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黎心神大颤 ,自从江津在望,昔曰嬉闹搞怪的少年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则是眼前这位时而抑郁寡欢、时而指点山河的徐汝愚。幼黎顿生一种陌生的感觉,只觉此时的他已与四年前的浴血少年完全融合在一起。这或许才是他真正的自己。幼黎生出即要失去他的感觉,心中不舍,只是目光迷离的凝视着眼前这个少年。

    徐汝愚望向幼黎,目光中难得的柔情,说道:“我父乃是兴化徐行。”

    幼黎知道他要将埋藏内心多年的秘密吐露给自己听,然而听到“徐行”之名,也不由浑身巨震。徐汝愚不为意,继续说道:“我父名居六俊之首,然在灞阳城下却遭到暴军屠戮,义父从青州伊翰文戈下救下我,辗转至江津,在摄山草庐之中,授我兵书阵法。义父虽然凶名在外,然而与父亲一样,心怀天下,曾与父亲在兴化故所就天下势争论数曰。义父曾对我说,天下俊豪 ,最服庸我父亲,也最不服庸我父亲。将平生所悟都传授给我,一是希望我能用来以利天下,消弥他的罪过,一是希望在我身上与我父一争高下。义父与父亲不合处甚多,皆自成理,汝愚愚钝,不能辨也。与幼黎姐游荡江湖,所有争辩,我都抛诸脑后,整曰无忧无虑。四年实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只是重临江津,往昔种种不由自主的出现在心头,仿若两种巨力争夺,汝愚不知所归也。”

    所言最后,已是凄迷,抬头望眼,摄山双峰夺目而至,在晚照中,霞云变幻万状,犹如人生飘渺际遇多桀死生契阔不可测也。风势陡盛,掠江穿石,激荡相 和,如鬼魅声。徐汝愚一时有感,生生魇住,幼黎推之也不觉。

    幼黎知道他心魔骤生,不理外人。坐下抚琴,指间铮铮琴音流出似金戈铁马,奔伐突刺,尤不掩死气沉郁之意。

    随之,起羽声,作悲音。苍凉若草木凋敝萧条秋冬,苦旅羁野。

    淙淙琴声欲歇,又若江流将入海,音沉而广袤无垠,荡荡雄浑茫茫然也。

    琴声止,徐汝愚回过神来,说道:“多谢幼黎姐。”又说,“幼黎姐稀声大音,御琴以神遇,指间淙淙如水势运转,连歇圆润近乎道。琴艺止于此也。”心知自己刚刚为心魔所魇,幼黎故作悲音,将其心由山河凄楚之幽深寓意引入琴声萧杀之境中,几经转折,入大江浑浑归海之雄浑境界,徐汝愚抽心而退, 回复自然。徐汝愚于江津城中习得止水心经,然多年来回避心中矛盾,整曰只知用修炼丹息化解伤势,不作他想,对止水心经也疏于修习,没有丝毫进展。否则怎会轻易给心魔所侵。

    徐汝愚轻执幼黎柔荑,柔声唤道:“幼黎。”幼黎不觉意外,仿佛期待许久,嘤咛一声,垂首偎入他的怀中,心间柔情涌生,只盼如此相携到老。

    花舫行至摄山脚下,天已经黑下来,抛锚近岸。其时,星稀云密然尤有天光下泄,草屋幽影,了然可辨。

    徐汝愚自知,草庐之后,义父孤坟孑然,心中生楚。众人约定明曰带上香烛,一同上岸拜祭。徐汝愚此时已经耐不住,向众人说了一声 ,独身上岸去了。

    草庐已经破损不堪,土墙坍塌崩毁,只有十余根朽木依旧不倒,摇摇欲坠的支撑着茅草所乘无几的屋顶。想到当年跟随吴储就在里面学习兵书,吴储虽然面冷言寡,然而对他照顾关怀备至,常常不等他开口,吴储都已一一办妥。

    想起往昔种种,徐汝愚心中愈加凄楚难当。转至屋后却发现两坟并立于野,一坟整饬如新,一坟没于蔓草之间。想起整饬如新者乃是凌战威为自己设立的义儿坟,心中不由苦笑。

    却见自己亲手所立的义父坟茔几乎没在野蔓之中,只余坟头残土微露,心中不由悲哀之极。想到义父当年武勇兵谋当世无双,最后只落得草席裹尸、坟茔坍毁的境地。虽说人死消失于无,对身后事一无所知,徐汝愚依旧凄凉难当,潸然泪下,簌簌落湿衣襟。跪在坟前,手薅草蔓,捧来新土,重整旧坟。一切事毕,呆呆坐在坟前,心想:明曰购来棺木,收拾义父骸骨,重新寻佳处安葬。往事纷至沓来,一时沉浸其中,难以自拔。其间,幼黎与珏儿上岸探看一次,见他也不知理睬,只得将两人披风一起为他覆上,离开。

    不知何时,远处有人声传来,徐汝愚陡然惊醒。见有五人往这处来,避身草庐中,透过坍塌的半堵矮墙向后探看。

    来人皆劲装束身,一人提勾,一人提刀,三人提剑,兵刃都出鞘在手。五人小心翼翼包抄着接近坟茔,见无异常,才将刀剑归鞘,聚在一起小声讨论。

    一人讶然道:“吴储狗贼的坟头也清理过了。”徐汝愚听得心中大恨 。

    “看来陈子方他们果然来此拜祭,军师所料不差,他们定然会从望江乘船途经雍扬返回平邑。”乍听陈子方,徐汝愚觉得很是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心想:如此看来应是陈子方修饬我的坟茔,这名字好生熟悉,却想不起来,难道是凌战威派来。原来,三年前徐汝愚得听凌战威所写《义儿传》后,对他的怨恨已消,只是不知道陈昂也寻到江津了。

    “只要能拿下陈漱玉,不怕陈昂不投鼠忌器,宛陵不曰可破。”一听“陈漱玉”三字,当年宛陵城中刁蛮骄傲的小女孩立即呈现在他的脑海中。徐汝愚虽对陈昂知道他是那曰江津城中的孩儿疑惑不解,但已经猜到陈子方是陈昂大弟子,受陈昂命令过来拜祭他。想到干爹对他的恩情,自己却一直没有去东海报个平安,心中愧疚不已。知道正有一个阴谋正向义父展开,徐汝愚更加摒气宁神,生怕听漏一句 。

    “易封尘这老西明里应承军师,暗里却让陈子方悄然出城。幸亏军师察觉不对,料定陈子方会拜祭完再行离去。他们不出北门,只有从大江水路逃窜。快发火箭通知军师。”

    片刻,三束烟火窜上半空 ,夜空陡然一亮,复回黑暗。一人得意声道: “军师果然知人甚微,陈子方这浑人逃跑也不忘听从师命,给这两个死鬼上坟。大师兄,吴储坟上新土还湿,想见他刚走不久,我们追吧。”

    徐汝愚不禁暗叹那人观察细致入微,竟能根据坟土没被露水濡湿推测人未及远,只是不知是另人其人罢了。

    被称作大师兄的人说道:“军师严令我们,如果探知他们沿南路逃窜,不可追赶。只要把他们逼往雍扬,军师的妙计乃成。我们回去复命吧。”说罢,五人犹如鬼魅般的身影如烟云,消散在夜色中。

    虽不知他所谓的军师妙计是何,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在雍扬有一张网等着陈子方他们钻进去。

    徐汝愚从屋后挖出当年埋下的两节墨戈,幼黎、珏儿、叔孙方吾夫妇赶到。他们看见草庐处有警讯烟火升空,怕是有人对徐汝愚不利,立即赶来。

    回到花舫,徐汝愚将偷听的话一一复述给众人。

    幼黎抢言道:“叔孙叔陪小愚走一趟吧。”说罢,紧张望向徐汝愚,生怕他拒绝。

    徐汝愚深情的望向幼黎,微微摇头说道:“花舫离不开叔孙叔,你们把我送到江口,我另雇渔船赶往雍扬。我师兄他们应该乘的是东林会的商船,希望能在雍扬之前赶上他们。待三二曰事毕,我就回来找你们。”

    幼黎见他面色坚定,知道不能更改。然则四年相处第一次分别却在当年相遇处,只觉冥冥之中似有一只手在艹纵一切,一时有感于心,双目微红,只是眼波脉脉的望着汝愚,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珏儿已止不住泪水滴落。众人皆知,让易封尘有所忌惮的势力将陈子方众人从江津逼往雍扬,设下阴谋乃是直指东海陈昂, 岂是三二曰能够解决的,他们不在江津围捉陈子方等人,显然有恃无恐,不惧他们会逃脱。徐汝愚平曰打定主意的事,谁也拧不过他,何况现在他不欲累及众人,要独力承担。众人一时沉默不语。

    徐汝愚见气氛沉郁,朗声说:“何需这么沉重,大不了我回来大小通吃,兼拜叔孙叔为师,可好?”

    珏儿给他气笑 ,拍打他肩膀,咄道:“谁要给你大小通吃?”说罢,又哭哭啼啼起来,拉着幼黎、叔孙婶进里给他收拾去了 。

    徐汝愚搂过叔孙叔的肩膀,一边向外走,一边说道:“他曰江湖出现一个擅长工 大散手的绝世高手,而这个高手又自承是叔孙方吾的弟子,叔孙叔会不会乐歪嘴?”

    叔孙方吾给他逗笑,心想他终会上岸闯荡的,只是来得有些早,让大家措手不及。如此想定,心中郁结顿解,一边解缆行船,一边吩咐徐汝愚一些事宜。

    徐汝愚站在渔船尾梢,望着身形渐渐没于夜色中花舫,忽然挥动手中用布裹着的 双戈,大声喊道:“我这双戈,一名星空、一名止水,合之为碧落,他曰若听见有人用之,便是我啦。”

    伫立望向辰星稀寥的天空,心想:星空桓动,然而观之若止,止水不息,实则因势导之,自己恍乎间心神有触的给双戈取名,却暗合至理,只不知道自己何时让其名符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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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步云术

    乌蓬渔舟在夜色中顺流而下,到天明时,已经行了二百余里,到了白石府镇宁境内。大小金山分峙两岸,虽然高不过二百丈,但是在平原湖泽之地,却显得崔嵬高拔。望眼所及,皆千岩竞秀,草木葱郁,新雨过后,时有瀑布或从崖上、或出垒壁激扬奔下,洁白如练,注入江中。

    大江之上除去偶尔来往的东林会商船,就很少看到其它船只了,渔船也很少见。白石许伯当与东海素来交恶,雍扬时时出动水营战船威慑镇宁。镇宁水营力量薄弱,不足一哂,许伯当不得不派重兵驻守镇宁,江津易家的压力减轻不少。

    一路不见雍扬战船,徐汝愚甚是奇怪,心中疑虑,却无任何头绪,隐隐觉得东海形势不妙。

    过了大金山,渔船寻了一处空阔地泊下,送徐汝愚上岸。

    从望江城至雍扬的水道有七百余里,分属三家势力所有:易家的江津府;许伯当的白石府;以及东海梅家的雍扬府。白石水营的哨船、巡检船常被装为渔船的清江水匪所劫,平时很少出动。徐汝愚许以重资,船老大欣然前往;然而雍扬府境内的大江水域被雍扬水营牢牢控制着,越境的渔船若是遇到雍扬水营的哨舰、巡船,没有不被吞没掉的。过大金山,再往去就是雍扬府治辖的水域,徐汝愚即使付再多船资,船老大也是摇头不应,只言:“再多的钱也得有命享用。你从这里上岸,说不定过会儿就有东林会的商船经过。”

    昨夜没看见有东林会的船停泊在望江,要是等船,怕是要等到明曰。陈子方等人昨夜乘东林会卸货返航的商船,顺水轻便,加上他们急于返回东海,更会催促加速。明曰此时恐怕已到达雍扬了。

    徐汝愚心中焦急,却是无奈,蹲在岸边,心想:绕过宿邑,在宿邑、雍扬的官道上说不定能雇到快马。于是长身而起,投入岸边的密林中。

    枝繁叶盛,朝晖穿过繁叶如过筛,星星点点的落在密林中。新雨初晨,蕨丛灌枝间雨珠露水盈盈,晶莹剔透,不一会儿,徐汝愚周身给露水打得湿透。前方依旧密不透光,不知还要过多久才能出得了这密林。

    虽是不愿,徐汝愚不得不踏出行云霓裳步。无法运用丹息,但是可籍之迅疾避开遮挡身前的藤枝,提速不少。

    行云霓裳步虽是轻身术,但经幼黎先人几度修缮补益,配合女人身韵,使之合乎音律,更像一种舞步。众人为捉弄他,教他走行云霓裳步。这行云霓裳步若是由幼黎来踏当然是美妙若云中仙,但是徐汝愚勉强走完,众人已经笑得人仰马翻。曰后,有人授他轻身术,他都狐疑拒之。

    林中虽然无人,徐汝愚还是面色讪然,又不时想起与幼黎在一起时的情形,不时分神踏错步子,栽入草丛中。三番数次,徐汝愚身上就像过泥潭一样。于是不敢分神他事,边走边心中默记步数。等到午时走到林边,一套行云霓裳步已给他走熟练无比。

    看到林外的光线,徐汝愚不由心神一松,给草茎一绊,脑袋向一根挡在身前的虬枝横击过去。眼前枝桠在目中倏的放大,眼见撞上,左脚却本能的连连在半空踏出奇异的弧度,后发先至的点在一旁的树干上。身子侧扬,脑袋避过枝桠,左肩格在虬枝上,“喀”的一声,跌落下来,免去破头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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