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一个声音轻轻的叫住了我,是阿奇的声音。

    我突然有些气愤。原来你一直都是在装睡吧,你把所有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吧,那你为什么不拦着她?她可是......

    “可是什么?”他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她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我为什么要拦住他!”不知为何,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恨意,好像...好像那个女人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那般愤恨。

    我愣住了,小心翼翼的叫了他一声:“阿奇!”

    回答我的,是另一声吱呀声。

    就连阿奇,他也走了。

    可我依然放不下那个就这么匆匆离开的女人,阿奇走了,他还会回来,可她走了,还会回来么?

    中午的饭吃的异常沉闷,仿佛少了的那个人,带走了所有人的心般的令人难过。

    但即使知道她不在了,也没有一个人出声询问,仿佛这里并没有少过人,所有她带来的那些还残留着皂荚香气的衣服,那口把我们洗的干干净净的大瓮,全都是我们所做的一场梦,梦醒了,一切就不见了。

    但我知道,这并不是一场梦,她也不是我们幻想出来的一个人,我亲手摸过她滚烫的额头,亲手把她扶起来给她喂过吹凉的粥,她那张漂亮的几乎会令人屏住呼吸的脸孔,那柔柔的仿佛会让人化开的声音,全都刻印在我的心里,更让我不能忘记她的是,她还想要我叫她一声......娘。

    我从未这样叫过她,我看不见她眼中露出的是一种怎样的失望,但我知道,在我和她说话,想要下意识的把那个字说出口却仿佛感受到她炙热如火的目光那么匆匆投来时,到了嘴边的话就全变了。那一刻,我仿佛又能看到东西,又能看到她娇美的脸上写满的失望与哀伤,我甚至能听到她心中那声为言出的叹息。

    可我真的很害怕她会就这么从我面前消失,我害怕自己会记起那个寒冷的夜,娘从我面前被一群人拉走时我的撕心裂肺的喊声,我想紧紧抓着她的衣服把她留下来,可那些人只是冷笑的看着我。

    娘推开了我,是娘亲自用手把握狠狠地推倒在地上,我的额角重重的撞在地上,看着娘的脸,最后用嘶哑的不成语调的声音大声喊真,哭着。可娘却就那么走了,轻轻的仿佛没有丝毫留恋般的走了,再没回头看我一眼。

    我害怕再用那个字叫她,我害怕再用那个字去叫任何一个人。爹曾说过,是我的喊声引来的厄运,

    是我的声音害了娘,所以我被赶了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声音会引来厄运,我不知道那个曾在我家门口讨水喝的白胡子老爷爷为什么会说我不详,但我知道,只要我不再开口说话,我身边的人便不会被伤害。因此,我便比以前更加沉默。直到遇到了阿奇,那天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当他很刻意又很自信的大摇大摆从一个包子铺前走过的时候,用一种飞快的,几乎令人察觉不到的速度在一个包子上留下他黑乎乎的脏手印后,然后大笑着拉着茫然不知所措的我的手,跑出了足足两条街才甩脱那个紧追不舍的老板后才把那个包子干净的另一半塞到我的嘴里带着炫耀般的说:“诺,我也是会害别人倒霉不招人喜欢的人,所以你跟我说话就没事啦,”他的样子很开朗,仿佛真的是那么一回事般的让我不由自主的相信了他。

    我一直都不肯跟她说太多的话,害怕我的厄运会给她带来不幸,我害怕在我跟她说话后的下一秒,她便会被官兵像带走娘一样的把她带走。可现在她却还是离开了我,果然,她也在害怕我所带来的厄运吧,或许我根本不应该想要去留住她,因为只要我在这里,只要我开口说话,便注定会给她带来不幸。

    可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忘不了那热热的水,忘不了她的笑声,忘不了她是如何殷切的想要我叫她一声娘,为什么我还是忘不了她怀中的那缕幽幽的香气,忘不了衣服上那股好闻的皂荚味,还有她留在我伤口上的那一丝冰凉。

    我听到心里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我不再想着那个背负厄运的诅咒,我不再害怕藏在心里的那个声音,我想要找到她,我想要把她找回来,哪怕只有一秒。

    我疯了似的抓着格格问她,娘在哪?她好像只是在那里眨了眨眼睛,就不再说话。

    我拉着狗要他告诉我,却只跟感觉到一只把我轻轻推开的手。

    我去问狗熊,狗熊很冷静的告诉我说,他什么也不知道,他还说,这是阿奇告诉他要对我这么说。

    我再次找到了阿奇,我要他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我要知道他们为什么每个人都像是不愿提到娘一样对她的离去视而不见,我知道自己现在根本不可能这样出去找到一个人,但我告诉阿奇,如果娘不在了,我也会离开。

    默默不语的阿奇突然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的他的叹气声是为娘还是为了我,但我知道,他妥协了,他已经决定要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我。他说,他要带我出去,让我亲自看一看那个女人的真面目。那时我还不相信,娘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她是绝对不会像阿奇说的那样低贱。

    可当我听到那个温婉低柔的声音时,我再也不能置信的呆住了,难道真的如阿奇所说的那样,她是那样一个人吗?

    我能从街对面那些充满魅惑的笑声中分辨出她的声音,我甚至能分辨出站在她对面的另一个女人的声音,那个似乎是被人叫做老鸨的人的声音,高挑的音调里参杂着众多的得意跟自信,即使眼睛看不到我也能猜出她满面春风的样子:“哟,这不是上次跑了的王妃娘娘吗?您这么早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几句不咸不淡的话?”

    我的手几乎紧紧攥入阿奇的胳膊里,我能听到他强忍着疼痛牙齿发出的咯吱声,但我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痛苦,我只期盼着能娘不会说话,刚才的那个声音只是我的幻觉,她根本不在我面前。

    可我错了,柔柔的声音里虽然带着一丝不经意的紧张,但那确实是娘的声音:“上次是我不对,我...”

    “哟,那您不是寒碜我么?在人家千户的脸上重重的打了一巴掌,还在人家下身补了一脚,害的人家到现在都还在我的宜春楼里躺着,赔钱不说,这话风儿传出去多不好,你知不知道,现在那些个有钱人都跑到别处去了,他们说了,就是以后只能去逛暗窑子也不愿来我这金字招牌的地儿喝一杯茶,哎呦喂,我的小祖宗,亏你还敢再跟我提上次那件事?我不把你绑了进去让那几个龟奴好好调教你一番就不错了,你还敢再找上门来跟我谈条件?你还真以为自己是王妃娘娘?什么小搔货,上次给的你那一百两银子就当是我瞎了眼,今儿个还敢来老娘这里要钱,滚!”

    “可上次你只说他会......”娘的声音里充满着悲戚。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还这么会开玩笑,人家把五百两银子放在这儿就是来看看你的脸蛋儿?你当这是汉人那套才子佳人的故事呢,什么卖艺不卖身,呸!老娘今儿个心情好,不和你计较,你赶紧给我走,要不然,我...我拉你去见官!”最后那句话就连我都听得出那个老鸨的心虚,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狗似乎曾经说过,那些老鸨一般心里都藏着许多亏心事,所以她们是绝对不敢报官的。

    果然一个好像跟那个老鸨是熟客的人打笑插诨的走了过来:“我说花大姐呀,你可别动不动就拿这种话来吓唬人,谁不知道咱们半条街的人都在你这里留宿过,这万一真的惊动了官府,一查起来不是整条街的人都得坐牢?你也算是半个汉人,就算不给高卢人留情面也要给我们这些同宗留点儿面子吧。”说着那个人仿佛把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似的,忍不住嘿嘿笑出了声音:“我说这位姑娘,你是哪里人啊,干什么非得到这里找花大姐啊,我那边还有更适合你的,你是会拉琴还是会吹箫,我那里都要,像你这样漂亮脸蛋儿的人我还真没见过呢,你只要跟着我走,保管你赚足了银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花大姐啐了一口,“我说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那个买卖刚开的时候还是从我这里借的本钱呢,现在怎么说着说着就要骑到我头上来了?你还真的想反了不成?!滚!别人不知道可我能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你一定是在想着这姑娘模样好条儿也不错,下点儿药迷过去往那里一放,然后你就可以乐呵着往兜里数钱对不对?告诉你!你要是真敢把她给弄到你那地方去,我就是豁出去买卖不做,也要把你送到衙门里去!”花大姐的声音里仿佛是夹了一层冰那般令人不寒而栗。

    “哎哎,花大姐您可别是那么绝情啊,我也只不过是说说而已,就是借我个胆子也不敢在您这里抢生意啊,您别往心里去,我给您赔不是,赔不是了...”那个人的声音立刻像矮了半截似的,再也不敢再说什么。

    “哼!”花大姐的声音再次一变,似乎也在劝诫什么般的:“我的王妃娘娘,我看你还是不要在这上头花心思了,实话跟你说了吧,不是我不想收留你,可是你脾气太犟,弄不好反倒把客人给伤着了,在我这里这么的一折腾,那我说什么能赔得起?我不像是那些开暗窑子的,一不会给你下药,二不会绑着你去接客,所以你也别再给我找麻烦了,赶紧些走吧,我也好替自己烧烧高香。”

    “王妃娘娘?”似乎另有一个好事之徒开始注意她,“她真是个王妃娘娘?老鸨子,她要多少钱才肯伺候人?”

    “假的吧?”人群里的议论声又开始变大,虽然很小却依然毫无阻碍的传到了我的耳朵里:“听说是有这么个王妃娘娘犯了事被赶了出来,听说啊,本来好好的是给高卢王看上的人,不知怎么就变成了护国亲王的女人,现在亲王的势力那么大,就连高卢王都不敢跟他争女人,可亲王见她出身低微,根本看不起她,再加上听说她还有汉人血统,所以直接就把她赶出了门外,连碰都没碰她一下,唉,这么好的女人,真是可惜喽......”所有人中只有那个人的声音最大。

    “可我听说不是这样的,”马上另一个人接过了话头,“咱们这位王妃娘娘可实在有点儿太不检点了,虽说咱们高卢人不计较这些,可她也不能成天给亲王戴绿帽子啊,我可是听说她跟一个亲王府的下人野合,结果还生下一个女儿,被亲王一怒之下给赶了出来,刚出生的女婴也被扔进水缸里活活淹死了,唉,作孽呀,这种女人可是蛇蝎心肠你们还敢要?还是小心一些自己吧。”好像是个老人,刚说完就摇头晃脑的走了。

    “看她能这么不遮不避的站在这儿恐怕不单单是野合吧,我看她的男人起码是换过好几个,要不然以咱们亲王的那种不拘小节,怎么说也会把她当个使唤下人什么的留在府里――怎么可能让她一个人到处跑,还跑到这种地方来......”

    “我看哪,她根本就是活该,天生的荡妇,所以才会没人要......”

    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越来越多的污言碎语冲进了我的脑海,阿奇竭力想把我拖走,可我死死地拽住旁边的石墩,一点儿都不肯放手。

    娘不是这样的人,娘不是这样的人,娘不是这样的人!我在心里大喊,我用手指死死地抓着那块粗糙的石头表面,就连手指上的皮肤被磨破了也丝毫未曾察觉。

    “我说花大姐,你干嘛非得把她推出去呢,要是她点头,把她再收下不是更好么?这么好的脸蛋儿,万一被那些开暗窑子的人偷偷绑着去了给糟蹋上个几天几夜,那多可惜啊。”有的人似乎已经按捺不住。

    “对啊对啊,”议论之声也被越来越多的鼓噪声压下来,“花大姐,你把她收了调教几天再让她接客,不是也挺好的吗?”

    那个老鸨似乎也在考虑,不过没过多久便听她重新张口道:“不成,她要的是钱,我当然给得,但来这里的官爷们照样给得,万一哪天她赚足了银子跟着一个相好的跑了,我这头牌砸出去没了声响,那我这宜春楼还不得被人给拆了呀,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她表面上是个普通人家,可骨子里别提有多狠,只一脚就把那位千户的话儿给踢了个正着,到现在那个千户还在我的楼上躺着养伤呢,这可是砸招牌的买卖呀,哎哟我可不敢做,别的不说,咱宜春楼也算是在官家那里落过籍,正儿八经的买卖,从来都不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凡是上了我这儿的姑娘,一律不绑绳儿,恩客们要的就是个心甘情愿的痛快劲儿,我也好给自己积些阴德,不然被熟客们看见了,说我这里的姑娘竟然是被绑着的,万一被官府知道告我个逼良为娼,我可得吃不了兜着走,不行不行,其他都好说,只有这个是绝对不行!”老鸨也算是难得苦口婆心一回:“我说你呀,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非得到我这儿来,就凭你的这副脸儿,这身材,到哪儿当个官宦人家的小妾都绰绰有余啊,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的,干嘛要这么着急的要银子呢,下半辈子有了着落不也挺好么?”

    那个如针刺在我心上的声音还是那么凄婉:“可我现在真的需要钱。”

    那个老鸨的声音再次响起:“哎呀我的王妃娘娘,我真算是服了你了,站在我这里这么久就是为了钱,那你行行好,告诉我你要多少,我看我能不能想办法帮你凑凑。”

    “...一千两。”似乎也觉得不可思议,她的声音低的几乎微不可闻。

    “我看你真是痴心妄想!”老鸨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似乎在为自己苦口婆心说么那么一番话而全然没有效果所以生气:“就算你的脸蛋儿再漂亮,谁又能掏出这一千两的银子?你到底想清楚了再说啊!”

    说完像是不解气的又骂了一句:“真是个贪得无厌的搔狐狸,碰到你算老娘我倒了八辈子的霉!怎么会遇上你这么个赔钱货。”

    似乎还不解气,花大姐不顾自己的身份,站在自己宜春楼的台阶上就吆喝开了:“这位王妃娘娘可是急等着要银子啊,你们谁想买她的初夜赶紧报个价,别等别人抢走了之后才后悔莫及啊!”说完从台阶上跳了下来,用只有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唉,看你也是个可怜的妹妹,算姐姐这次帮你一会吧,看看待会儿人们谁出价最多,剩下的,我给你先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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