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的丫鬟本就不多,齐整的也就这么几个。戴佳氏本还防着,生怕哪个狐媚,勾搭自己丈夫。这些都赏了人,剩下的不是面憨,就是才留头。
没想到,今曰又提到赏管事。
戴佳氏如何能不起提防,早在左住、左成兄弟认祖归宗时,族里就有闲话出来,说万没有嫡宗子孙在外,旁支子弟把着宗祠、祖产的道理。
不过是永亮痛快地分了田产,左住、左成兄弟去关外祭祀后,也直接回了清苑,没有相争的意思,那些族老才渐渐熄了动静。
这也怪永亮平素不会做人,孝顺是孝顺,却忘了世情。
既过继到宁太太名下,就已经不是生身父母的孩儿,即便想要照顾拉扯,也只能权当亲戚相处。
不患寡而患不均,既要接济亲戚,曰子窘迫的又不是一家,多帮衬两家自然也就无人说闲话,还要人人赞声好。哪里会落到现下这个田地,亲戚里道都要借着为宁太太抱不平的幌子,将永亮贬的一无是处。
若不是嗣子是过继的,嗣媳却是娘家亲侄女,早有人怂恿宁太太去衙门出首,告永亮忤逆。
宁太太早年虽糊涂些,经历了家破人亡,又以寡妇身份,拉扯嗣子,支撑门户,已是通达许多。
见戴佳氏目光闪烁,笑得跟哭差不多,哪里还不明白她心中顾虑,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且放心,那两个虽叫我一声‘祖母’,到底没流着我的骨血。你却是我的亲侄女,打小又在我跟前养大……永亮糊涂归糊涂,即便心里牵挂着他亲生父母,却是你男人。我即便不看在他叫了我十多年母亲的份上,也会念着他是我嫡嫡亲的侄女婿……”
“姑母……”戴佳氏泪光隐隐,扶了宁太太的胳膊,低下头带了几分亲昵、几分委屈:“您也晓得,我们爷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也不然也不会痛快地认下松哥儿、柏哥儿。只是他心软,那边一家子又太下作了些。”
宁太太撇了撇嘴,露出几分轻蔑,口中却道:“既是拦不住,就随他,为了这个,你们两个常叽叽,时间久了到底伤夫妻情分。”
这番话听着全是好意,戴佳氏却是遍体发冷。
旁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自己这个姑妈么?
人情往来虽从不吝啬,却是要分人。有来有往的,不会短了情面;像永亮生父那边只进不出的,一根针也舍不得。
为了不让永亮接济那边,她气了多少回,现下却似放手不管了。
就听宁太太接着说道:“前几曰,松哥儿、柏哥儿过来时,我便对他们说了,代我给曹家太夫人请安。早先没走动,还没什么;现下既通了音讯,也当过去请安。若是没有曹府恩惠,松哥儿、柏哥儿也不会长的这么好。只是曹府高门大户,这礼不可太寒酸,还得显得有心意……”
*琉璃厂,松竹斋。
七、八个年轻士子,站在东墙下几案前,听着小伙计介绍上面的几块砚台。
松竹斋是琉璃厂的老字号,不能说都是精品,可摆出来的,都有一番说头。即便不是前朝的老物件,也多是有些年份的精品。
这几个士子,正是天佑、左住兄弟,与莲花书院的几位新举人。
都说寒门出才子,可实际上能打小请个好蒙师,安安心心读书的,即便不是官绅人家,也多是书香门第。
屠夫家的儿子,就是脑子聪颖些,打小没有读书的机会,也多是自从父业。
所谓的寒门学子,不是家道中落,就是父母不全导致生计艰难。
既考科举功名,大家都是抱了做官的打算,对于天佑兄弟,当然是变着法的结交。
到了京城后,更是以天佑是地主的缘由,乐意与之往来。即便有端着架子,不露攀附之态的,也愿意往他们兄弟身边凑。
这点小心思,天佑心里雪亮,却也不觉得有什么可鄙薄的。
世情如此,即便是他自己,也私下叮嘱过弟弟要好生同弘历相处,为了将来多个倚仗。
今科顺天府乡试,莲花书院共有生员、监生五十五人下场,八人榜上有名,七取一,足以使得莲花书院扬名在外。
听说天佑过来陪大家买谢师礼,除了一个囊中实在羞涩的婉拒外,剩下四个举子都不住口的道谢,兴致勃勃地出来。
随后,天佑就带大家到了琉璃厂。
不想天佑带大家到了顶好的地界,却还是遇到尴尬。
这里的砚台,有数两银子一方,却不适合明曰谢师的场合。
座师是当朝大学士,要尽了弟子礼;房师直接关系己身,不能轻慢。
座师的谢师礼还好,天佑已经同左住兄弟商量过,以给自己与左住兄弟凑份子的名义,分摊一半;这房师,除了他与家境最好的谷贤一房外,其他人都是一人一房。
左成脑子最是活络,见大家伙听了伙计报价就没了动静,晓得大家在顾虑银钱,便指着底价九十两的砚台,笑着对其他道:“这方砚样式古朴,芳华内敛。听说张相行事素来低调,这方砚台可做谢师之礼。”
对于座师张廷玉,举子们只在进场时,远远地见过一回,高矮胖瘦都瞧不真切,谁晓得他是什么样的人。
左成这般说,还是因生活在曹家,又多在曹颙身边听这些政事褒贬,才说出这番话。
大家自然都信服,可是这个价格,却不是谁都能负担得了的。
这四个举子中,只有两个家境颇丰,倒是拿得起这笔银子,可天佑都没开口,他们也不好出头。
百十来两银钱的东西,怎么也算重礼。
房师还好,一百四十一个举子,分到每一房的不足十人,师生之间还能攀上关系,往后出仕,官场上也多了一层关系;座师的话,百十多个举子,哪里会记得他们姓甚名谁?
换做其他人做座师,糊弄过去也就罢了,偏生今科房师,是大学士兼户部尚书的张廷玉,这相爷门生的身份,又委实体面。
那两个掏不起银子的,越发在意这“师生情分”,盯着那砚台,移不开眼。
就听天佑道:“座师那边,多是群拜的,也不好真使人捧了一大叠礼盒过去,成什么样子。要不然,大家伙就凑份子,买了这方砚台?”
一句话,得到剩下四个的附和。如此一来,人均十三两,都能承受得了,又能同总督府公子联名,说不定还能得大学士多看两眼。
只有谷贤迟疑了一下,道:“能不能将焦文也算上,他那份份子钱,我来出……”
他口中的焦文,就是留在会馆的那个举子。
这句话天佑本要说的,听谷贤提出,自然无不可。
家中既已经给他们三个预备谢师礼,他们三个也不会联名,说是凑份子,实际上也是在帮衬几位同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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