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么一席长谈,众人才真的明白,江南各大商帮和洋行们为什么会惨败给他。

    等到筵席散去,胡楚元亲自送大家离开,这正要回房休息,叶富却拎着灯笼走了回来,一见到胡楚元,他便道:“提调大人,我今天还有几句话没有说完。”

    “嗯!”

    胡楚元知道叶富是那种想的比较多的人,也不是很意外,就将他重新请回自己的书房。

    等潘丽美替他们斟上茶再离开后,胡楚元才和叶富道:“叶大人,有什么话就请直说,你可以相信,我是一个藏得住话的人!”

    “末将明白!”叶富拱了拱手,又道:“末将倒觉得福建这个地方过于排外,如果朝廷海防重任长期交付闵人,恐其他各省水师将领难以有所成。相比之下,广东更为开化,大人何不建议朝廷和沈大人将南洋水师迁至广东,在广东重新开办广州船政衙门。”

    顿了顿,他又道:“末将绝非自己是广东籍才会这么建议,近年来,我越是思量,越觉得广东必须要有一支海上雄师,否则不能保南海万里疆域。大好河山,万里海域,岂能都让给洋人驰聘?”

    胡楚元微微有些沉默,他知道,叶富说的是一个事实,而且是一个不可忽视的事实。

    可是,中国没得选,他也没得选,眼下中国的海防只能依靠福建人,他再也没有十三年的时间去兴办一个新的船政学堂。

    除非等那些以广东籍为主的留美幼年顺利毕业,并在美国有一定的实习和进修经验之后再回国。

    沉吟了片刻,胡楚元道:“叶大人,我实话实说,你说的设想并非完全不可以。你知道南洋水师为什么不放在南洋,而要放在江浙吗?”

    叶富道:“大人前番已经说过了,因为两位总督的缘故。”

    胡楚元淡淡的冷笑一声,道:“那只是场面上的话。朝廷在湘淮两系的力量上一直是讲究平衡策略,直隶是淮系为主,两江是以湘系为主,朝廷安危就系于这两股力量,也必须倚重他们,对双方更要讲究平衡制衡。如果淮系有北洋水师,而湘系没有南洋水师,你认为,那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即便眼下朝廷决议先建北洋,后建南洋,可湘系至少是有自己的水师力量啊,再加上湘系长期把持的长江水师,实力也就继续维持在一条线上。”

    叶富恍然大悟,道:“末将明白了,多谢大人提点。可既然是这样,那您为什么又不主建南洋水师呢?”

    胡楚元道:“叶大人,您喜欢在这些方面考虑的多一些,我很赞同,也很欣赏。至于我为什么一定要兴建福建水师,而不是左中堂所掌控的长江水师和南洋水师,其中的原因,实在不是很好说,但我可以说,政治上的原因占了绝大多数!”

    “哦!”叶富歉意的拱手,道:“那是末将冒昧了,既然是这样,末将也不好再说什么。末将只是觉得,大人不妨在广东、山东、江浙一带也征收一些学堂学生,我并非说福建人不好,福建人团结肯拼,确实是用兵用将的上选之才。只不过,凡事总是有利有弊,宜当用其利,去其弊!”

    胡楚元道:“叶大人不用担心,我会有妥善的安排。不过,你今天和我说的这番话,可以和我说,请不要再和第三个人说!”

    叶富道:“大人放心,末将一直将这番话藏于胸中,唯有对大人说了这么一次,以后再也不会提及。”

    胡楚元则相信,叶富多少对福建人是有一点偏见的,譬如说,船政学堂选派赴欧留学生的时候,广东籍的学员就一个名额都没有捞到,全部都是福建籍。

    另一方面,叶富的考量也确实是站在更高的角度,想着一个海军统帅在想的事情。

    胡楚元略加思索,和叶富道:“我倒觉得你和邓管带也不用急着效力于朝廷,我带你们去欧洲的时候,会想办法推荐你们在英国舰队实习留学。”

    叶富却道:“我年纪已大,不如将机会留给邓世昌和吕瀚吧,这两个人都是很好的水师将领,且熟通英语,邓世昌以勇取胜,吕瀚以才取胜,且都是有气节血姓之的男儿。”

    胡楚元笑道:“那就都去吧,反正刘步蟾那些人就要从欧洲回来了,他们回来,你们正好过去,大家轮换留学岂不是很好吗?”

    叶富也笑道:“那就多谢大人支持!”

    想当初,为了让刘步蟾等人到英国舰队实习,左宗棠、沈葆桢等人是煞费周章和苦心,好不容易才和英国人说通,按道理,这确实是很困难的事情。

    可不知道为什么,叶富倒是觉得,只要胡楚元愿意去办,这事情反而会轻易很多。

    叶富这个确实很奇特。

    胡楚元愈加有些欣赏,就顺势问道:“船政学堂驾驶班的第一期学员中,你最看好哪些人,都有什么特点和缺点呢?”

    叶富想了想,道:“论才干,刘步蟾第一;论根底,林泰曾第一;论勇武,邓世昌第一;论学识,吕瀚第一;论信义,叶祖珪第一。学堂毕业不易,人人都需要经过几番大考,十几次小考,其余的同学都可以值得重用。可我说的这五位同学才是人中龙凤,除此之外也有几个才能很特殊的,我却不觉得他们适合做将领。”

    胡楚元微微点头,他已经知道自己要留下哪些人了。

    他随即又想到一件事,就和叶富问道:“林泰曾是个粗心的人吗?”

    叶富悄然一抬眼帘,诧异的问道:“谁说的,我所认识的人中,他绝对算是一个慎密稳重的人。”

    “哦……!”胡楚元一时不语,他想,这么看来,林泰曾在刘公岛外触礁是场意外,可惜发生在一个很不合适的地方。

    胡楚元觉得叶富很有眼界,对福州船政衙门内部的了解也颇深,就和他一直谈到凌晨才送他离开。

    然而,在胡楚元内心深处,他也愈发觉得湘淮两系的内斗对国内海防产生了非常不好的影响。

    深思一番,他最终还是给左宗棠写了一封信,建议左宗棠以退为进,将福建水师和长江水师在名义上至于二线,让南洋水师南下广州,索姓都交给淮系自己去权衡,而他们集中精力筹办福建水师,再挪移旧舰给长江水师。

    届时,不管是南洋、北洋哪边出事,那都是李鸿章的失策和过失,与湘系无关,和左宗棠更无关。

    妥善处理好福州船政衙门内部的人事,也统一了大家的想法,胡楚元基本就控制住了整个衙门。随即,他开始将精力转向对衙门各局各厂的技术改造。

    在他集中精力整改人事的时候,以华蘅芳、费恩茨、罗尔斯等人为首的技术团队也参观了衙门下属的各家工厂,并给他提交了一份《福州船政设施及工艺现况参观公报》。

    一大清早,胡楚元拿到公报就仔细的读了一遍,并将华蘅芳、费恩茨、罗尔斯等人请到自己的书房面谈。

    船政衙门起建至今已经有十三个年头了,大部分的设备都是在十年前置办的,以法国设施为主。费恩茨等人认为,基础的一些设备是比较齐备,可整体的工艺和产品都太落后。

    车床、磨床、钳台这些当然不是问题,可一些吊床、轧机就较落后,所产的火炮、蒸汽机都很落后,目前在欧美等国已经退出市场多年。

    从一开始,法国人卖给福建船政的设施和工艺图纸就是落后于时代的,船政衙门经过十三年的发展,居然还在生产那些东西。

    以火炮为例,目前上的世界主流大国都已经全面使用后膛炮,只有英国还在考虑前膛炮的部分优势,在后膛炮的基础上,德国和法国都已经向褐色火药发展,增加炮管的长度,以增加火炮的射程。

    从前膛炮到后膛炮,从后膛炮到褐色火药,这基本可以算是两个代差。

    以钢铁厂为例,福州船政目前还只能工业生产熟铁,不能生产钢材,所需要的铁矿石和煤矿都要和洋行购买,生产出来的熟铁比别人的钢铁还贵,且产量非常小。

    将厚达二十多页纸的公报看完,胡楚元揉了揉眉心,心里也在寻思。

    环顾整个中国,福州船政已经算是很先进了,可世界列强的那些军工厂相比,差距未免又太大。

    他想,如果是沈葆桢和左宗棠看到这份公报,一定忧心忡忡的继续大力更新设施,重新聘请洋顾问,在船政内部生产……当然,他们必然要面对一个棘手问题,那就是钱从哪里来,朝廷的钱是一年一年的拨,不痛快,不能一次解决很多问题,只能慢慢来。

    他不用在乎这一点,钱,他多的是,也有足够的办法让福州船政拿到一大笔融资贷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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