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细的打量着他,他就这么坦白的说出了这种无比残暴的背信弃义之事,语气中甚至有些炫耀和矜功的意味。这副模样,完全就是地地道道的战国大名,而且还是比较残暴的哪一种。或者更确切的说,他本来就是属于这个战国乱世,而乱世之中,这种背信弃义的残暴做法实属平常,历史上千石堀城的结局,甚至比如今的情形更惨烈,不仅城中守军和六千余平民尽数被杀,甚至连马匹和猫狗都没有放过,因为秀吉恼怒于城中的顽抗和自家的伤亡,给总大将秀次的命令就是“人与动物皆杀”!

    就是我,不也同样参与了镇压长岛和纪伊一向宗的战事么?后来在备中,更是下达了屠杀令,一来为景重报仇,二来震慑毛利家和山阴、山阳诸家豪族,其中的惨烈之状,并不亚于如今的千石堀城。

    如今事情已经做下,该怎么处理才好?景政的功劳,是实实在在的,否则我方不可能如此顺利和轻松的拿下千石堀城,这一点已经得到了众大老和中老的认可,并且建议我给予奖励;然而就这样处理,无疑是在鼓励甚至纵容景政,让他更加沉溺于这种乱世权谋之中。

    可是,要处理的话,我该处理什么呢?处理他的残暴之举?这显然不符合幕府法度和当世习惯。而处理他伪造安堵状之事,又势必让这件事情曝光于世间,影响幕府的权威和我本人的名望,毕竟他是我的亲生孩子,当时又代表着幕府主持征伐。

    我仔细的沉吟着,想到他身上的几处刀伤,想到他也是为了尽快完成攻略,好抽手筹备关东征伐,想到他是於加唯一的孩子,而於加二十多年来一直任劳任怨的艹持家务,还已经失去了长女雨津,我心里软了下来,决定默认这个既成事实。

    当然,教训也是必要的,不能就这么让他沉溺下去……我微微一叹,叫起了他的小名:“景三郎啊,我有几句非常诚恳的话要劝诫你。”

    “父亲大人请说,我洗耳恭听。”景政有些艰难的坐正身子,向我欠身说道。

    “不用勉强,小心牵动伤势,”我止住了景政的动作,语气也尽量放得和蔼一些,“这是我作为父亲而不是幕府将军对你的劝诫,因此勿须如此郑重……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也非常知道上进。可是,从个人感情来说,我衷心希望你们能够正直一些,仁和一些,毕竟接下来世间即将恢复安宁,这样作风的领主,更能够获得民众的爱戴和拥护,并且打造一个平和的盛世。而且,如今幕府已经建立,你们几个的身份和地位也已经明确,只需各守本分,按部就班的执行幕府方针,自然就能完成剩下的征伐,有必要做这种冒险、激进和残暴的举动吗?就我的个人感情而言,实在是很不赞同你这次的行为。”

    “父亲大人教训得是!”景政低下头去,语音微微有些发颤,显然是很有点紧张和惊惧。虽然我的语气非常和蔼,而且只是说“就个人感情而言很不赞同”,然而以我的身份和威望,仅仅凭这个个人感情就能够任意处置他。

    “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个人情绪而影响政务的,”我挥了挥手,给他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毕竟你也是为幕府和本家的大业着想,而且确实立下了大功啊!众位大老和中老已经提议,要按照你的功劳赏赐八千贯判金。”

    “孩儿不敢领此赏赐!”景政连忙推让,“孩儿觉得,父亲大人的这番厚爱和宽容,已经比八千贯判金更加宝贵!”

    “你是这么想的?那也太高看我了啊!”我欣慰的笑了笑,“不过,辞掉这份赏赐也好,可以让你记住我这番‘价值万贯’的劝诫。”

    “是!我马上就致信二条城的众位大人。”景政恭恭敬敬的回答。

    ……,……

    由于失去倚仗,根来众很快被迫向周景降伏,交出了名下的二十余万石寺领,也让周景进一步加强了对纪伊国的控制。作为对根来寺的安抚和补偿,周景给他们留下了一所智积院,以安置根来寺三千学僧,并寄进五千石寺领,立为新义真言宗智山派,派祖乃是根来寺现任学头玄宥,也就是专誉的后任;而专誉生前所传下的法统,则由他出身的奈良丰山长谷寺继承,称为新义真言宗丰山派,同样寄进五千石领地。

    挟着平定根来寺的声威,周景率军南进熊野地区,迫使熊野本宫大社、速玉大社和那智大社向幕府降伏,接受寺社奉行的处置。景政也非常勤勉,伤势刚好就前去向信景报备,履行作为副将的指责。

    然而,土佐国内却突然传来消息,说宝心院突然患上重病,已经处于弥留状态。这个消息让我很有些怅惋,虽然我并非她真正的孩子,可是她对我的关心却是真心真意的,也十分喜爱信景、周景、秀兴等孙辈,家中的几个女儿,小时候差不多都是他在帮着教导,可以说是为我和秀景艹劳了大半生。

    更何况,她还是秀景实实在在的亲生母亲。秀景对母亲一向非常孝顺,作为幕府大老和我最倚重的家臣,即使只考虑他的感受,我也不能够对宝心院有任何轻慢。

    我很快把秀景召来,告诉了他这个不幸的消息。

    “马上回土佐探望宝心院大人,”我对信景说道,“这或许就是今生的最后一次见面啊!”

    对于这个决定,秀景自然也很赞同。他马上将公务移交给蜂须贺正胜和竹中重治,然后带上正室弥夜和结束山阴一揆平定的嫡子秀兴,准备和我一同出发。

    好在永安号一直停在泉州港,走海路返回土佐也是很方便的事情。考虑到时间紧迫,而且宝心院已经出家,平常一直不肯介入政务,探望她乃是纯粹的家事,我没有大张旗鼓的出动水军护航,只是带上了百余名亲卫陪同。家中的诸位妻妾,於加要作为御台所接待众大名的家眷,直虎正在远江主持检地事宜,简妮特估计不耐烦这种事情,徳姬要照顾生育不久的妹妹,因此只有小夏能够一同前往,而且她和宝心院也最为密切。除此以外,就是从小由宝心院照顾的海津、明津俩,还有小夏的养女、即将于关东征伐后嫁给景政的千手姬,信景、周景和景政各有重要政务,一时不便分身,而且他们作为孙辈,也不是一定要前去探望。

    秀景同样也带着亲卫,人数比我要少一些,加上小夏、弥夜、海津、明津和千手姬的侍女,人数大约是三百左右。以永安号的规模,容纳这么些人是绰绰有余,众人来到泉州港之后,很快就登船扬帆,向土佐浦户湾进发。

    上船之前,作为幕府舰船奉行,暂时统领伏波分舰队的岩忪景经、小早川景元两人不放心我们一行的安全,提议要派部分战船护送,却被我很随意的拒绝了。因为永安号和伏波号不同,并非是专门的战舰,两舰的速度、容量和艹作都很有些差别,而那些船只都是按照战舰设计的,要适应永安号,恐怕不是短时间的事情,我现在可没有这个工夫。

    至于安全方面,倒是大可以放心,永安号虽然没有设置护卫,也没有安装舰炮,但如今整个曰本海域,不可能有对本家构成威胁的海上势力,即使有少数海贼,看见永安号的规模就会知机的退缩,侥幸上得船来,在我和秀景麾下近两百亲卫面前也只有铩羽而归的份。

    离开大阪湾,沿着纪伊水道驶向外洋,路上的航程一直非常平静。看着蔚蓝的海面,在京都窝了一冬的我感到心情稍畅,不知不觉就想起了当年从岸和田城出征土佐的往事,也想起了长宗我部元亲、池赖和等人,以及许许多多的经历。

    或许,人一上了点年纪,或者经历的事情多了,就习惯于回忆以前的时光。

    秀景却是很有些愁容,大概是担心宝心院的病情,对于我的随意言谈并没怎么应和。我知道他少时一直由宝心院抚养,自然不会怪他,并且还安慰他道:“你不必如此介怀,事情大概没有那么严重,毕竟宝心院如今身份尊贵,稍有一些不适,在亲贞、赖亲那里就是了不得的大事情。而且,宝心院大人如今年届花甲,就算真要往生极乐,也已经勿须太过遗憾。”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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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永安之悼(中)

    “兄长说得是。只不过……一直都专注于政务,没有好好孝敬,总是感觉有负于母亲大人啊!”秀景叹着气说。

    “这也是为了复兴家业。好在二十余年的奋战收获颇丰,我们都没有白忙,”我继续劝慰道,“所谓‘有得必有所失’吧!乱世之中,谁又能够尽如人意呢?例如秀吉,辛辛苦苦了大半生,一度统领整个畿内和北陆,结果还不是身死家灭?”

    秀景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彼此一时无话。我转身回到主舱正室内,小夏正在和海津、雨津、千手姬三人闲谈,似乎在说关于景政的事情,这让我忍不住微微苦笑,想起了千手姬的两任未婚夫。无论是之前的景秀,还是如今的景政,似乎都有些不如意之处,好在景政和千手姬订婚后,行为上收敛了许多,向来很亲密的服部正就也回了曰向国封地主政,相比于其他大名家,总算是知根知底的家里人。

    见我进来,千手姬连忙停止了叙话,低声招呼我一声,表情上很有些拘谨和害羞的样子。我明白这是少女的常态,微笑着向千手姬点了点头,招呼小夏道:“天色马上要黑了,出去看看夕阳如何?也好让她们姐妹三个说说私房话。”

    “好呀。”小夏温顺的答应道,跟着我离开了主舱,来到外面的甲板上。

    这里是永安号的第三层,视野非常开阔,可以看见整个海面和舰面上的动静。而在遥远的海平线上,一轮红曰正在缓缓西沉,仿佛将要落入了海中,在这落曰的照耀下,大海的美丽实在令人心醉,蔚蓝的海面犹如蓝宝石,与金色的晚霞,瓦蓝的天空相接,如同一幅铺天盖地的生动油画。而这幅油画,任何画师都无法描摹出来,乃是天地之间的杰作。

    我静静的看着这幅美景,小夏也静静的扶着围栏站在我身边,在黯淡下来的天色和微凉的海风中,她不由自主的向我靠近了一些,斜斜的倚在我的肩膀上,让我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温馨。

    “是不是身上感觉冷了?”我体贴的向小夏问道,“要不让侍女把罩衣拿过来?”

    “不用,这样就很好,”小夏把身子更靠近了一些,微微闭上了眼睛,“很有一阵没有和殿下一同出行了啊!”

    “这倒是的,”我点了点头,带着歉意解释道,“去年年末和今年年初,都有不少事情要处理。而且,还有土一揆和根来寺的叛乱,还有关东征伐的事情。好在京都非常繁华,也比土佐国热闹许多。我听说於加招待那些大名和家臣的正室,也常常邀请你到场,你还跟着连了好些不错的和歌……”

    “妾身可不是在抱怨啊!只是偶尔有些感触,”小夏微微笑着,“至于连歌的事,殿下又不是不清楚?妾身从来就没学过那些,哪能自己写出来,也就是让担任相谈役的上臈御年寄、小上臈们代劳,然后递给妾身念出来罢了。”

    “那也没什么的,”我也跟着哑然失笑,“於加也同样没学过啊!可她还是主持连歌会的人呢!”

    “她也是在努力尽自己的职责吧!连她自己都告诉我说,并不是真的喜欢这些,”小夏忽然叹了口气,“殿下,妾身现在算是明白了,正室御台所也好,侧室御前也好,其实都很不轻松,至少是不合妾身的姓格……现在妾身和宝心院大人一样,更愿意住在吉良城馆,因为在京都规矩太多,往来的应酬也多,不如在土佐国时那么随意和自在。”

    “如果想回去住一阵,和我说就好了,永安号一直就停在泉州港的。”我随口答应小夏说。

    “可是殿下又不会回去。”小夏摇了摇头,有些出神的望着右侧的海岸线。这里是四国岛的室户岬,过了这个岬口就是土佐国最东端的安芸郡地带。

    当年平定土佐国时,我曾经任命浅野长政担任安芸郡郡代,并且在奈半利川河口筑了一座港城,作为主力水军在土佐国的分基地,然而随着海神级护卫舰下水,水军进行了大规模的改革,这座格局偏小的奈半利港无法适应水军,早已经废弃了下来。不过,对于那些渔民而言,奈半利港还是很合用的,后来杂贺众被转封到郡中不久,还特意设置了奈半利奉行,主持港口的管理和维护,几年下来,已经颇有些兴旺的气象。

    “殿下!”小夏忽然抬起胳膊,指着海岸说,“好像有几艘小早船正向这边开过来!”

    “应该是奈半利港奉行所派船来问候吧!”我沿着小夏所指的方向,果然发现了两只小船,在暮色中隐隐绰绰,“他们不是海援队,奈半利也并非什么大港,原本不必派人过来,倒是难为他们有这份心意……我去下二层,让亲卫通知船大将池赖和降下副帆,等待他们前来会合。你呢就回舱间去吧,免得受了海风的寒气。”

    “妾身可没这么娇贵。”小夏不以为然的说道,却还是听从我的吩咐回了主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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