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快枪果然是犀利……”
高其位冷哼了一声,先登本就是去送死的,这点损失自然不肉痛。快枪确实犀利,当年噶尔丹的快枪也如这般,佟国纲在二三百步外指挥炮队轰击驼城,仍被枪击殒命。可最终还是不敌炮击,那时候他指挥小炮进击,立下了大功,对这快枪一点也不陌生。
这一波万人之军已经接近了一里位置,马拉人拖,数十位百斤千斤炮分开人群,开始在阵前架设。高其位心说,这里总不成还有……咚咚炮声从芙蓉山飘下来,高其位心中一抖,望远镜差点脱手。
山腰位置,炮烟升腾,炮子蓬蓬砸在阵前,顿时掠出十数条血路,一辆马车被炮子炸个正中,大车碎作漫天木块,挽车的马都被甩得飞了起来,甩着蹄子嘶叫着,重重砸在人群中,人声马声混在一起,争抢着凄厉的高点。
人潮向后退了一截,将那些炮兵露在阵前。这些世代都是炮手的兵丁工匠高声咒骂着,却不敢向后奔逃,硬起头皮,就把力气摁在了炮上,似乎只要自己的炮能炸响,对方山上的炮就再不会给他们带来死亡的恐惧。
咚……当啷……山上的炮不仅威力大,射速还特别快,清兵的炮刚刚架好,第二轮炮击又来了,这一次准头更是到了炮手头皮发麻的地步,一门千斤炮被炮子直接砸中,偌大的炮身飞跳而起,四下横扫,将周边十数人抽得骨裂肉碎,最后一下擦过一个倒霉蛋的脑袋而过,就见那家伙的脑袋顿时瘪了下去,跟着大炮一头扎在地上。
被巨大的恐惧压迫着,清兵的炮急速就位,纷纷开始发话,将前方那道矮墙炸得泥石乱飞,可还来不及查看战果,山上第三轮炮击又来了,至少又打哑了好几门炮。
“传令,急攻!”
高其位感觉不对劲了,对方枪炮都犀利无比,连挨三轮炮,己方士气正在下滑,不能继续跟他们对轰,连忙下达了冲锋令。前方的防线被山势和洼地分割,连不成整体。虽然自己的进攻也被分割开,但这种地势,越零碎对自己越有利,一万弱兵可能打不过一千强兵,可十个弱兵总能打过一个强兵。
“这个高其位很有经验呢……”
见着两三千清兵分作数路冲击而来,李肆微微讶异,这么果断地终止跟自己比拼火力,还真需要一定的眼光和魄力,这个名字,他可是没印象,就隐约记得一个高其倬。
也不怪李肆不清楚,他又不是清史专家,这个高其位可是位身经百战的悍将,三藩之战和征讨噶尔丹都立过大功,康熙末年调任江南提督,署理两江总督,雍正年间升任大学士、礼部尚书,李肆记得的那个高其倬是他的堂弟。
“管他是谁呢,就冲着先攻芙蓉山这点来看,也还是老套路。”
李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芙蓉山看似平缓,却还是能布置成火力层层交叉的阵地。而黄岗山虽然险峻一些,可地势更复杂,火力分割更零碎。换了火器时代的军官,想的该是首先拔掉黄岗山,这高其位再足智多谋,再悍勇无畏,思维却还是古代军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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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战争也是一门艺术
“别慌张,就像解题一样,按步就班来。”
英德左翼翼长杨堂诚交代着自己手下的哨长,身为张汉晋手下最得力的翼长,他的阵地就在芙蓉山正北面,前方地势最零碎,面对的压力也最大,需要每个哨,甚至每个目都读力应战。
“一二三四五会数么?一加一等于二!抠扳机,敌人死,就这么简单!”
广州翼翼长安威对部下这么喊着,身为安家族人,在安金枝和李肆结亲后,他就被青田司卫那一身行头吸引住,也跟在张汉晋身边摸爬滚打,成长得很快。李肆扩军后,将他升为广州翼翼长,经历了永安之战,已经算是一个老兵。眼下他守在山下阵地的西面,这里地势最开阔,虽然说冲来的清兵最多,可压力却是最小。
“当你看不到敌人的眼神时,战争就是一门手艺活,就当是做工一样,没什么玄奥。”
青田左翼翼长田堂坚这么说着,他还是田大由的堂侄,憨憨实实,从炉工变成军官,靠的全是勤奋。他这一翼守着最靠近韶州城的东北山脚,防线曲折蜿蜒,压力也很大。
“那看到了敌人的眼神,战争又是什么呢?”
部下好奇地问着,前方百步外已经有大群清兵冒头,矮墙内依旧一片安静。
“咱们的目标是……绝不见到敌人的眼神。”
山腰上,王堂合对自己手下的炮手这么说着。
这一波大概三千清兵,分作三路冲向芙蓉山,在百步外再度停住,例行公事地开枪开炮放箭,却拿那道矮墙一点办法也没有。这墙就四尺多高,只够护住胸口,可厚度似乎还要超过高度,缩在墙下,任由炮子枪弹轰击,皮都没擦掉一块。至于那弓箭,除了偶尔在对方的铁盔上撞出清脆铛响后,就再没什么用处。
“冲上去!就薄薄一层人,压也能压死他们!”
三个方向上,千总把总们都挥起了腰刀,高声呼喊。这防线恍惚有些像噶尔丹的驼城,可惜的是,对方还有大炮,自己的大炮被死死压在后面,别说抵近了轰,现在是退都退不下去。
这些千把正在高声动员,矮墙后响起啪啪一阵枪声,比之前的枪声更为怪异,三个方向上,七八个千把身上炸开血花,直愣愣仆倒。一个悍勇的守备带队冲在最前面,正在振臂高呼,姿态颇为神勇,也引来了好几道枪火,脑袋、胸口同时喷出几道血浆,整个人都打得转了几圈才倒地,吓得清兵们腿肚子都打了个哆嗦。
“喂!打这么早干嘛!”
眼前清兵人潮的冲势骤然一顿,王堂合很不满,要把清兵都吓跑了,他的好戏可就上不了台了。
还好,后面压阵的游击守备还有威慑力,清兵人潮继续涌前。
“八十步……七十步……六十步……开火!”
三个方向上,翼长们几乎是同时下令。
矮墙后,一排银盔升了起来,蓬蓬的排枪声几乎压住了炮声。韶州城门楼上,正坐着的曲万声像是屁股被烧着了一般,整个人都蹦了起来,当初他和王文雄在佛冈观音山下,就是这排枪将他们的如潮攻势击碎。
接着曲万声清醒过来,脸色顿时烧得红透,可再看左右,又松了口气,所有人都愣住了,那韶州知府陈训手里的茶杯更是当啷一声摔在地上,他却还是恍若未闻。
银盔排排升降,枪声道道轰鸣,间或还夹杂着像是小炮的闷响。在最初的一道齐声震响后,枪炮声就显得零碎,但却并不凌乱,就像是有诸多小战场的排枪在此起彼伏地发话一般。
硝烟很快将芙蓉山的山脚遮掩住,韶州城门楼上,除了如雨的枪炮声,再难看到细节。而战场后方的高其位也是一样,只觉自己那一波兵被莫名的深渊吞噬了一般。
这感觉是如此强烈,如此真实,片刻后,见到零零星星从硝烟迷雾中奔逃而出的残兵,高其位反而觉得心中踏实了。
第一波攻击,除了轰烂几段防线,可能伤着了对方十几人之外,就再无一点战果,而自己却丢下了至少五六百具尸体,高其位沉默了。
“王文雄……死得不冤……”
许久后,高其位才缓缓开口,这李肆的枪炮犀利到这种程度,他现在才有全盘了悟。
“可并不是没有破敌之策。”
接着他看向那些一脸惊骇之色的部下,缓缓说着。
“此战若是挫败,李肆将再不能制,我等……纵然粉身碎骨,也难脱罪!”
他语气沉凝,握着刀柄的手分外用力。
“此战,所有将佐兵丁,都得抱定以死报国之决心,这条命,必须得舍出去了!”
高其位从没有这般严厉,异样的冰寒之气在部下们心中刮着,也将刚才那凄惨一幕带来的惊惧驱散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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