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拉格体谅的点点头,沉吟不语,他要分析沙普尔的话有几分可信。沙普尔说罗马人外强中干,他有些信,又不完全信。罗马人已经堕落了,不再是三四百年前的罗马人,这一点他相信,毕竟他也是罗马的附属国,沙普尔说罗马人的战力不如他们萨珊人,他也相信,亚历山大要不是被阿尔达希尔打得那么狼狈,也不至于要请越国人帮忙,但是沙普尔说罗马人一推就倒,他却不信,如果真是这样,那沙普尔还来谈什么判?直接指挥他们的骑兵冲到罗马城里就是了。
“这么大的事情,慎重一些是应该的。”瓦拉格话中有话的说道。
“大王英明。”沙普尔站起身来,将手中的瓷杯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然后背着手在狭长的密室里来回踱了几步,沉重的脚步声在密室里回响。瓦拉格一声不吭,眼睛随着沙普尔的脚步来回移动,他知道沙普尔听懂了他那句话,要考虑要向他透露哪些信息以增强他的信心。
沙普尔来回走了十几趟,脚步一直很沉稳,最后他在瓦拉格面前三步的地方站定,侧对着墙上的火把,目光隐在深陷的眼窝中,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是瓦拉格还是不自然的屏住了呼吸。
“大王,如果我萨珊大军围城,你能从中策应,给越王制造一点事端,让他疲于应付,甚至打开城门,迎接我军进城吗?”沙普尔不等瓦拉格回答,又笑了一声,只是他的笑声有些干涩,听起来象是不祥的夜枭:“大王如果愿意,那么阿克苏姆永远是大王的,北边肥沃的尼罗河也是大王的。如果大王有疑惑,那也没关系,我们今天的话就当没说过,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会见面。”
瓦拉格的目光收紧了,他听得出这句话背后浓浓的威胁,当然也为沙普尔提出的丰厚条件而心动。他揪着浓密的胡须想了很久才抬起头来盯着沙普尔:“如果你们的大军不围城呢?”
沙普尔宛尔一笑:“那当然是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好。”瓦拉格重重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从腰间拔出一把短短的匕首,在手指上轻轻一划,一滴血珠沁了出来,他重新抬起头,平静的看着沙普尔:“我们以阿胡拉?阿兹达的名义起誓。”
沙普尔的眼神不由自主的收缩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萨珊人信仰琐罗亚斯德教,他的先祖萨珊就是琐罗亚斯德教的祭司,他们家族之所以能这么快的崛起,固然和他的父亲阿尔达希尔的雄才大略有关,却也离不开琐罗亚斯德教派的支持。阿胡拉?阿兹达是琐罗亚斯德教信仰的唯一创世主,以他的名义起誓那是最严厉的起誓,任何人都不能违反,否则一定会遭到阿胡拉?阿兹达的处罚,也会被琐罗亚斯德祭司所排斥。瓦拉格要以阿胡拉?阿兹达的名义起誓,可以说是保护自己最好的办法。
沙普尔可以拒绝瓦拉格,毕竟阿胡拉?阿兹达是至高无上的创世主,不能随便用来起誓,但是这件事事关重大,他如果拒绝了,那么瓦拉格肯定会怀疑。
“当然了,这么重要的事,必须以创世主的名义起誓才行。”沙普尔从自己的腰间拔出短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和瓦拉格一起面对着萨珊方向单腿跪下,面对着墙上的摇曳的火把庄重的行了礼,然后说了誓言,又将割破的手指在酒杯里搅了搅,各自喝了一口,这才把着对方的手臂,相视而笑。
孙绍坐在阿克苏姆城最高的建筑——王宫的底层,俯视着脚下这座风格迥异的古城,神情轻松自然,他没想到自己能这么轻松的就在非洲占了一座城。阿克苏姆国虽然方圆不过两三百里,而且周边都是沙漠,但是一想到向北就是那个文明古国埃及,而这里离大汉足有数万里之遥,他就忍不住心潮澎湃。
“谈得怎么样?萨珊人松口了没有?”
“很顺利。”夏侯荣笑了笑,“大王身边真是能人辈出,不仅有程钧那样善于经商的平准令,还有陆珊那样精于心算的绣衣直指,可谓是算无遗策,我几乎不需要做什么事,只要看着罗马人和萨珊人争夺就行了。”他顿了顿,又有些担心的说道:“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罗马人急于和我们合作,这还情有可原,但萨珊人也这么热心,那未免有些过了。”
“你担心什么?担心他们在玩虚的,作戏给我们看?”孙绍转过头,看了夏侯荣一眼,他从夏侯荣的眼神中看出了担心。夏侯荣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正是这么担心的,罗马人急于和越国合作以抵制萨珊人,他们如果在合作中吃了亏,那么他们就很难得到有效的帮助。萨珊人对越国人的资助并不着急,但是他们却做出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逼得罗马人降低条件,对于萨珊人来说,这只是一个手段,而对于罗马人来说,每一次让步,都是一笔利益的损失,真要搞到无利可图,那这次合作不破裂也破裂了。到了那时候,好事也许就会变成坏事。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自己把握住尺度就是了,吃亏的事情当然不能干,但也不要让罗马人无利可图。让他们先互相砍价,最后我们来做好人,又何尝不可?”孙绍淡淡的一笑:“要论做生意的精明,沙普尔怎么能和程钧、陆珊他们相提并论,就让他自以为得计去吧。”
“可是罗马人急了。”夏侯荣提醒道:“大王没有注意到吗,这两天亚历山大来得少了,而且罗马人看我们的眼神也有些不太对,特别是那个马克西穆斯,看到我们就像是看到仇人似的。”
“他啊,眼神是有点不太对。”孙绍笑了笑:“不过我们也不怕他,他的三万人在城外,我们一万人在城内,要想对我们不利,他还没有那个实力。让他瞪几天吧,到时候我们再让点利,他的眼神就好看了。”
夏侯荣若有所思,他思索了片刻,正要说话,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个漆黑的侍卫过来行礼,说是阿克苏姆王瓦拉格求见。孙绍和夏侯荣互相看了一眼,摆了摆手,“请他进来。”
瓦拉格很快走了进来,一看到孙绍就跪下行礼,然后又冲着夏侯荣行了个礼,说了几句恭维话。夏侯荣笑笑:“大王的汉话有长进啊,越发流利了。”
“最近城里汉人多,到处都能听到汉话,学习机会多啊。”瓦拉格扯了几句闲话,就是不说正题,夏侯荣见了,识趣的告辞。孙绍一直不动声色的看着瓦拉格,特别注意到了瓦拉格鬓角里的汗珠。阿克苏姆确实比较热,但是王宫建在高处,通风条件非常好,再有那么多的绿色植物遮盖着,而且今天的阳光也不是非常强烈,宫室里并不是很热,瓦拉格脸上也没有汗,鬒角却藏着汗珠,说明他心里有事。
“大王,臣有一事要向大王禀报。”瓦拉格压低了声音。
“有什么事这么重要?”孙绍露出温和的笑容:“是不是有人在城里生事,给你惹了麻烦?”
瓦拉格连忙摇头:“大王的士兵纪律严明,比起那些罗马人、萨珊人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丁将军、周将军要求很高,没有一个士兵生事的。整个阿克苏姆城的人都说大王是上天派来的神明,只有神明的士兵才能这么好。”
孙绍的嘴角扯了扯,他知道对于阿克苏姆城的人来说,他现在是一个侵略者,比罗马人还远的侵略者,虽然阿克苏姆国的存亡对于那些普通百姓和奴隶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但是人的心理是一个很微妙的事情,如果放纵士卒胡作非为,很容易激起心理对抗,所以他从开始准备接收阿克苏姆城的时候起,就要求丁奉和周胤等人对摧锋营的士卒加强纪律,以免生出事端,现在看来,总体上还是不错的。
“如果有什么事,你就直接对我说。阿克苏姆国既然已经成了我的属国,阿克苏姆人也就是我的子民,我越国的军人是保护我的子民的,而不是祸害我的子民,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我一定严惩不怠。”孙绍说道:“既然不是这件事,那你这么急着来求见,又有什么事呢?”
瓦拉格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头:“臣有罪,臣来向大王请罪,请大王责罚。”
“是吗?”孙绍瞟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继续说道:“是什么样的罪啊,你倒是说说看。”
“臣……臣向大王隐瞒了一件事。”瓦拉格抬起头,悲愤的说道:“一件大事,臣因为担心,一直没敢来告诉大王。”
“大事?”孙绍笑了起来,沙普尔到瓦拉格家里的事情,他当然知道,这么多天他一直没说,就是想看瓦拉格想瞒到什么时候,是不是想一直瞒下去。现在瓦拉格来主动坦白,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原本以为瓦拉格失去了阿克苏姆国王位,一定会有心不甘,萨珊人提供机会,他应该会动心的。“究竟什么大事?”
“大王,三天前,沙普尔到臣的家中,要臣和他合作,一起对抗大王和罗马人。”
“对抗?”孙绍眉毛一挑,兴趣陡增:“怎么对抗?”
“他要臣暗中散布谣言,说罗马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把阿克苏姆卖给了越国,然后制造一点事端,让罗马人不能在这里立足,不能再和萨珊人竞争,好让萨珊人多得到一点份额。”
“是吗?”孙绍抬起手,揉了揉眉梢,随口问了一句:“你是怎么想的?”
“臣……臣该死,他说要给臣一些好处,臣当时有些心动了。后来虽然看透了萨珊人的险恶用心,但是臣又怕大王不信臣,所以一直没敢来向大王报告。”瓦拉格一脸悔恨的说道:“臣辜负了大王的信任。”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来了?”孙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实在的,事情如果真是瓦拉格说的这样,他倒有些失望了。
“臣细细想了一下,觉得萨珊人不可信,比起大王的仁慈来,他们只是在诱骗臣,而且,以萨珊的实力,他们根本不可能保护得了臣,所有的一切,都是想利用臣,利用臣的糊涂心思。大王,臣有罪,臣有罪……”
看着痛哭流涕的瓦拉格,孙绍沉默了片刻,叹了一口气,俯下身子,将瓦拉格扶了起来:“我的阿克苏姆王,快些起来吧,人又不是神,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私心呢,你能迷途知返,就是好事,我不会责怪你的。”
“多谢大王。”瓦拉格感激的连连点头,又信誓旦旦的保证道:“请大王放心,臣以后再也不和狡猾的萨珊人来往了。”
“不,你要和他继续来往。”孙绍一摇手,打断了瓦拉格的话。瓦拉格诧异的看着他,孙绍笑道:“你如果不和他来往,怎么能知道他又在做什么坏事呢?你要和他来往,要和他象好朋友一样交往,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可以告诉我,我来帮你。”
瓦拉格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大王英明,大王英明。臣明白大王的意思了,沙普尔这条阴险的蛇,就算是蛊惑不了臣也不会死心的,他一定还会去蛊惑其他人,臣只有和他交往,才能让大王随时掌握他的动静。”
“你太聪明了。”孙绍哈哈大笑,亲昵的拍了拍瓦拉格的肩膀:“好好去做,不要让沙普尔生疑。”
“是!”瓦拉格恭敬的施了一礼,倒退着走到门口,然后昂首挺胸的走了。孙绍看着他的背影,微笑不语。过了一会儿,一个侍卫进来说道:“大王,罗马皇帝派人来请大王赴宴。”
孙绍有些意外,这两天亚历山大忙于谈判的事情,已经不怎么露面了,今天怎么有空来请他。他略作思索,觉得也有必要去探探亚历山大现在的心理,便点头应了。时间不长,涂虎带着三百虎卫护卫着孙绍的豪华步辇赶往亚历山大的住所。
瓦拉格站在远处的高楼上,看着孙绍的队伍出了王宫,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沙普尔站在他的身边,也看着街道上正接受百姓膜拜的孙绍,笑了一声:“看来你的臣民对这个新王十分满意啊。”
瓦拉格哼了一声:“这些愚蠢的奴隶知道些什么,他们以为这个越王是天上派来的神,实际上这个越王却是一个蠢货,我只是按照你的吩咐随便编了个谎言,他便信了。”
“你不要想得这么简单。”沙普尔伏在栏杆上,笑了笑:“他年纪轻轻的就能做到这一步,怎么可能是个蠢货?也许他是在考验你呢?”
瓦拉格皱了皱眉头,揪着胡子没吭声,他想了片刻,又笑了起来:“不管他是真的还是假的,至少现在我们两个见面不会有什么问题。至于要告诉他一些什么,那还不是由我们说了算?”
“这倒的确是个好事。”沙普尔点点头:“告诉你一件事,谈判快要结束了,我已经把消息传回泰西封,我父王很快就会赶到这里来和他们见面。”
“带多少人来?”瓦拉格关切的问道:“这里可有不少人,人少了围不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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