么,我怎么一点也看不懂。不过,就冲着你能把一百多万石粮食送到上谷,而不是在洛阳高价卖出,我相信你不会有什么恶意。你现在不说,应该有不说的理由,我就不追问了。你放心的去,道馆这边,我会帮你照应的。”

    “多谢先生。”刘修又和卢植说了一些事情,无非是他希望他秉持一直以来的求实立场,不要被人情世故左右,也不要被民议所牵引。卢植本来就是这么一个姓格,刘修就算是不交待,他也会这么做的。

    周异在雪地里转了半天,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来,他先向卢植低头,请卢植说服刘修和他回去协助调查。卢植已经预先知道了刘修的意思,便当着众人的面说,刘修会跟你回去,但是你要保证刘修不会受到刑讯逼供,不会受到虐待,不得被人诬陷,林林总总的条件说了一大堆,说得周异有些搞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抓犯人,还是请客。

    不过,在阳翟长公主和霍玉的注视之下,周异也不敢多说什么,一条条的应了,最后又先派人去请示河南尹何进,何进回了一句话,一切由你自己做主。周异心里骂翻了天,知道何进这是坚决不肯担任何责任了,只好接受了卢植的条件,把刘修请了回去。

    临走前,阳翟长公主对周异说,你不要耍花样,我会每隔两三天去看他一次,刘修要是瘦了,或者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我唯你是问。

    周异欲哭无泪,他后悔莫及,当初那么急着跑到太极道馆来干什么,这不是找虐嘛。这哪是抓回去一个嫌犯啊,这是请回去一大爷啊。

    应该说周异的直觉是敏锐的,一回到洛阳狱,虽然他给刘修安排了一个最好的单间,刘修也没有故意为难他,但到了吃饭的时候,刘修第一个问题来了:他把狱卒端过来的饭全给打翻了,很不高兴的说,老子吃不下这牢饭,你给我到太极道馆去叫菜来。

    听到这个消息,周异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长叹一声,欲哭无泪。在咬牙切齿的犯了半天愁之后,他只好让人到太极道馆去叫菜。好在罗掌柜早有预料,一得到消息,就让安权把准备好的饭菜送了来,没让周异花一个钱,反倒给周异捎了一份,总算给了纠结的周异一点安慰。

    刘修吃着热腾腾的饭菜的时候,王越还坐在对面的牢房里自言自语,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明明是去保护曹破石的,怎么最后反而一剑杀了曹破石。这一剑刺出去,他的前途算是全毁了。刘修有无数的靠山,他是什么有没有,刚刚找了个曹破石做靠山,还没焐热乎呢,就被自己一剑摧毁了。

    王越快疯了。

    “喂,京师第一剑客。”狱卒皮二丁用手中的刀鞘敲打着粗大的栅栏,惊醒了脑子一片混乱的王越。王越茫然的转过头,皮二丁从缝隙里塞进来一壶酒,一只鸡,有些眼红的说道:“刘东家可怜你,请你吃的。你还真是命好,遇到刘东家这么好的一个对手,不仅不记恨你,还请你吃酒。”

    王越有些呆滞的看着地上的酒和鸡,半天没动弹。皮二丁不耐烦了,大声喝道:“你不吃,我就拿走了。太极道馆的好酒食,又是为刘东家特地做的,兄弟们可是想吃得很呢。”

    王越还是有些晕乎。

    刘修隔着老远叫了一声:“王越,快吃,吃完之后,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王越顿时眼前一亮,连滚带爬的扑到栅栏前,颤声道:“真的,你真的知道是怎么回事?”

    刘修扬了扬手中的鸡腿,用力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说道:“我看得真真的,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先吃,吃完了我告诉你。”

    “唉。”王越如蒙大赦,像饿狗似的抢过地上的鸡和酒,大吃大喝起来。

    “妈的。”皮二丁失望的唾了他一口,“什么京师第一剑客,丢人。”

    “老屁,你老母的来不来?不来我们可都吃光了,留一堆鸡骨头给你。跟他什么京师第一剑客有什么好说的,这竖子就是个废物,刘东家空手就能废了他。”远处陪着刘修据案大嚼的几个狱卒大声叫道,一个叫李默的向刘修面前挪了挪:“唉,对了,刘东家,你老什么时候方便,也教我们几手啊,以后要是遇到什么第二剑客、第三剑客的,我们几个也好威风威风。”

    刘修瞟了一眼一脸谄媚的李默,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这可就想错了,王越的剑术号称京师第一,那可不是吹牛的。要不是他酒喝多了,我今天可就不能坐在这里了,当然了,坐在这里也不好。”

    皮二丁快步走了过来,一把从李默手上抢过酒壶和大半只鸡,骂道:“你们这帮竖子,就不能给老子留点?刘东家是请我们大家一起吃的,你们怎么就顾着自己。”骂了两句,他也蹲到刘修的前面,陪着笑道:“刘东家,你虽说是受了委屈,遭了牢狱之灾,不过呢,我们兄弟却是跟着你享福了。你老人家一来,我们这洛阳狱简直是破壁生辉啊。”

    “是蓬荜生辉!”李默呸了他一声,抢过酒壶灌了一大口,用脏兮兮的袖子抹抹嘴:“我说老屁,平时说你没学问,你还不承认,这下子在刘东家面前出乖露丑了吧。”

    “你有学问?”皮二丁没好气的反驳道:“斗大的字,认识两箩筐呢。你倒是买了《洛阳志》,可是你说句实话,你是看字儿多,还是看画儿多?”

    李默涨红了脸:“我看画儿怎么了,你知道个屁,这画儿可就是刘东家画的,画得那么好,我多看看有什么不好?总比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盯着女人的**和屁股看好吧。”

    “是刘东家画的?”皮二丁有些不相信,疑惑的看着刘修。刘修强忍着笑,点了点头。皮二丁咕哝了两句,又说道:“我觉得吧,刘东家画的洛阳虽然好看,可是最好看的还是他画的女人,啧啧,你那个屁股多圆,**多翘,比我看过的女人都好看。我说刘东家,是不是你看到的女人都是这么好看的?”

    “噗!”刘修将一口酒全喷在皮二丁的脸上,李默也忍不住笑了,抬手给了皮二丁一下:“老屁,刘东家是什么人,和他来往的女子有多美,又岂是你能想得到的。”

    ……周异很快查明,曹节之死的确不是他杀,与刘修没有一点关系,而曹破石之死虽然诡异,但是是被王越所杀却是确凿无疑。鉴于刘修虽然是个囚犯,但是既不能有用刑,又不能诬陷,留在牢里除了每天和狱卒们一起大吃大喝,喝酒耍钱,搞得牢里乌烟瘴气之外,好像没什么好处。他找到何进说,既然刘修是无辜的,要不咱把他放了吧?省得他扰乱狱里的管理。

    何进指了指对面的座席,示意周异坐下。周异皱了皱眉,不卑不亢的说道:“尊卑有别,属下还是站着的好,不能被人说没有规矩。”

    何进有些不高兴,他知道周异出身庐江周家,看不起他这个出身屠户的上官,可是这么当面不给面子,也有些太过了吧?你以为和袁家关系好就牛,别忘了袁家现在都自身难保了。他哼了一声,不再请周异坐,端着架子说道:“刘修有没有罪,现在谁说得准?他到曹家去,难道是为了喝酒?”

    周异愣了一下,曹节兄弟两人的验尸报告,他已经让狱丞呈给何进看过了,何时当时什么也没说,怎么现在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莫非,他要诬陷刘修?周异眼神一紧,犹豫了片刻:“大人,不管他是不是去喝酒的,至少曹节和曹破石之死的确与他无关啊。”

    “我说周大人,你也做了几年洛阳令了,这狱里来来往往的犯人成百上千,你见过哪个犯人不用刑就能说实话的?”何进用粗壮的指头敲着案面,很不高兴的说道:“到现在为止,你正式审过刘修没有?他每天在里面大吃大喝,是在坐牢呢,还是赴宴?”

    周异明白了,何进这是拿他当刀使,让他去折腾刘修,自己却躲在后面。他微微一笑,从腰里抽出印绶,轻轻的放在何进面前,躬身说道:“属下无能,不知道怎么审理此案。属下这就告退,请大人自行审理,属下静候佳音。”说完,又施了一礼,向后退了一步,站直了身子,扶扶头上的冠,大大方方的扬长而去。

    何进白晳的脸庞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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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较力

    入夜,刘修置身阴森的洛阳狱之中,却感觉不到一点阴森,反倒有些感慨。有权力就是好啊,哪怕自己没有权力,有一个有权的靠山也是非常爽的事情,你看我虽然现在也是个杀人嫌疑犯,但是住的地方也算得上是总统套房了吧,除了不能自由活动之外,这里不比太极道馆的房间差。

    可是,为什么心里总不是滋味呢,是感慨于自己对权力的向往,还是感慨于权力的威力无所不在,亘古永恒?

    刘修思绪起伏,莫名的有些烦燥起来,他站起身,脱了上衣,在斗室之间迈开步子,练起了墨子五行术。这套拳法最开始练的时候要求场地大,大开大合,等到了一定程度就正好相反,要求拳打卧牛之地,这间豪华牢房足够用了。

    刘修沉醉在练拳时的奇妙感觉之中,细心体会着那股细微却很分明的热流在肌肉筋骨之间来回流动,体会着胸腹之间汩汩的声音,体会着举手投足之间气机的勃勃生机,整个人都沉醉在亦真亦幻的境界里。

    他忽然有些惭愧。原本的他是不相信这些东西的,他总觉得武术就是那些表演的套路,就是那些人嘴中和京剧之类的腐朽国粹一样的破烂衣裳,是武侠小说里面才有的诚仁童话,正如行将就木的中医,挂着中医的羊头,卖着西医的狗肉,私下里演练的时候头头是道,可是真正到了擂台上,还是拳击加腿的散打。

    可是现在,那种神秘的气机就在他身体内真实的存在着,在提醒着他以前的认识是多么的肤浅,多么的可笑。

    在自责的同时,他又在反思,为什么这样的武术会失传呢?

    在长时间的思索之后,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点答案,这种武术太难练了,如果没有人指点,普通人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其中的关窍,就算有人指点,没有成年累月的苦练,也很难有什么真正的成效。他把这套五行术传给了许禇和夏侯渊他们,但是除了他自己,真正能有所领悟的只有许禇,包括张飞在内的其他人大多并没有真正体会到明中的妙处。

    许禇是从小练童子功的武痴,而他则是拥有一副怪异身体的奇材,如果不是这副身体的特殊姓,他最多和刘备一样是个中流,说不定会和毛宗一样,根本不是个练武的材料。

    难道这就是天意,最美的风景总在最险的山峰?抑或如老子所说“为学曰益,为道曰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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