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亮听呆了,他真的听呆了。他从小就听人说,听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可是听着风影楼的喃喃轻语,看着他那双坦坦荡荡的眼睛里,再不愿意掩饰的委屈,他真的读明白了风影楼想说的话……这种苦中苦,这种人上人,他真的不想要!
龙王也明白了风影楼的计划,他就那样自然而然的站在风影楼的身边,没有抱怨,他望着杨亮,突然道:“小子,如果出来后见到我们的尸体,记得要为我们报仇啊!”
迎视着风影楼的眼睛,听着龙王大大咧咧的叮嘱,回味着风影楼刚才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杨亮最终还是慢慢的,慢慢的,慢慢的松开了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也不会去松开的手指,任由几个人一起努力着,把他往断崖下送。他就那样怔怔的睁着眼睛,怔怔的看着风影楼和龙王,在自己的视线中,一点点,一点点,一点点的消失,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熟悉的身影,再也听不到他们熟悉的声音。
看着收到信号后,一点点向山峰上退缩的李凡一行人,龙王突然把什么东西递到了风影楼的面前,风影楼下意识的接过来后才意外的发现,那竟然是一只卫星电话。
“诺娜是老江湖了,她在山区里到处都藏着后备物资,这是她的第二部电话,”龙王低声道:“我在攀越山峰前,已经用过了,如果你还有什么想联系的人,还有什么想说的话,趁着还有时间,尽快吧。”
捏着那只拥有一根长长的天线,可以直接通过卫星,和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进行联络的卫星电话,风影楼真的有点呆住了。
在这个时候,出于保密条例,他绝不能把电话直接打进学校;他想念海青舞,想念雷洪飞,可是他连怎么联系这两个重要的伙伴和爱人的方式都不知道;无论他有多少想法,有多少想说的话,事实上,他想打,可以打,也能打通的,只剩下了一个地方,那就是……他的家!
事实上,就算这样,平时他每年,也只有两次给家里打电话的机会,而每一次的时间是……三分钟!
电话接通了。
但是电话的彼端却一直没有接听,随着电话彼端,“嘟”、“嘟”的电子合成音,一声声的传来,风影楼的心,一次次的向下沉。他的父亲风红伟,自从成为雷军长身边的红人后,工作大概比原来忙碌了几倍,平时的应酬当然也应该多了几倍不止,他不在家也很正常;至于他的妈妈,也是军人,而且是一个负责地图测绘的专业人员,她经常几个月在外面奔波,不在家,当然更正常。
电话没有人接,很正常,可是风影楼的手却在微微的发颤,就在他已经失望了,就在电话即将因为长时间没有人接听,而自动切断的时候,电话却突然被人拿起来了,而一个无论过了多少年,风影楼都绝不会忘记的声音,带着几分海水一样的温柔,轻轻逸进了风影楼的耳朵:“喂?”
风影楼的双手突然不能自控的轻轻颤抖起来,是他的妈妈,接电话的,是他那个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四十八岁生曰,他却不能在膝下承欢,每年只能通上两次电话,实打实,已经有整整九年没有再见过的妈妈!
时间有限,当李凡他们撤上来的时候,风影楼身为队长,应该把电话交给李凡他们,他应该趁着这个时间,把想要说的话,还没有说的话,都对着自己的妈妈倾诉出来,可是当他张开嘴的时候,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要风影楼说什么,要他说,他即将战死沙场上了,他无怨无悔,请自己的妈妈为他欢笑?
那是……扯淡!!!
“请问你是哪位?”听不到风影楼的回答,电话彼端的母亲中,声音已经透出一丝丝疑惑,可是她的声音猛然提高了:“小楼!”
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虽然已经有整整九年时间没有见面,虽然每年的通话时间只有六分钟,而且一多半时间,还被她的丈夫理直气壮的霸占了,虽然风影楼一言未发,虽然电话的信号并不是很好,可是仅仅是听着风影楼的呼吸声,仅仅是凭着母子间血脉相连的本能,她还是在短短的几秒钟时间内,就确定了风影楼的身份。
“国庆节的时候,你怎么没有往家里打电话?”妈妈的声音中,带着几丝嗔怪,但是更多的却是母姓最纯粹的温柔与关怀,“我和你爸推掉了所有的应酬,一天都守在电话机旁,结果你这个小坏蛋,翅膀还没有长硬呢,就先把老爸老妈都忘了。以后你要是成家立业娶了媳妇,还不把我们丢到爪哇国去了?!”
国庆节?
风影楼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因庆节的时候,他不是已经到了阿富汗了吗?
“不过呢,你能突然打回一个电话,给老妈一个意外惊喜,也算你还有良心,我就大人有大量,勉强忘掉你的过失吧……”
一直没有听到风影楼的回答,母亲因为突然接到儿子的电话,而产生的兴奋与快乐,终于稍稍淡了下来,“小楼你怎么了,一直不说话?”
风影楼轻轻吸着气,他想让自己开口的时候,声音听起来平和一点,就算他也许只剩下最后一个小时的人生,他至少希望这个电话,带给自己妈妈的,是淡淡的快乐。
但是风影楼的声音,哪怕只是用鼻子吸气的声音,所透露出来的情绪,又怎么可能瞒得过生他养他爱他的亲人?母亲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小楼你是不是生病了?你哪里不舒服?还是在学校里受什么委屈了?”
说到这里,妈妈的声音略略一顿,又继续道:“如果真的受了委屈,呆不下去的话,就回来吧。还是……”
发现儿子的态度实在太怪异,身为母亲,已经把最坏的情况都说出来了,“就算是你闯了大祸,挨了处份,甚至被学校劝退也没有关系,早点回家也好,妈妈一直在想,我的小楼这么多年不见了,一定长成大小伙子了,而且当了这么多年兵,精精干干利利索索的,走到大街上,说不定都有漂亮的女孩子暗中偷偷打量你了。”
说到这里,母亲甚至还轻轻叹了一口气,“唉,可惜现在的女孩子,都改用纸巾,再也不可能有人会悄悄把一条漂亮的手绢,故意丢到我儿子的面前,等着我精精干干的儿子,拾起来去还给她了。”
如果让她不停的说下去,她真的会一直说到风影楼娶妻生子为止。
这样的闲话家常,这样包容与关怀的未来展望,在正常的家庭,正常的孩子耳朵中,可能已经是唠叨繁琐的代名词,他们很可能会带着漫不经心的态度,把妈妈的关怀,抛诸到脑后,甚至是充耳不闻,可是听着电话彼端的声音,风影楼的身体却在不停的颤抖着。
“你是在打靶场附近给我打的电话吗?”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母亲,还漫不经意的来了一句:“枪声挺吵的。”
“妈……”
风影楼终于开口了,他明明做了那么多的准备,他明明反复提醒自己必须要控制住情绪,他明明接受过几名国内顶尖心理学家的联手培训,可是当他终于开口的时候,大颗大颗的眼泪,已经再无也法控制的从他的眼睛里奔涌而出,在这和母亲道别的时候,他泣不成声,他任凭一个职业军人在战场上绝不应该出现的软弱与委屈,毫无保留的展现在自己的妈妈面前,而他冲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竟然就是:“我想你!”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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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请让我爱你一万年
“妈!”
“嗯!”
“妈!”
“嗯!”
“妈!”
“嗯!”
……
风影楼真的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是在这个时候,他的咙喉里却象塞满了东西,他只能不停的,傻傻的,一次又一次喊着他出生以后,第一句学会的话。而远在万里之外的母亲,也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的回应着。
重复,重复再重复,直到风影楼脸上的泪痕一点点被从遥远的西伯利亚,吹来的风,一点点吹干,直到风影楼又一点点重新挺直了自己的腰。可是,眼泪,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淌满了母亲的脸庞,而她握住电话的手指,更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了一层层青白。
“小楼!”母亲突然开口了,“答应妈妈,如果有一天,你要出去执行军事任务,真的被逼入绝境,千万不要想着去逞英雄,如果实在不行了,哪怕是……”
说到这里,母亲的声音猛然停顿了,但是母子连心,说不出来的恐慌与不安,还是让她把自己的软弱与担忧,再无可保留的彻底释放出来,“哪怕是……向敌人缴枪投降也行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风影楼还没有回答,母亲的道歉,母亲的担忧,母亲的惊惶不安,就已经如此清晰的通过电波,传进了他的耳朵:“妈妈不想要什么军功章,更从来没有想过要你成为人人敬仰的英雄,妈妈只是想要我的小楼,可以象个正常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活着,让我亲眼看着你一天天长大,一天天的懂事,直至可以凭自己的力量生活下去,对妈妈来说,这已经足够了啊!”
风影楼在笑,而新的眼泪,再一次沾满了他好不容易被风吹干的脸庞。
为了让他能够继续活下去,他的妈妈,宁可他在战场上对着敌人缴械投降,宁可他成为军队所有人最不耻的背叛者。以一个现役军人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当然足够让一些卫道士们,犹如被人踩到尾巴般的跳起来,指手划脚,说出一篇又一篇慷慨激昂的讨伐檄文,用来表达自己的高尚与威武不能屈了。
可是,纵然天地悠悠,纵然千夫所指,他的妈妈仍然这么叮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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