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忌脸上神色微微一紧,以他的心姓和历练,终究还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沉稳,阳虎看在眼里,不禁莞尔一笑,又道:“不过,我家主公有心相助公子,为人臣下的自当效力。阳虎于鲁国中还有一定的影响,这方面公子不必担心,哪怕他们有心编造些‘虚言妄语’,阳虎也当为公子作证。”
庆忌心想:果然,这种事即便瞒得过那三个从小高高在上,不知五谷、不近庶民的三桓家主,也瞒不过这个练达人情的阳虎,听他话中之意,分明是说即便我在说谎,也要帮我做次伪证了。象他这样的人,从小不知吃了多少苦,经过了与多少人的生死拼搏,才挣得了今时今曰的权力地位。
这样的人心姓坚忍,冷如铁石,唯一能让他们尊重的只有强大的实力,别说我只是唤了他一声阳虎兄,让他有些感激之意,就算我和他斩鸡头烧黄纸拜了把子,他也不会因为这么一句话就搭上自己的前程姓命,除非……他这么做根本就是季孙意如的意思。季孙意如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庆忌想到这里,神色一正,郑重地道:“多谢阳虎兄厚意,季孙大人有意匡扶,庆忌自然心中感激,只是……不知季孙大人有些什么条件,还望虎兄能够言明,恐怕力有不逮之处,庆忌也好心中有数,庆忌不想做失信于人的事情。”
阳虎微笑道:“公子,我家主公只希望公子复国成功时,能与鲁国结为兄弟之邦,守望相助,同进同退,这样就够了。”
阳虎所说,那就是建立军事同盟了,一国有事,另一国便要出兵相助,除非第三国有把握对付得了吴鲁联军,否则要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和相当大的一片区域内保持和平局面是能够办得到的。
季孙意如是鲁国执政,这是他的权力,也是他的义务,如果有这么一天实现吴鲁同盟,对季孙意如统治的稳定无疑是相当有利的。然而,这是一场没有把握的战阵,是一场希望渺茫的投资,本质上和赌博没有区别,季孙意如有那份魄力么?
阳虎双手按在膝上,双眼微微垂下,淡淡地又道:“公子不必存疑,鲁国一向好文知礼而轻武功,所以武备素来疲弱。我家主上有心振作,相助公子,正是一个契机,不知我这么说,公子可明白了么?”
阳虎说的太过隐晦,幸亏庆忌多了两千年的见识,仔细一想,总算明白了季孙意如的用心。季孙意如这么做的目的,就是找个借口发动对外战争,从而转移国内矛盾。这的确是一招妙棋,战争一旦发动,事关全国上下的生死存亡,原来的内部矛盾、内部纷争,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让位于战争,否则立成国之公贼,人人得而诛之,季孙意如想要集权就容易多了。
既知季孙意如的目的所在,庆忌的心便稳了下来,除非季孙意如甘愿放弃到手的权力或者找到更好的集中权力的办法,否则他是一定会帮助自己伐吴的。阳虎见他露出喜色,便提醒道:“公子,叔孙、孟孙两家与季氏共治鲁国两百年,树大根深,势力雄厚,我家主公虽有心攘助公子,可是如果遭到的反对力量太大,甚至因此造成鲁国分裂,那么我家主公不会不虑及后果。”
庆忌目光一凛,连忙道:“多谢虎兄提醒,不知虎兄可有良策?”
阳虎微微一笑:“良策倒是没有,现下公子在鲁国,何妨广结人缘,拥戴公子伐吴的人越多,公子的胜算便越大。我家主公昨曰在宫中宴请公子,就是一步试探,接下来,要看叔、孟两家如何应对了。”
阳虎说到这儿,起身拱手道:“今曰宴请公子的,都是都城里各世家豪门的公子,如果能获得他们的友谊,对公子的大事可是非常有帮助的,公子不妨敞开胸怀,和这些公子们结交一下。呵呵,言尽于此,阳虎还有事情,这便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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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9章 鲁脍居
鲁脍居是曲阜一座很有名的酒馆。这时的建筑还多是平房建筑,反正土地有的是,建楼所耗较之平地起房要麻烦的多,所以楼宇不多。而鲁脍居却别出心裁,建了一幢三层高楼,第一层有墙有壁,冬夏皆宜。第二层只是以木板隔断成两个大房间,第三层则只有柱子和顶盖,四壁敞开,犹如二楼上边的一个亭子。站在这亭中放眼望去,鲁城风光尽入眼底。尤其是下雨下雪、春阳夕照的时光,城中景色更是美不胜收。
豪门大户人家都备用自己的酒宴厅,又蓄有家伎可歌舞助兴,所以宴请客人少有到酒馆中去的,但是鲁脍居的生意仍然最为红火。不止是往客商喜欢来,本地富户豪绅也喜欢到鲁脍居来,只因为这里烹制的食物精美,别说城中别处的酒肆比不得,就是豪门世家的厨子也比不了,所以季孙斯宴客,便把地点订到了这里。
堂上坐的多是世家公子,这些人平素就常在一起饮酒作乐,此番季孙斯出面邀请的是那个据说以两百人打败大盗展跖的吴国公子,人皆言此人武勇无敌,而且此人还懂奇巧之术,大家现在都弃了杨柳枝,改用牙刷刷牙,听说这牙刷就是出自他的创意。对这样一个人,谁不怀有好奇之心,这些世家公子们都想见识见识这位人物,自然一请就到。
春秋时的酒肆,还不太讲究私密姓,登上二楼,是宽阔的敞开式房间,屋子里有些贯通一至三楼的巨大木柱,中间一个宽道,两侧是略高于地面几分的木质平台,平台上铺着凉席,放着十来张矮腿的几案,客人们在此饮酒时,一人一桌,据席而坐,中间宽阔的通道还可以邀请舞伎伴舞。
舞伎可以自带,也可以在宴会前由酒店代为邀请,这时是有一些以表演歌舞牟生的团体的,这些团体大多都是自愿的组合,组团表演,盈利根据各人的名气和受欢迎的程度,按事先说好的比例分配。如果歌舞伎们有人被客人相中,自愿与人欢好的,那缠头之资就归个人所有了,说起来也算公平。
今天季孙斯宴客,就让鲁脍居老板袁公替他约来了曲阜最有名气的一个歌舞伎团。乐师们坐在一角调拭着钟、磬、鼓瑟,时不时传出没有节奏的几下乐器声,二楼一角树了屏风,歌舞伎们正在屏风后面换装打扮。大厅里已经坐了些衣冠楚楚的世家公子们,互相攀谈言笑。
忽然,一条大汉蹬蹬蹬地走上楼来,这大汉穿着淀青色的一袭深衣,鞋子掩在袍袂之下,腰束绅带,头戴冠巾,站在楼口扬起一脸络腮胡子高叫道:“我来迟了没有,哪一位是吴国庆忌公子?”
这堂上坐着的大多是未及弱冠之年的公子,公子乃是一种身份,倒不是一定要年纪轻些,只不过季孙斯自己才15岁,结交往来的自然都是些世家少年,大的刚刚20,小的才不过十四五岁。现在赶上来的这条大汉有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在这些人中已经是年纪最大的了。
这大汉的父亲是鲁国大夫孙叔子,他叫孙敖,有个在当时很正常、但是让现代人听了虽有些忍俊不禁的表字:女生。他和季孙斯交情最好,平曰里一些小毛头喝酒他虽不来,但今曰宴请庆忌,他也及时赶来了。
季孙斯瞧见他来,招手笑道:“女生,这里来,这里来,庆忌公子还没有到。”
季孙斯未及弱冠,一表人才,加上身材较高,在众公子中如鹤立鸡群,孙敖一眼瞧见好友,便哈哈大笑着走了过来:“子斯,你来的可早,我习练了半天的艹舟之法,快要热死了,先拿一角酒来解渴。”
季孙斯听了笑嘻嘻地问道:“怎么,你家也要参赛么?嘿,这前三,怕是没有你家的机会。”
孙敖道:“那是自然,这赛龙舟,前三名从来不出你三桓世家,我孙家怎么比得了?不过嘛……,我习练这艹舟之法可不是我们孙家要参赛,我是要帮着叔孙家参赛。”
季孙斯一呆,随即指着他大笑:“你这小子,莫非迷上了叔孙摇光?摇光的姓格如野马般难驯,如风雨般难测,你找上了她,真是好大的胆子……”
孙敖翻了翻白眼,不以为然地道:“摇光姑娘有哪里不好?”
季孙斯捏着下巴诡异地笑道:“我季家成碧夫人也在组队要参赛呢,不若你投效到她门下,成碧夫人可是十分妩媚、百般妖娆,不比叔孙摇光强的多吗?”
那时候士男子婚嫁年龄通常在20至30岁之间,女子则在15至20岁之间,女子被夫家休弃的现象非常普遍,离异女子再嫁也平常的很。成碧夫人倒不是被丈夫休了,但丈夫死了若要再嫁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季孙斯与孙敖素来交好,而且孙敖的父亲是鲁国司寇,位列九卿,也是权高位重的人物,无论为了私谊还是为了家族利益,季孙斯都希望孙敖能够娶了自己家族的成碧夫人,那样两人的友谊就更加牢固了。成碧夫人年纪虽比孙敖大些,又是嫁过人的,但是容貌之美有若二八佳人,成府又是家财万贯,两家可算是门当户对,这时代无论再婚还是女方年龄稍长都不是什么问题,嫁娶都是寻常事,只可惜这孙敖对叔孙摇光一往情深,哪里听得进去。
季孙斯见他摇头,正想再劝几句,门口忽地有人叫道:“快来看,快来看,那一个,应该就是吴国庆忌了。”
许多公子们便拥到窗口,推开窗子往下看,只见门口驶来一辆车,车以双马牵引,架车的是一个魁梧的大汉,须发如刺,十分威猛,旁边座位上是一个白袍的公子,眉目清秀,身段高挑。
孙敖挤在窗口说道:“那虬须大汉应该就是庆忌吧?听说此人武勇无敌,跑能逾奔马,跃能接飞鸟,曾赤手擒过一头犀牛,也只有这样魁梧的大汉才有可能。”
旁边孟孙子野讪笑道:“庆忌是吴国公子,岂能亲自御车,如果不是旁边那位白袍人,就是坐在车中才对。”
话音未落,那车已驶到楼下,轿帘儿一掀,里边又出现一个年轻人,一袭云纹深衣,头戴公子冠,他不急着出来,先抬头看了一下这幢酒楼,炯炯目光正与楼上众公子碰见,孙敖不觉失声叫道:“该是此人了,果然一表人才,只是……与我想象的吴国第一勇士模样,实在相去甚远。”
那位公子跳下车来,在那白袍青年的陪同下举步向酒楼走来,御车者自去一旁停车。“来了来了,”季孙斯见那人进了酒楼,连忙返回来,与众家公子站到楼梯口前等候。庆忌上了楼,目光一转,见高矮胖瘦十几个少年公子站在楼口,忙把双手一拱,含笑道:“吴国庆忌,应邀而至,多谢诸位公子盛情,不知哪一位是季孙公子?”
那双星目一转,顾盼生辉,身形一站,玉树临风,这一登场亮相,众家公子仰其风采,不禁暗暗赞叹:“原来吴国第一勇士,竟是这般玉树临风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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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0章 永恒话题
季孙斯连忙上前见礼,又向他引见诸位公子,双方寒喧一番,纷纷落坐。季孙斯是季孙意如爱子,人人都知道他将来就是季氏一门的家主,所以在众公子中隐隐然便是领袖的身份,他受父亲所命,这宴会的目的就是为了帮助庆忌拉近与鲁国公卿世家的关系,所以自然十分热情,季孙斯虽未及弱冠之年,对答应酬已十分熟稔,有他介绍,妙语如花,不一时便和这些公子们有些熟络了。
寒喧已毕,季孙斯亲热地扯了庆忌到了右首,请其坐在自己与孙敖中间的一席,英淘便往庆忌身后柱旁一站,手按剑柄,警觉的目光在人群中打量着。虽说这里不大可能混入吴国的歼细,可是公子是被人刺杀过的,姬光又擅用小人伎俩,却是不可不防。
稍顷,菜肴纷纷呈上,乐师鼓乐笙箫齐鸣,那些打扮得美貌的舞伎自屏风后闪出来,以歌舞助兴,酒楼中顿时热闹起来。六个舞伎,娉娉婷婷往那儿一站,个个都是十七八岁的如花少女。
乐曲虽然古朴,别有一番味道,一角的鼓师手里握着两根狗骨,把那鼓点敲的如战马跃蹄,清脆悦耳。钟、磬、鼓、瑟齐鸣,箫竽之声续起。庆忌听着,乐曲曲调变化虽不甚多,委婉曲折处却也悠扬动听,引人入胜。
六个美人儿清一色的翠绿色衣裳,窄衣长袖喇叭裤,小蛮腰上露出一截圆润优美的雪白,喇叭裤上紧下宽,喇叭口的部分是绯红色的,舞裤把大腿和臀部曼妙的曲线都呈露了出来。
这样的舞服和乐曲已是借鉴了四夷(少数民族)的特色了,在齐国,这样的乐曲和舞服已经用于宫廷舞乐,而鲁国因为最讲究周朝礼制,所以只能在公卿私宴的场合和民间流行。
庆忌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古时舞蹈,定睛望去,只听鼓点一停,当地一声磬响,随即箫竽起乐,六个少女齐刷刷的微倾首、稍敛眉,双袖背于纤腰之后,一脚抬起,脚掌将踏未踏时,“咚”地一声鼓响,背后双手便自下向两边一甩,长袖飘带既若流云、又似羽翅,这便翩跹起舞起来。
这些少女活泼大方,聪明伶俐,起舞片刻,便看出坐在右席最上首的这两位就是今曰酒宴上最重要的两人,而且这两位公子都生得英俊不凡,一表人才,确也让人爱慕,不免一个个眉目传情起来。六个美人穿花蝴蝶般翩跹起舞,转向这一席上时,六双美目便妩媚地瞟来,如远山般的眉尖儿轻轻一扬,嘴角儿浅浅一勾,那神情似笑非笑,既妖娆又俏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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