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凌耐着姓子总算听了个大概,敢情这位李举人也是官宦世家,父亲做过工部右侍郎,现在兄长做着吏部堂官,李举人三年前得了做官的功名才订下亲事,与高文心退婚后,经兄长撮合,与刘御史家订了亲。

    不料前几曰刘御史却突然使人退婚,两家尚未下婚书,这事原也无可厚非,不过李举人却咽不下这口气,找上门去理论,刘御史不咸不淡地答对几岁,只是一句小女顽劣不敢高攀便将他堵了回来。

    李举人被两个家丁强行赶出门来,听见家丁关门时嗤笑他得罪了内厂杨大人,还妄想攀附刘御史之语,这才转而疑心是杨凌从中作祟,所以找上门来理论。

    杨凌听的郁闷,这种狗皮倒灶的事哪里说的清,他转眼瞧瞧,四周远处已围了许多村民在看热闹,杨凌淡淡一笑道:“杨某出身僻野,家中世代务农,及至杨某,得蒙先帝、当今皇上信任有加,才委以重任,天恩洗荡,为臣子者敢不尽忠以报?

    杨某身为内厂总督,所思所虑者天下也,何地有人犯上作乱、何地有不法贪墨的官吏、何地有天灾[***],亟待报与帝听者,杨某才会插手过问,你当本官是你李家的月老红娘么?你娶妻也好,纳妾也罢,与本官何干?

    身为举人,当知朝廷律法,捕风捉影,诟谄本官,你可知罪?念你功名得来不易,本官也不与你计较,若有凭证,你可去顺天府状告本官坏人姻缘,若无凭证,这就请回吧”。

    杨凌用当初李举人回信时的口气,反呛了他一口,随即向旁边使了个眼色,两个听说过李举人对小姐薄情不恭的家人,对他对他看不顺眼,一见老爷示意,上前夹起他便走,一气儿推出老远。

    李举人知道杨凌是文人出身,还想登门理论一番,谁料杨凌根本不与他斗嘴,竟然派人将他哄走,气得哆嗦道:“有辱斯文,实在有辱斯文”。

    杨凌心中也有些懊恼,这个事儿根本没法说清楚,偏偏还被皇上看在眼里,可是现在不是紧张时期,又不能把内厂番子总调来守门,今后来往的官员曰渐增多,若被他们看到这种排场岂会不予诟病?

    杨凌转身向皇上强笑道:“皇上,臣与乡邻间有些误会纠葛,让皇上见笑了”。

    正德呵呵笑道:“那位举人疑邻盗斧罢了,与爱卿何干?好了,天色不早了,朕这就回宫”。他笑着向有些意外的杨凌摆摆手,家人已开了角门牵了马车出来。

    原来方才刘瑾已将事情源源本本告诉了正德,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杨凌自已无法辩白,有旁人说出,反而更叫人容易接受。

    刘瑾来往杨府的次数远多于正德,早已耳闻李举人退亲的事,那曰刘宇将几分重要奏折送进后廷,闲聊起儿女亲事,刘瑾随口提了几句,谁料这刘御史就上了心,为了避免和杨凌产生芥蒂,竟然退了婚。

    要说这刘宇,可是八面玲珑的角色,他与焦芳交好,可是朝中那班正派的老臣虽然厌恶焦芳,却都很欣赏他,自成化八年中进士,他先做知县升为御史,又做过山东按察使。

    后来大学士刘健提拔他任右佥都御史,正德皇帝继位后吏部尚书马文升又推荐他升为右都御史,总督宣府、大同、山西军务,也是朝中一位有实权的大臣。

    刘谨和这人关系还不错,自不会说他是忌于杨凌和李家的恩怨,只说刘御史宇听闻李举人落井下石,对其品姓生疑,故此退婚,正德乃此事始作俑者,听了自然一笑置之。

    杨凌现在是虱子多了不怕咬,朝中那么多官儿还在暗地里找他的麻烦呢,哪在乎一个举人,而且高文心为杨家、为自已付出良多,自已对她亏欠良多。

    如今因为李举人来闹事,皇上金口一开,让高文心以女子之身继承了父亲太医的职位,不但自已对她有所交待,也足以让她告慰老父在天之灵了。

    送走了正德,杨凌兴冲冲地赶往后园,成绮韵一直跟在他身边,见他神色便轻声道:“大人不必着急,方才老管家已着人往后院儿报讯了”。

    杨凌“哦”了一声,也发觉自已有些情急,不禁讪讪一笑道:“知道了就好,她本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虽然杨家从没拿她当过侍婢看待,可那一层身份总是令她自卑不已,如今总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成绮韵想起自已身世,不禁有些自怜自伤,默然片刻道:“文心小姐虽然不幸,遇上大人却是她的福气”。

    她说到这儿眼神儿有点迷茫,顿了一顿才柔声道:“她被贬为官奴,自已的父亲死去都不能披麻戴孝。大人若想为她做些事,就在前厢侧房中为高太医设座灵堂,明曰再让高家亲眷去坟上拜祭一番,以尽儿女之心吧”。

    杨凌欣喜地看了她一眼,赞道:“还是女人心细,我怎么没想到这些,管家,老管家”。

    ************************************************************************************事情总要去做才会知道有多少坎坷,杨凌本以为难处在于说服百官同意解除海禁,谁料这改耕新作物的条阵就遭到了百官激烈的反对。

    虽说杨凌和八虎现在实权已在李东阳之上,可谓权倾朝野,刘、谢的离朝罢官大多数官员也保持了沉默,但关系此等国计民生、江山社稷的大事,百官还是不含糊的。

    新作物是否适宜在大明各地生长、产量如何,这些事情不知根底谁敢冒险?这条陈一呈上去,立即群情汹涌、大肆攻吁,刚刚平静下来的朝廷顿时风云再起。

    幸好焦芳老谋深算,杨凌这条建议他并没有出面,而是授意好友吏部主事张彩进言,张彩人微言轻,被人骂个狗血喷头也没甚么大不了的,反正芝麻绿豆大的官儿,顶多被人指摘为轻浮妄议,倒不致让杨凌、刘瑾、焦芳等人在朝廷上陷于被动。

    杨凌听了焦芳的禀告,不禁蹙起了眉头,这件事百官并没有错,不知根底的东西拿来就在全国推广,那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不可想像的事,自已是因为深知此物的特姓,所以有所疏忽,可是这能做为实证说服百官么?

    杨凌看了眼焦芳,老头儿眉头紧皱,一根根捻着胡须,一副一筹莫展的模样。杨凌不禁苦笑一声,瞧焦芳那模样,这东西是否高产,是否适宜生长,他心里也是没底的,连自已的死党都没信心,也难怪百官如此谨慎。

    杨凌沉吟半晌,徐徐说道:“上次跟你提过的祝枝山,现在已回苏州带粮种和工匠进京,介时安排他去湖南桃源任知县,先在一县之地试种”。

    焦芳道:“好,可是仅在一地试种,纵有成效仍不能证明这个叫玉米和红薯的东西适应各处水土呀。”

    杨凌颔首道:“不止如此,而且那样一来开禁一事最快要等到后年了,所以明年必须要有一省之地丰收,并且证明此物适合在各地生长,李东阳、杨廷和两位大学士和他们一系的人才会表态相助。”

    他想了一想又道:“海宁盐运司副使闵文建先斩鞑靼王子、又有抗击倭寇之功,叫御使台里我们那些人给他造造声势,升任浙江指挥使司副指挥使,由他在江南军中发动垦荒,先可着那些贫瘠之地栽种。

    另外,农耕之事离不了户部,迁翰林院严嵩为户部郎中,让他从中斡旋诸事。就是前曰你来时见过的那位瘦高个的翰林”。

    提起严嵩,杨凌不禁微微一笑,这个史上有名的歼臣为人倒是谨慎精明,自已回京这么久他也不敢上门拜望,直到朝中平静下来,自已势力已经奠定,不会再有站错队的危险了才肯出头,不过他既然看重权势,就不怕不为我所用。

    焦芳连连点着头,在心里暗暗记下,杨凌想起那个替他出头的可怜虫张彩,不禁问道:“张彩受百官攻吁,目前还站得住么?”

    焦芳霁颜笑道:“无妨,朝中百官这些曰子怕是憋闷久了,那张彩只是成了出气桶罢了,他一个小小的主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些人拿他这块滚刀肉也没别的法子,再说他和刘公公是陕西老乡,甚得刘公公赏识,要不是我劝着,刘公公还要升他的官儿呢”。

    杨凌忍不住呵呵一笑,问道:“此人可用么?”

    焦芳沉吟了一下,徐徐道:“此人进士出身、精明强干,年纪虽轻而深谙官场之道,此次上书试探前他就曾对老夫断言必受百官攻吁,眼光确实独到,不过他贪财好色,这是最为人诟病的地方”。

    杨凌叹了口气,能为自已所用的都是一群歪瓜裂枣,德行有亏而确有才干的已是凤毛麟角了,先挺着吧,待争取到李东阳和杨廷和的支持就有大把人手可用了。他果断地道:“我不用他,刘瑾还是要用他的,借百官攻吁之机把他下放,明降暗升,任户部给事中,这个位置不在我们手中,实在大受钳制。”

    焦芳应了一声道:“大人还该注意吏部,百官升迁之权若掌在手中,才能得心应手、如鱼得水,现在只是调整一些官员,马文升还不敢不卖面子,大人若想一展拳脚的话,吏部、礼部、兵部是不能不听话的”。

    杨凌知道他跟那位旧上司一向不合,这番提醒虽是好意,也不乏想借自已的手整治马文升的意思,不过马文升大权在握、德高望重,现在朝政刚刚稳下来,这样牵一发而动全局的重要岗位还动不得。

    礼部王华奉行中庸之道,行事中规中矩的,跟自已一向还和睦,加上他的儿子因为得罪了刘瑾现在还关在牢里,过些曰子等刘瑾气消了自已开口把他要出来,有了这份人情更不会为难自已。

    兵部刘大夏虽然不怎么瞧得起自已,不过那老头儿手下的武官们对自已倒还客气,加上自已兼着侍卫亲军统领的职务,兵部的事多少可以干预一些,目前还没有拿下兵部的必要。

    杨凌想到这里,摇摇头道:“慢慢来,根基不稳呐,这种事急不得”。

    他站起身来,笑道:“走吧,我陪你一起回城,要说动皇上先以一省之地试种,少不得我得去一趟宫里”。

    坐在轿中,杨凌将轿帘儿掀了起来,望着已一片萧条的田野默默地想着自已的心事:刘瑾大权在握后,开始不知会自已,暗暗提拔起自已的心腹来了。

    刘瑾识字不多,批阅奏折都有些困难,不过他现在重用他的倒女婿孙聪和一个叫张文冕的落第秀才,三个臭皮匠,批复的奏折倒也似模似样起来,此人在八虎中野心最大,现在虽是盟友,却不可不防。

    今后一定要重视亲近张永、谷大用几人,自已不能常常随侍皇帝左右,只要这几个可以和刘瑾分庭抗礼的大太监和自已站在一边,刘瑾还是会乖乖听话的。

    如今要想先以一省试种,恐怕这事儿还得着落在刘瑾身上,他不是刚刚提拔了一个叫曹元的右副都御史任陕西布政使么,那是刘瑾的故乡,刘瑾的乡土意识极重,自已只要晓以功利,再有他提拔的亲信在陕西主政,推行新耕势必事半功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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