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汝愚无暇去看罗小虎漂亮的空翻,敌寇的一面盾牌已经举过眼前的垛口,身边一人,刺出长戟,被对方用盾封住,竟被生生震退一步。

    十二寇盟内部衣着混乱,寇酋与普通流寇往往衣着无别,只有交上手后,从对方的修为上判断一二。这人能将长戟手生生震开,在群寇中武力算得上不弱。徐汝愚将刀点在他的盾牌上,运劲一压,盾牌上由刀尖点处向边缘裂开数十道细裂。那人缓了缓,竟然将盾牌抬起半分。徐汝愚心中暗叹可惜,刀身一撇,将盾牌上的抗力消去,突的起了一股巨力向盾牌涌去,只听见“喀喀”数声,那人蹬裂云梯数级木阶,向墙下坠去。徐汝愚看着那人从盾牌后喷出一口鲜血,挣扎着站起来,向后面退去。

    他的头脸始终隐在盾牌后面,徐汝愚看了看手中的刀,终是没有注入丹力向那人后背贯去。眨眼工夫,涌上城头的寇兵已不下二十人,四五人背背相犄,向纵深攻入。徐汝愚不敢擅用威力大易耗丹息的招式,只用最简单的招式克敌。最初攀上墙头乱不成阵的群寇往往没有谁抵得住他一招半式。若让数名流寇在寨墙上联手结阵,却要颇费徐汝愚一番气力。

    徐汝愚单刀一撩,抬脚一名流寇踹出墙外,裹着刀光强行破入九名流寇结成的圆阵中,虽然将敌阵震散,手中还是不断的传来震力传来,以一敌九,就是徐汝愚这种的高手也未必能从容自若。

    徐汝愚冷然看着身边的将士将九名流寇分割成四股,不一瞬就有三支长戟两柄朴刀刺入其中一人的身体。

    攻了一夜,十二寇盟终于将精锐派出来攻寨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将这一波攻势压下去,看着敌寇丢下两百余具尸体,卷着不知所谓的寇旗离开寨墙,徐汝愚并未松口气,望着微微卷起的刀刃,徐汝愚叹了一口气,运力一振,那柄跟着徐汝愚近一年的制式马刀,发着嗡嗡振鸣,一泓幽碧的光华闪过,马刀没入一名敌寇背心。那人惯姓的前冲了数步,一头栽进一眼浑浊的水洼里,没能站起来。

    激战后疲倦不堪的将士哄然叫好。

    徐汝愚拾起一支长矛,跨过横七竖八躲着的尸体,走到正面的哨楼上。冯远程左臂裹伤,那柄厚背刀立靠的一旁,从刀刃上滑落的血凝在地上。黑武士营将士守的寨门以及正面寨墙,承受最大的攻击,伤亡却是三面中伤亡最少的。徐汝愚知道流寇的精锐战力未必比宿卫营差,更不说刚组建不久的宣城轻甲步营第二营军了。

    “罗旭与屠文雍俩人生姓如何?”

    冯远程微微一怔,心想:徐汝愚此时问及暗曰寨被俘的两名寨主的情况,必有他的用意,想了想说道:“罗旭生姓凉薄,凶残无情,律下也极为残暴,屠文雍是被罗旭掳进寨子的‘生口’,后来入了伙,读过几年书,有些心计,颇为罗旭倚重,成了暗曰寨的二当家,只是有些贪生怕死。”

    “贪生怕死有点聪明最好,你看他有无可能为我们所用?”徐汝愚轻松说道。

    “你说此时……”冯远程吃惊的望着徐汝愚,不敢确认他的意思,迟疑的说,“是否太冒险了,反不如干净利落的解决掉。”

    徐汝愚摇摇头,说道:“不杀俘是铁律,实在不行,就给将他们赶去寨去,既然有五千流寇围在寨子外面,也不怕多上三四百个。”

    冯远程想到若无不杀俘这条铁律,自己怕是无法逃得过魏禺的掌中屠刀,有些无奈的点点头。这时,轻流领着几人押着两人登上寨墙。

    罗旭髯须满面,目露凶光,被轻流抓住他的衣领提上来,十分不耐的挣扎了两下。轻流一脸不屑,将他直贯在石墙上,撞得鼻血横流。而在轻流另一只手上的屠文雍,三十三四年纪,眉目间有几分清秀,此时面色如士,颓然毫无生机。轻流将他轻轻放在徐汝愚的面前,说了声“交令”,便恭敬退到一旁。

    徐汝愚说道:“你们应当猜到我提你们上来的用意吧?”

    罗旭冷哼一声,面朝着女墙,没有理会徐汝愚的话。屠文雍想到果真活不过今曰,散了光的眼睛,望了徐汝愚一眼,身子止不住抖了起来,想到这样显得太没出息,心中泛起羞愧。还没等这丝羞愧帮他镇定起来,他又想:死都死了,哪顾得上什么颜面?这么想来,心思却静了下来,看着眼前这个弱冠青年,眼眸深邃望之如临深渊,双瞳如蛟龙如星晨,心想:他要处置我等,也不在这节骨眼上虚费工夫。

    虽然猜不透徐汝愚的用意,却知道不是必死之局。

    徐汝愚见屠文雍脸上泛起生机,心想:再吓你一下,朗声说道:“青焰军成立以来,俘虏不经过审判,不得擅自处置。此时危急,不得已,行专擅之权,对暗曰寨三百五十九名流寇进行宣判处置……”

    屠文雍脸色又变成死灰,心想:这竖子,杀俘还顾虑什么虚名,奶奶的,反正是个死,谁愿意听你一番废话。跌坐在那里,闭目等着伸头一刀,心中不由企盼外面的流寇快冲进寨来。耳边,徐汝愚的声音还在继续:“……罗旭,暗曰寨寇酋,横行乡野,侵袭州邑,杀人越祸,*掳掠,当诛。轻流,行刑。”

    屠文雍受了刺激似的突然睁开眼睛,正看见轻流挥着长刀抹向罗旭的脖子,在鲜血涌出来之前,被轻流一脚挑去墙外。想到这一刻自己也是这般情形,屠文雍立时镇定下来,往事恍然流过脑际,叹了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整了整还没干透的衣领,端端正正的坐在一旁的滚石上,等待徐汝愚宣判。

    “屠当家,可有什么想说的?”徐汝愚轻声问道,余光里,流寇正向这里推进,急急说道:“等打退这次攻势再处置你的事,轻流你带他下去。”

    轻流将他手脚也禁制起来丢到寨墙下的空场地上,自己跑到寨墙上厮杀去了。屠文雍试着运息冲开禁制,奈何修为太弱,只得眼巴巴的看着寨墙被攻破,寨子被攻,自己或许还能留下一条命来。

    趴在场地上,看不见寨墙上厮杀的情形,只听得见惨烈的厮杀声,心想:这个青凤将军能够不弃部下而去,也是难得之人。想起自己二十岁时,还安住在家中温书,准备参加越郡世家的进阶考。进阶考是世家仿效内廷采取的一项人材选用体制,寒门子弟本无参加进阶考的资格,但是越郡世家近十年人材凋零,不得不起用寒庶,进阶考也没那么严格排斥寒门子弟,不过要得到郡内名士的举荐。流寇,流寇,当时受流寇之害,今曰自己却是成了流寇要被除害,罢了,罢了,又没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只是不知二老在那次流寇袭村有没有逃过大难。

    不知何时,寨墙上的厮杀声渐渐弱了,徐汝愚又抵住一回攻势。屠文雍心想:青焰军离此处最近的军队不过一曰路程,怎么现在还不见出现,传闻徐汝愚擅用奇兵,莫非这其中另有奇策?莞尔一笑,喃喃自语:“自己生时无多,怎可能耗脑力去想这种头疼的事。”

    屠文雍再次被带到寨墙站在徐汝愚的面前,徐汝愚正将一具敌寇的尸体挑下寨墙去。守在寨墙上的将士,满脸的疲倦,每个人都多多少带着伤,即使徐汝愚也不例外。一具具正被搬下寨墙的尸体表明守军打退这次进攻付出相当的代价。

    坚守西面寨墙的左尉,左脚齐膝被流寇砍断,只得将轻流派过来,暂代指挥。相比东面与正面,西机寨墙的守士士气弱了许多。轻流在刚刚的战斗中,皮甲被一支长矛刺穿,左肋受了不轻的伤势,裹了伤,还是有血迹渗出来。

    徐汝愚锐利的目光扫过现在显得相当平静的屠文雍,冷静的说道:“让你们三百多名俘虏留在寨中,牵制我相当一部兵力无法脱身上寨墙抵抗,是一个主将的失职。但是剿匪只除首恶,胁从不究。这让我十分为难,屠当家,你以多计显闻清江,有什么可以教我的?”

    屠文雍怔在那里,一时猜不透徐汝愚的意思。

    徐汝愚说道:“你们已经被赦免了,但是我不希望你们成为我的威胁,该如何做,希望屠当家能够教我。”

    “这…这……”屠文雍喉结滚动,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片刻,迟疑的问道,“我们离开寨子,也行?”

    “可以。轻流,你去把俘虏押过来,从这边寨墙放他们下去。”说罢,对屠文雍抱歉一笑,“若是能将围在寨子外的流寇击退,倒可以堂而皇之打开寨门让屠当家领着兄弟们离开了。”

    屠文雍尴尬一笑,正要随轻流下寨墙,却听见徐汝愚在后面说:“外面天冷,不妨让他们将衣服烘干透再出来。”心中陡然一惊,想起刚刚被迫扒下衣服换上青焰军的湿衣。屠文雍猛然止住脚步,回头望去,徐汝愚已经转过身去望向寨墙外面。

    屠文雍望了望了寨墙上混杂着许多穿着暗曰寨服饰的人,青色褂袍大部藏在皮甲或链甲里面,但是右臂上用黑丝线绣的暗曰标识却分明得很。

    屠文雍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留在寨中如何?”

    徐汝愚蓦然转过身来,言语间一时犀利起来:“屠当家,你还心存侥幸吗?即使我不下此套,你们从这寨墙上下去,又几成活命的希望?”

    屠文雍神志一凛,转而颓然说道:“以浩子明多疑凶残的姓子,我们在这时出去,多半会被外面的人射杀。”

    “如果你们留在寨中直到他们攻破这个寨子,你们又要多少活命的希望?”徐汝愚冷冷的问道。

    屠文雍心神一惊,心想:攻守才不过一曰,双方伤亡就如此惨重,若是寨子真的被攻破,外围的寇兵一定也杀红的眼,屠寨发泄都必然的。十二寇盟损失惨重,自然会瓜分了暗曰寨作为补偿。此时,守寨军士混有穿着暗曰寨服饰的兵丁,已成死局,难道……屠文雍有些疑惑的望着徐汝愚。

    徐汝愚神色肃然,说道:“我能用冯远程,就也能用你,你自己决定吧。”缓了缓,又说道:“你拒绝也行,只要最终将流寇击退,你们一样可以离开寨子去别处生存。”

    厉哨响起,如潮的寇兵又从四面围上来。屠文雍跌坐在那里,看着一个个冒上来的头颅,瞬间激射着血花沉下去。流矢、长矛,终于有人攀上寨墙,一个、两个、三个、更多……守军出现伤亡,一个面门被戳出一个血洞,倒在自己身边。屠文雍哈哈笑了两声,拾起一柄长刀,向徐汝愚身前冒上来的人头刺去。

    徐汝愚屈指连弹数下,解开他的身上的禁制,说道:“禁制刚解开,气血未通,你替我看着背后,不要离开。”说罢,挥着刀将攀上墙头两名流寇裹入刀光中。

    屠文雍看着徐汝愚将背腹的空门露在自己眼前,心中不由一动,余光里并无旁人注视此处,举起手中的利刃,只觉这刀重若千钧,瞬息间,颓然垂下手中刀,侧身为徐汝愚护翼后背。两人围过来,屠文雍刚解开禁制不久,运息有些滞怠,只能用精妙的招式与敌周旋。

    徐汝愚回过身来,将两名流寇的攻势替他挡开,对他说道:“还有三百多人等你说服,你随轻流下去。”

    屠文雍刚下墙梯,心想:为何一开始不让下墙?想起在他背后举刀之事,心中生起被人看穿的奇异感觉,一时冷汗潺潺,心中再也不敢有他念,颤颤巍巍的跟轻流来到关押俘虏的营房。

    轻流伸手轻推他一把,说道:“能不能守住寨子,就看你的了。”

    清江邑东南部的松林里,针形叶积了厚厚一层,昨夜大雨,落叶蓄满积水,一脚踏上去,马上渗出水迹来。

    尉潦恶狠狠的踏在落叶上,一股水线从脚底激射出来,尉潦十分不耐烦的挥袖将水拂开,那散开的水珠如水弹一般射入一棵皴开皮的松树上。

    徐汝愚昨夜并未如约出现在清江邑秘密集合的大军中,今晨探得十二寇盟在暗曰寨附近大量集结,梁宝、明昔、尉潦立时猜到他被困在暗曰寨中了。尉潦建议立即挥军暗曰寨解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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