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当中,满满藏着的都是步兵,每个人都披着带头套的厚雨衣。沉默地成连方阵坐在雨水里。每人都抱着装上枪口帽的德国弹仓式新式步枪,只是等候着军官的号令。不时有骑马的通讯兵经过,穿破雨雾溅起泥水,传过来一个个口令。

    “轻装。下背包!”

    “检查弹药,检查刺刀…………除了子弹刺刀,所有装具。全部轻装。交大行李队集中!”

    “各队军官出列。准备接受命令!”

    在一声声地号令当中,士兵们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轻装待命。而军官们的目光都望向头顶的山头,雨幕当中,就只能看见几个隐隐约约的人影在那里举着望远镜观察什么。

    “戴大人,你们骑兵地战场情报搜集果然没话说,小鬼子果然是绕到盛军前面了,就堵在仙人山!沿途清野的工作也做得很好…………没说的,第一功算是你们地!”

    说话地是楚万里,在山头上,不仅仅只是他,连李云纵也在。和日军第一次威力接触,禁卫军上下都特别谨慎,徐一凡也要求首战必胜。所以这双璧全都到了!

    雨越来越大,听到楚万里夸奖地话儿,前马贼骨干,现在禁卫军直属骑兵标的营官戴君戴游击,看了笑嘻嘻地楚万里一眼,想说什么,可是再看看在他身边,标枪一般站得笔直,脸上神色丝毫不动,只是任雨水流淌,嘴角总是轻蔑的弯着的李云纵,又把话咽在了肚子里面。

    禁卫军这两个徐一凡最器重的将领,李云纵很难看到他的身影,永远在部队里面。可是谁看着他都寒森森的,这家伙就没见他笑过!也从来不喜欢抛头露面,但是军队一旦有什么不对了,训练不力啊,违反军纪啊…………他就永远会突然出现在旁边,然后以最公平,也最干脆,但是也最冷酷的办法马上处理。没有任何人情好讲,普鲁士顾问团带来的那些近代军队管理教育训练条例,简直就是李云纵的圣经!楚万里还坏笑着在背后评论,估计李云纵都恨不得将这些玩意儿当作他李家的家规传下去呢…………

    不论如何,禁卫军上下,不怕徐一凡的有,不怕李云纵的,除了楚万里,几乎就没有了?

    人人都说楚万里的心比别人多了七八个窍,头都没回仿佛就感受到了戴君的欲言又止,当下笑道:“想说什么就说嘛!我们参谋本部现在的决断,一多半要靠你们的情报才能进行参谋作业,有话藏着,当心打你军棍。”

    “大人…………这部日军轻军追击袭远,实力单薄。淮军上下落胆不是他们的对手,可咱们是兵强马壮啊!咱们早早就能抢占仙人山一带,这几百小鬼子,标下马队就能包打了,干嘛还放他们堵着仙人山?”

    楚万里一笑,并没有说话,眼光向李云纵那里瞧了一眼。李云纵果然冷冷的转过了目光,雨雾当中,他的眼神就如两道冷电仿佛:“禁卫军军中条例,有对上级军令说不的规定么?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难道你想和淮军一样各行其是?结果被人各个击破?记过一次,不许抵消!”

    戴君咽了一口吐沫,啪的一声立正:“是,大人,记过一次!”

    楚万里笑着打圆场:“戴大人,我们是四周皆敌,这一仗,可不仅仅是和鬼子打,徐大人是在和各种敌人都在交手!听命令就是了…………云纵。初战有把握么?”

    李云纵眼神又转了回来:“具体战术指挥,好像也不是参谋本部的事情?”

    被老朋友这么一顶,楚万里也习惯地嘿嘿一笑,继续观察那边的情况:“上面是个痴心妄想以一己之力搅动天下的家伙,同僚是个没半点情趣的冷面牲口,我这日子还真是过得惨啊…………”

    “徐大人,真要看着盛军被鬼子打惨,咱们才去援救?”聂士成嗫嚅着询问着徐一凡。

    他们在洞仙岭一带临时设立的禁卫军前敌指挥部这里,禁卫军主力守在朝鲜外围。徐一凡自然也不能稳守在平壤等着前线回报。全军基本都展开了,在外围山地险要,死死的遮护着大同江基地,前面的防御重点核心在凤山洞仙岭。后路核心在安州。虽然说是准备孤军作战,但是还是要保住退路和补给线路,只要安州不陷落,平壤的后路就始终安全。陆路上面不多的补给还能源源输送。现在最大地问题还是兵力不足,平壤西面,如果日军从海上元山一带过来,侧翼就非常吃紧。从汉城而来的日军,徐一凡却不担心他们能攻击到西面侧翼去,补给肯定是跟不上的。而且要在正面强固阵地做侧翼绕过的架势。那是等着挨打。 .

    >r.也起着警戒的作用,有时间让他随时在内线转用兵力没错。这就是他和自己参谋本部还有德国顾问团商定的战略,利用内线优势,逐个击破日军主力!在各处皆败,日军甚至登陆大清各大海口的时候,他徐一凡所部,就是大清最后依靠地对象!

    雨水在这个岩洞指挥部的入口拉成了一道珍珠一般的帘子。聂士成一句话问出,指挥部里面都安静下来了。只能听见哗啦啦的雨声。

    徐一凡冒雨又视察了几处阵地和部队,正倦得很,听见聂士成发问,心里就先叹了一口气。老哥你也在官场沉浮这么几十年了,怎么还这么天真?。

    他打起精神,淡淡反问:“功亭,要是叶志超得保主力撤下来,我们向朝廷通报这里地实情,朝廷是相信我们,还是相信他叶曙青?” .

    >

    徐一凡拍拍大腿:“只有叶曙青败得不可收拾,惨不忍睹,我们才能扳倒他,将朝鲜局势掌握在手中,让朝廷警醒,让大清警醒!要不然,咱们就只能当叶曙青的替罪羊!我不是不救他,但是要等他再无翻身的余力,我才能接应他退回来…………这淮军残部,我就全部交给你统带了!如果一切顺利,到时候,你就是禁卫军地第三镇总统!” .

    >许下地禁卫军第三镇总统很有诱惑力,可是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舒服,都是淮军地老同僚啊…………

    好像看出了聂士成的心思,徐一凡一笑:“功亭,盛军就算完整地退下来了,就能在平壤打赢日军么?”

    “……不能。”

    徐一凡站起来,看着洞口雨帘,所有参谋人员也静静的瞧着他,他轻声说话,好像对着聂士成,又象在自言自语:“…………事实已经证明北洋不成了,这条路都已经走绝,你还不死心么?既然要力挽狂澜,一切挡在面前,拖这场战事后腿的人只有清除…………李中堂已经不成了,该换别人来干了…………功亭,你也应该希望这个国家好!跟着我,打赢这场仗!”

    自己为这场战事已经准备了两年,不管谁挡在前面,都要清除掉。无关道德,因为历史早就证明了,这些人做不好!

    他冷冷扫了聂士成一眼,聂士成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俯首下去:“徐大人,我聂士成唯有听令效死而已…………谁都清楚,朝鲜就指望大人了。”一个人能将手段耍到这种地步,还有如此达到目的而不惜一切的冷酷决心,那就是真的有一种王霸之气了。跟着他。也许就是一条新路!

    徐一凡是在逼他和淮军决裂啊…………他聂士成地确也无从选择,只能走这么一条道路!

    看聂士成臣服于他的王霸之气之下,徐一凡满意的笑笑,拍拍他的肩膀。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拍四五十岁下属,场面有点后现代。

    “马上就是和日军的第一次接触,我倒要称称他们的斤两…………功亭,到时候,让叶志超趴在你的脚下!他就该这个下场!”

    ~

    枪声如爆豆一般的突然响起,只是在泥水雨幕中挣扎逃命地盛军前部。顿时就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当先人马纷纷倒地。一个军官骑马冲在前面,给弹雨打得连人带马都摔倒,手里的马鞭扔出去老远。盛军上下先是一怔。然后就是嗡的一声乱了营,他们的士气已经低落到了无可复加地地步,又几乎完全丧失了指挥体系,已经不能称之为一支军队了。当先的人头都不敢抬的掉头就跑。后面人还在不断的拼命涌上。在官道上挤成了一个疙瘩,子弹哗啦啦地倾泻而来,嗖嗖的在他们头顶掠过,大堆大堆的人没有被子弹打中。却被自己的袍泽踩倒在泥泞当中。

    一辆大车翻了过来,车上地人掉了帽子,一头长发。却是淮军军官在汉城新弄的家眷。男扮女装混进了军伍当中。前面那么狼狈,丢了什么也没丢了女人。凄厉的女子哭喊也响了起来。将她们弄进门地军官却丢了武器四散逃开。到处都是一片惶恐地喊声:“鬼子!鬼子!”

    军队已经炸了行列。在队伍当中地叶志超和卫汝贵都是一惊,然后就看着骚动向他们这里蔓延而来,无数人已经忘记了一切,丢枪弃甲的离开队伍四下逃走。作为个人没有军队这个组织,在异国逃散,也就等于失踪了!

    叶志超和卫汝贵对望一眼,眼看着他们身边地卫队都要被冲动。向前方看去,只听到仙人山那里枪声一排排的作响,在雨幕中却看不到什么发射的烟气儿。小日本抄到他们前面来了!

    卫汝贵脸色铁青,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给雨淋的:“军门,咱们要夺路冲过去,不然就不堪设想!”叶志超哪里还能不明白?但是眼前军队的惨状,能不能有效指挥还是个问题,怎么冲过去?难道解散队伍,翻山越岭逃亡平壤?他丢光部队,李鸿章还会不会力挺他,用屁股想也能明白!

    “天亡我叶志超!”他惨白着脸长叹一声儿,抖着手就去摸腰里的手枪,卫汝贵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军门,我纠集选锋死士,再冲一把!”

    叶志超感激的看着他这位分统,抖手抱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达三,我已经方寸俱乱,要是能冲出去,我保你接我位置…………兄弟我真的已经心灰意冷了啊!”

    卫汝贵抱拳匆匆一礼,也顾不得说话了,他和叶志超一条绳子上面的蚂蚱,谁也跑不了。当下就带着戈什哈马队直朝前冲,马鞭乱打,溃兵也没心思和他们计较了,只是抱头绕开就跑,马蹄下也不知道踏倒了多少人。

    “悬重赏!募选锋!只要能冲过这个山口,选锋一人赏银五百两,现的!我卫汝贵保他一个副将游击的前程,实缺!”

    身边戈什哈也纷纷跟着卫汝贵大喊,溃兵多半理也不理,掉头就跑,有些军官逃离了日军的火力范围,也站下来喘气。但是卫汝贵惶急的目光望过来,却人人不敢应声。

    卫汝贵带着他的亲兵戈什哈直冲到日军火力范围之前,弹雨如泼而至,面前已经是死人死马一大堆,泥水混着血水,说不出的颜色。身边亲兵猛的一把将卫汝贵拉下马来,子弹正好掠过,打在卫汝贵坐马的胸口,那匹河西健马惨嘶着倒下,差点压到了卫汝贵。

    卫汝贵满身泥血的爬起,死死盯着他的戈什哈队长:“我卫汝贵待你们。 ”

    戈什哈们面面相觑,卫汝贵带兵,出名的没有纪律,历史上就以“遇贼即溃,遇物即掳,毫无顾忌”而出名。这些戈什哈他更是加倍纵容,什么天大的乱子他都能包容下来,这些他家乡投靠地子弟的确也是受恩深重。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望过来,戈什哈队长脑子一热,刷的扯了一个赤膊:“***,咱们跟着卫大人,吃香的,喝辣的,睡的女人数不过来!咱们这辈子够了!这个时候弟兄们顶硬上啊!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戈什哈们哄然答应,纷纷下马,有枪的抄枪,没枪地拿刀矛。也不成队列,冒雨就直朝面前山口冲去,卫汝贵犹自和疯子一样,散着辫子在后面提着刀大声呐喊。把赏格吼了一遍又一遍。也许是这些戈什哈的冲锋激起了一点血勇,也许是卫汝贵的赏格诱人。有些淮军溃兵也畏畏缩缩的上前,找个隐蔽地地方开始架枪射击,视线不良。子弹天一发地一发的都不知道打到了哪里去。

    戈什哈们在大雨当中前进了不远,冰凉的雨水已经将那点血勇浇得干净,只有那个戈什哈队长还在大声呼喝。带着几个最心腹的手下朝着山坡上面爬。日军瞬间转移了火力。一阵弹雨过来。将那个队长打得连翻了几个滚从山上滑了下来。看着这个场景,戈什哈们也没了勇气。掉头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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