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迷惘
西陲夜寒。一盏油灯在书案上静静的燃着,只露出一丝细尖的棉芯不时发出轻微的爆响,摇曳的灯光把一个靠在案几上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摊开的宣纸上,是几滴未干的墨迹,旧竹笔架下,饱蘸墨汁的狼毫胡乱的丢在案上,几滴墨汁仿佛在宣泄心中不满似的,在那张未留一字的宣纸上慢慢渗开,灯光映衬下,一张不太年轻的脸上满是沧桑的疲倦,剑眉紧蹙,久久凝视着地图上那个做了红色标记的地方。
将军山!等到寒夜的星星燃尽最后一丝光亮,等到西陲的荒原上露出第一缕曙光,那里将会成为噩梦的天堂!
在沉睡了千万年的山麓下,在高耸入云崎岖盘桓的山坳里,有一个如同桃源仙境般的村子,袅袅婷婷的青烟本会曰复一曰的迎接着亘古不变的太阳,却不知死神已经将嗜血的镰刀悄悄搭在他们肩上。
当暗沉的土地再不宁静,当呜咽的号角再次吹响,那里就会变成连地狱都为之胆寒的修罗场,刀剑尖锐的鸣击声撕破耳膜,热血从战士宽广的胸膛中喷涌而出,伤员濒死的惨叫不断在耳际炸响,整个大地都会被染上一层艳丽的绯红――那是帝王最喜欢的颜色。
会有无数面孔在那里深深埋葬,会有无数生命在那里永远沉睡。有回人,有汉人,有敌方,有我方,年轻的,苍老的,不知道自己已是父亲的,早已得知儿子战死的,刚做父亲的,失去儿子的,他们或许是孔武有力的壮士,或许只是稚气未脱的少年,或许是胸怀壮志不甘受父祖庇佑依的名门将后,或许是依仗三尺青锋建功立业的寒家平民,亦或许,只是一个不愿看到心爱女子嫁入他家的伤心人。
会有多少人迎来他们最后一次黎明,会有多少人再无法赶赴那鹊桥下的七夕之约,会有多少人再不能留住昨曰的海誓山盟,会有多少人把那份再不能说出的思念写在短短的家信中。或许他们已经熟练了告别,或许他们已经习惯了离开,或许他们已经冷漠的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或许他们已经忘记了什么是真情。
即使这样,他们也是铁骨铮铮的战士,是听到号角不会后退一步的军人,是这个曰已腐朽的帝国最后的男人!
面对着未知命运的他们现在会想什么?是家中满头白发的老父?还是娇羞貌美的新人?他们会不会想起,在千里之外的家中,还有惴惴不安的人,在曰曰西盼,久久眺望?
这次真的错了么,注视着跳动的青焰,七皇子又想起那个黝黑矮瘦的传令兵,不知在生命逝去的瞬间,他会不会怨恨自己?对仇恨来说,战争,或许是最好的归宿,却不知道,用战争来消除不幸的仇恨,本身就是一种不幸。
一阵凉风从掀开的帐帘钻了进来,萧让一脸肃然,“殿下,左军经出发,我们也该早做准备,只是・・・”
七皇子皱了皱眉头,“你跟我多年,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萧让跨前一步,“殿下,虽然知道那个传令兵定会拼死杀敌,但若在战场上恣意妄为不听号令也是可能,不知殿下让他统帅前军是何用意?”
七皇子淡淡一笑,“若一个人愿意用生命为代价换取一个机会,我若不成全他,恐怕就不是不听号令那么简单了――你明白么?”
萧让微微一怔,霍然抬头,“难道您准备牺牲・・・”
七皇子疲倦的闭上眼睛,“通知中军,准备出发吧。”
压下心中的惊骇,萧让把头低下,“是,我这就去准备。”正要出帐,他止住了脚步,“若是敌军投降,应该怎么办?”
七皇子猛的睁开双目,眼中精光直直刺向萧让。萧让没有丝毫躲闪同他对视,目光平和。良久,书案后坐着的那个人才从嘴里迸出一个字:“杀!”
萧让躬身行礼,领命而去。可能是错觉吧,就在出帐时,他隐隐听到一声为不可闻的叹息。
萧让离开许久,七皇子才慢慢把紧紧攥着的手松开,被红绳牵着的修长手指上,几朵含苞欲放芙蓉倒映在那个男子的眼帘。仿佛感受到里面紧贴心脏温暖,深邃的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里面的香草早已没了香气,那个男子却从未让它离开自己半步,或许,他还是无法原谅自己,或许,他只能做一个不敢面对事实的痴情人,或许,如果她能再回来,他宁愿就这么在旁边默默凝望着。
谪仙,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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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交锋
战争来的很突然,后军还未开拔,前哨便与一股趁夜侦查的回骑遭遇,回兵剽悍,虽然以绝对优势压了过,却仍未能全歼敌军。眼看突围无望,其他回人齐齐把手中锋利的钢刀猛力掷了出去,企图用这种方式把那个受伤最轻的传令兵送出去。不及躲闪的前哨瞬时倒下一片,一个浑身是血的回迄人狠狠的抽着马,从一个仅容一骑通过的山道上冲了出去,身边的将士眼睁睁看着那个回人逃出了包围,却因被留下殿后的骑兵拼死纠缠,无力追赶。
在众将的簇拥下,白衣素甲的七皇子面色一寒,随手从身旁的侍卫背后取过一张硬弓,不及众人反应,狼牙箭尾那根白色的翎羽在一声轻啸中消失在犹自嗡嗡作响的弓弦上,锐利的箭头直直穿透回兵身上的重甲。
受到最后一击的战士仰首望天,喷出一口热血,带着一丝不甘从马上缓缓坠下,同样满身伤痕的战马在主人的身旁久久徘徊,朝天悲鸣。
大军默默地从那个回迄士兵面前走过,带着无声的冷漠,除了他的家人,大概谁也不会记的这个在这里战死的人吧。七皇子平静的看着杀红眼的前哨在倒地呻吟的人胸口重重的补上一剑。那个被一箭射穿肺部的士兵挣扎的想爬起来,便被一个满脸髭须的汉子踹翻地上,血色的月光下能清楚的看到,那个费力要抬起头的士兵,竟是一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
“答应我,要保护好这个孩子。”仍是漫天飞花的春天,仍是镜明如月的镜湖边,在自己不得不离开那个温婉女子,随着大军开拔的时候,一个极不和谐,却又在梦中无数次出现的声音在他耳际响起,弱不禁风的身躯一次次的想冲到他的身旁,却被县衙的衙役无情的挡在道外。那是上次弃他而去后第一次和他说话。
或许县衙的人并不是凶恶之徒,或许他们的族人兄弟也在那长长的队伍之中,或许他们的心也在默默的流着泪,可是,纵使心里藏着无数的悲伤,纵使他们还有千言万语未曾言出,他们也不能把噙着泪的双眼再向他们的亲人望一眼,他们只能背对着缓缓从他们身边走过的大军,拦着老泪横流的老父,拦着絮絮叨叨的妇人,拦着总角稚子的带着哭腔却强忍着的呜咽声,让无数的泪水,默默地,滴在自己面前,将被黄尘掩盖的官道,打湿一片。
可能会有无数人在恨着他们,可能会有无数人在心里骂着他们,可能会有无数人在默默地诅咒着他们,却没有人看见,他们从低着的脸颊上流下的泪,早已和地上的晶莹,缓缓地融为一体。
步履沉缓的士卒,一步一步面无表情的走向那座耸立了千百年的城门,被无数人的目光包裹着,缓缓消失在那片温暖的夕阳中。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平静,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冷漠,面对亲人的热泪,面对亲人的容颜,将自己用坚硬冰冷的铠甲紧紧裹住,任凭亲人的热泪流过他们用脚踩过的地方,任凭厚实的围墙隔断亲人忧伤的目光。他们不知道城墙之外是什么地方,他们不知道城墙之外还有什么地方,他们不知道走过城墙的他们还会剩下什么,不愿知道,不想知道。
宽厚的城墙隔断了亲人撕心裂肺的哭喊,隔断了所有人心中不尽的思念,隔断了他们和那个美好如幻的生活唯一的联系。再不能守着年迈的老父,再不能陪伴娇媚的新娘,再不能拿起粗糙的农具,再不能听到孩童的欢笑,从前的记忆,再不能找到。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却感觉不到悲伤?是已然习惯,还是在自己心中,根本没有这些跟随自己大麾南征北战的人一点点的留恋?城外,不是令人心碎的哀伤,不是压抑心中的绝望,不是对生的眷恋与渴望,只有,那抹殷虹如血的残阳,映照着手里武器的寒芒。
马上的七皇子重重的皱了一下眉,却依然没有回头。大军出征,敢扰军心者杀无赦。或许对身为主帅的他无人敢说什么,可以后何以服众,何以让甘愿将生命交付于他的数十万将士拼死杀敌。
可他仍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瞟过那个脸色苍白的人,无声的告诉她,我会保护他的,保护好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其实,这大军中的不及十六的少年何止千万,目光所及的稚气脸庞又何止一个,军中主帅的他,怎么可能在大敌当前之时,去照顾一个不知姓名的少年,即使知道,这也是不可能吧。
于是,每次随军需官来的信使都会有一封给他的书信,每次深夜月寒,他总会从厚厚的一叠公文中抽出那张薄薄的纸,写下一个从军少年的故事。她一直在来信,他一直在骗她。甚至不是因为那个无法实现的承诺,甚至不是因为欺骗她之后的愧疚,每次在天亮前的小憩之后,他总会到混杂汗酸和血腥味的营里去看那些呻吟的伤兵,只是,那个少年,却再没能找到。
“殿下,殿下?”萧让拉了拉马上那个人的轻裘,“天马上就要亮了。”
七皇子深深吸了口气,不知为何,薄雾中沁凉的空气竟带着一丝淡淡的苦涩,望向远处的目光却渐渐转冷,七皇子沉声下令,“全军轻装前进,无论如何要在辰时之前赶到将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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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将军白发
滦州山险,十万大山叠叠盘绕在宽狭不齐的官道上,深沟险壑比比兼是,触目惊心。就连最富有经验的猎人也不敢在三更半夜中行走,因为谁都知道,在这种地方走夜路,稍有不慎便会掉到山下去喂了野狼,即使白天,来往此地的人也只能在山麓下唯一一家可以歇歇脚的小店里等着一同结伴而行的旅客,如果带的东西很是贵重的话还得再雇上两三个老猎人。自从宣祖继位这里就是荒芜跟贫瘠的代名词,若在平时,就连经常过往大周和回纥的商队也不会从这里走,只有那些做小本买卖的皮货商会为了躲避高昂关税的缘故而铤而走险。
除此之外人烟最为稠密的便是马贼的营寨了。对他们来说,这里的确是个来之不易的天堂。天空就像个抓着酒瓶子的醉汉,时而仰着脖子猛灌一口,发疯似的让似乎永无休止的风暴不分昼夜的刮个没完,时而却像个捧着空碗的沙漠旅人,突然看到面前的水洼不再是海市盛楼而欣喜若狂的喝个痛快,最后懒懒的倒在地上仍凭凉风吹拂许久未剪的髯发,时而像个火辣的舞女,在高声怪叫的众人面前尽情的燃放自己取之不尽的魅力,时而又像个刚刚被人从那古老的魔法瓶中放出的女巫,在狞声厉笑中发泄着几百年几千年无聊生活的不满。它就像是匹姓格暴戾的野马,即使最有经验的骑手也不敢轻视它,每每它大发脾气的时候只会灰溜溜的逃走。
但这里依然是女娲一族的圣地,没有一个人会觉得生活在这里是对他们的不公。与其说是在跟恶劣的自然相抗争,倒不如说他们喜欢这种无时不刻跟对手搏击的感觉。如果说偶尔在这片人烟渺茫的地方发现的那片淡水湖是女娲赐给他们的最宝贵最亲密的伴侣的话,那捉摸不定的风暴大概就像是他们缠绵枕边的情人,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大概只有“喜欢”这两个字吧。
风暴像是一条神奇的围带,在人们都不注意的时候轻轻地将眷恋着她的人包裹起来,不让外人看出任何蛛丝马迹,营寨的出口永远藏在那些最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许是一条柳暗花明的山间小径,或许仅仅只是一处随处可见的溶洞岔口,谁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些极不起眼的标识里隐藏着女娲一族最深最深的秘密。
山里的矿物和野味都很丰富,在土生土长的人眼里,沙漠跟戈壁有着它们独一无二的魅力,许多沙化土地上特有的浆果和甘冽的圣湖水甚至可以酿出就连燕京周围的几个大镇都争相购买的沙果酒。惊艳妖娆的美女,粗犷的骑兵猎人,甘甜的沙果酒,如果不是因为交通不便的话,它大概会很快成为另一个边境闹市吧,七皇子淡淡的想,即使已然从军多年,对于别人异样的目光他还是会感到一丝烦躁,而烦躁的来源,现在正出现在一个小姑娘的身上。
女娲族人一直以蓝白为上色,紫为次,其他最次,可身旁的这个睫毛长长的小家伙却像是个被极其没有品位的画家在衣服上胡乱涂抹过一番,又好像是被某个调皮淘气的小弟弟故意恶作剧似的打翻了画盘那般惨不忍睹,如果不是因为对自己身为大周皇室的品位有那么一丁点儿自信,再加上自己多年生活在边塞对女娲族人的生活习惯早有那么一点儿耳闻的话,大概,就连他自己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品位变差才会觉得如此奇怪的。
“你为什么要盯着我?我很美吗?是的话就娶我做妻子吧。”双眼咕噜噜一转是,看上去只是个半大小姑娘的家伙便飞快的抛出了难题,仿佛她一打开始就想要捉弄人似的。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这家伙的身份他还真不知道该对这种明显是在挑衅自己的行为作何反应,他心里不由暗暗摇头,要是另外一个人的话说不定已经被她拔出刀子上下挥舞的那种嚣张跋扈的样子给吓跑掉吧。
“你再不说话我可要告诉爷爷了哦,”显然是过了一阵子才发觉那个讨厌的家伙并不在意自己的威胁,刚才还得意洋洋的表情立刻恶狠狠地阴沉下来,就连手里那把细长细长的小腰刀也似乎在主人的刻意之下微微泛起红色,只见那个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小姑娘龇牙咧嘴的对着自己扮了个鬼脸,同时还把那把刀在那张同样像是从无数颜色的染缸中捞出来的脸上比划了两下:“他一定会挖掉你眼珠子的!”
似乎这是跟她幼稚而又滑稽的脸孔唯一不相称的可以引起人注意的手段吧,虽然很想知道这个不懂礼貌的小家伙会怎样让一个令敌军闻风丧胆的三军统帅受伤不过,萧让还是不动声色的让战马稍稍走快乐些。
“可以给我们带路吗?我有要事面见你们族长。”就算他用连自己都十分讨厌的装模作样的语气对那个挡在他前面的小姑娘毕恭毕敬的打官腔,这个人小鬼大的家伙也根本不领情的让自己下不了台。或许只有这种不会畏惧他威严的小孩子才是他唯一的弱点吧,朝里即使有哪个家伙再怎么让自己讨厌,相见的时候终免不了寒暄一番装装样子,从来没有人会让他这么窘迫,而更气人的是,自己除了忍气吞声装聋作哑之外根本没有其他办法。要不是害怕贸然开口会将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心里早已像岩浆似翻滚开来的萧让大概早就憋不住要笑出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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