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李从璟亲率君子都出战的消息,传进了正在阵中休息的孟平耳中。

    “你再说一遍?!”孟平跳下马背,一把揪住传令兵的衣领,将他提到自己眼前,咬牙切齿,“军帅领君子都,去挑战梁军本阵了?!”

    ……

    李绍城从拼杀惨烈的前线退下来,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和汗水,他整张脸已经通红,如同枣脸关公,左脸上那条从眼角蔓延到下巴的长疤痕,随着他的动作一阵扭动,分外狰狞。

    他左右看了一眼军阵,因为军阵并未突入梁军阵中,所以现在仍旧只是前阵在交战,前三个指挥鏖战的战线上,敌我双方将士个个都如饿狼一般,每一个瞬间都有看不清的人倒下,然后由后面的人补上他们的位置,刀枪剑戟你来我往,让这里的每一步都如同地狱。地面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尸体到处都是,有些搁脚,厮杀最惨烈的地方,将士们已经没有地方下脚,只能站在尸体上战斗,然后下一刻,他们也成了脚下尸堆的一部分。

    深呼吸两口,以平复粗重的喘息,李绍城攀上马背,往右边望去,那里,孟平所部如一只锲子镶在梁军军阵中,三面受敌,三面开战,却仍旧在稳步向前。

    又前进了二十步……李绍城心中默默算着孟平前进的距离,得到这个答案之后,他脸上闪过一阵懊恼之色,眼中更有浓烈的羞愧。

    传令兵从军阵中跑出来,找到李绍城,对他道:“军帅亲领君子都挑战梁军本阵,望李将军所部尽快破敌!”

    ……

    “你们为何不拦着军帅?!”蒙三从厮杀线上被叫下来,听到的却是这样一份军令,顿时怒火攻心,“王彦章可还有几万人!你们怎么能让军帅犯险?”

    传令兵冷硬道:“好叫蒙将军知晓,步军不破梁军军阵,而王彦章不断增兵,大军有被合围之势,如此困境之下,军帅别无选择,只得以身犯险去阻拦梁军,好给步军大阵赢得破敌的时间!”说完,抽出背后的令旗摔在脚下,一把拔出横刀,对蒙三道:“蒙将军若是力气不够,末将倒是愿意助你几分,反正军帅已出,用不着末将再传令了,末将拼了这条性命又何妨?”

    说完,就往前冲。

    蒙三在原地怔了怔,跳脚骂道:“狗日的王彦章,操你老母,竟然如此逼我军帅!”气得摘下头盔,一把狠狠砸在地上,抄起长枪,怒吼着向前:“主辱臣死,军帅若有不测,你我都得陪葬!去年雪夜袭击长和,是军帅为大军断后,今日又是军帅以身犯险,去阻截梁军,为大军破阵赢得时间!直娘贼,再不破阵,有何面目回去见父母妻儿?!”

    一把脱了身上甲胄,丢在地上,**着胸膛,冲到战线上,大吼:“老子这条命不要了,今日也誓要破梁军此阵,给老子杀!”一头扎进梁军阵中,长槊飞舞,连连杀人。那披头散发,**上身的模样,浑然已经陷入疯魔状态,当真是不要命了。

    众将士瞧见主将如此模样,惊骇之余,个个面红耳赤,又羞又气,哇哇怪叫着,全都不要命往前冲杀。

    一时,百战军各部战意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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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七十八 不惜一身肝肠裂 愿随军帅征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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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战,主将用命则士卒用命,主将愿将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则士卒莫不争相向前,反之,若是主将畏惧不前,甚至是仓皇后逃,则无论将士本身装备如何精良,技艺如何娴熟,都只有败退的结果。这一点,在历史上任何一场战争中都能得到佐证。

    唐行募兵制以来,军人职业化,将士们吃的饭跟断头饭无异,加之军中多雄武暴杰之徒,别的不敢说,拼命的勇气却是不缺,杀红眼的时候谁也不会爱惜性命一条。唐末以来,但凡精锐军队,主力莫不是亡命之徒,就是如此原因。良家子固然有诸多优点,但论起拼命不怕死这一条,还是过惯刀口上添血日子的亡命徒更加凶狠一些。

    所以战阵之争,在兵甲武器相差不大的情况下,说是意气之争再贴切不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就是这个道理。

    为将者,是军队灵魂,其一言一行直接影响到麾下步卒,上行下效在军队中体现最为明显,因是,性格不同的将领,带出来的军队风貌明显会不一样。

    孟平、李绍城、蒙三这三将,在得知李从璟亲自出战,以三千骑兵去面对王彦章数万兵马之后,个个羞愤难当。从情感上讲,固然是主辱臣死,而从理智上而言,他们也知道,若是李从璟有不测,则大军必败无疑,他们也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可以说李从璟出击的举动,既是激励士气,也是将各位部将逼到了绝路。

    不破阵,就只有死。

    开弓没有回头箭,在这种情况下,孟平三人全都发了死力,将战阵中最强悍的战力派到了最前线,再不留任何余力,自己也是身先士卒,拼杀在第一线,作为最锋锐的那把尖刀用,其中尤其以蒙三最为突出。百战军六军主将中,蒙三其它方面的资质并不出彩,但就是勇悍敢战这一点,诸将莫能及,这也是李从璟看重他的原因,这样的部将带出来的军士,必是陷阵攻城的利器。

    当下,蒙三和几百名亲信士卒,挥刀挺槊冲杀在第一线,他的亲兵都更是个个都脱了甲胄,将生死置之度外,怒吼不停,埋头向前拼杀。不多时,他们这些人身上就被鲜血染红,一个个看起来犹如罗刹一般,端得是骇人之极。

    一名赤膊百战军被一名梁军长枪-刺穿了身体,这名百战军手握住入体的长枪,低头看了一眼,抬头时咧嘴冲他面前的梁军一笑,突然松开了手,仍由着长枪透体而过,而他自己则脚下一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前扑倒了三两名梁军。他身后的同袍立马跟上,补上几刀,那些个梁军便一个个见了阎王。

    更有骁勇者,一把抱住刺过来的几柄长枪,夹在肋下臂弯里,右手横刀一挥,刀锋就将面前的梁军悉数割开了咽喉。他旁边有一人,横刀捅进对面一名梁军胸膛之后,怒吼着推着对方的身体往前奔,硬生生撞开了一条路,浑然不顾砍在他背上的刀枪,最后他踹开身前梁军的时候,后背已经血肉模糊,却仍然嘶吼着向前挥刀拼杀。

    这些士卒武艺或者不如何高,但若是拼死战斗起来,抱着必死之心,一个人绝对能拉几个垫背。一路杀来,靠着这样一股气势,蒙三的军阵得以迅速向前推进。

    梁军哪里见过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对面将士一个个脱了甲胄,摆明了就是没打算再活着,往前拼杀不过图拉几个陪死的而已,这种时候,梁军将士无不心惊胆战,一开始还能勉强抵抗,越往后便越挡不住,只得仓惶后退——他娘的,那是一群疯子,你们不要命了,老子还想活着,犯不着跟你们一起下地狱,这仗老子不打了也罢。

    狭路相逢勇者胜,情场上谁先动了真情谁就输了,战阵上谁更不要命,谁就能赢。由是,蒙三所部击溃眼前梁军,终于跟上了孟平所部的步伐。

    如果说蒙三的战阵搏杀之术是粗放式的,那么李绍城的破敌方式就是精细型的。在得知李从璟出战之后,李绍城知道该拼命的时候到了,立即作出安排,集中了阵中所有的大盾和长枪,分成两部,前者用身材魁梧之士,后者用手长脚长之人,再选用亲兵和骁勇之士,只配两把横刀。最后,收集甲胄,保证这些人人人都有两层甲。

    随着他一声令下,大盾手排成数排,不管不顾向梁军军阵撞过去,在撞散梁军前阵后,长枪手紧随其后杀出,也是数排,出手只有前刺、前刺、前刺,一枪-刺不死两枪,两枪-刺不倒三枪,仗着枪长甲厚,强行推进。最后,李绍城带领横刀手冲入混乱的梁军阵中,展开近身肉搏,一阵猛冲猛杀,趁他乱要他命,一举击溃梁军军阵。

    面对李绍城突如其来的凶狠战术,对面的梁将还没来得及作出布置,军阵已乱,再也聚集不起来,再看李绍城等人,实在是凶残得很,挡也挡不住,只得无奈后撤。

    由是,李绍城也跟上了孟平的进度。

    在李绍城和蒙三先后看向孟平所部的时候,却发现孟平不知何时已经带着一部百余人的将士,不顾四面受敌,强行突入到了梁军阵中央。在他们目光找到孟平的将旗时,将旗下的孟平,正踩在一匹马尸上,高举梁将的人头,仰天长啸。

    阳光洒在将旗下的战士身上。

    ……

    君子都在重创梁军步卒大阵之后,又迎上了梁军的马军,如果先前的交战是完虐步军,那么此时面对马军,就是一场硬碰硬的恶战。

    君子都自在大雪夜建军立旗开始,为的就是在战阵上去撕裂敌阵,恶战于别部而言是挑战,于他们而言却是本分,自有军号以来,君子都每一场战斗无不是以命相搏的恶斗。而支撑着君子都一次次向前的动力,就是那个永远挺槊催马在最前面的背影。有他在的时候,他一定冲锋在最前线,在每名君子度将士的心里,有他的地方,就有君子都。

    面对数目两倍于己冲过来的梁军马军,三千君子都将士个个杀意凛然,战意沸腾,上至副都指挥使郭威,下至每一个普通的军士,都无比坚信那道背影将带领他们斩获军功,走向胜利——这是过往的一次次征战,早已证明过的。

    紧紧跟随在那道身影之后的林英,眼神炙热,紧握手中马槊。去年大雪夜,茫茫森林中,君子都立军之时,那个同样年轻的人对他说了什么,他永远都会记得。他说:本使相信,你儿子日后定会有一个幸福的家。这样的一句话,那样一个人说出的这样一句话,林英将它刻在心底,这些日子以来,他就是在为这句话而战斗着。

    林英曾无数次问过自己,如果自己有一天会死在战场上,他是否还愿意继续随军帅征战下去。答案是再清楚不过的。林英心里明白,即便是战死,他也愿意跟随在那道背影的身后。因为那人说过,百战军将士可以战死,但百战军不能战败,百战军将士的家属不能没有衣食。他不仅是这样说的,更是这样做的,怀孟两州的军属,获得的待遇让每名将士都没有后顾之忧。

    林英曾对兄长林雄说,跟着这样的主帅,即便是去经历失败,我也愿意;即便是要战死,我也会一直向前。在林英的认识中,这不仅关系到一个军人的天职和荣誉,更是关系到他们为什么而战。为父母,为子女而战,这样的战斗才有意义,这样的流血才没有白费。而眼前这样一位军帅,愿意带领他们为此而抛头颅洒热血,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为之效命?

    林英抬头,看到对面迎过来的梁军,心中没有丝毫畏惧,甚至没有紧张,唯一剩下的念头,就是去战斗。

    两军在眨眼间就快要彼此碰上,林英看到最前方的那个身影,举起了手中的长槊。这是一个信号,和所有看到那道身影这个动作的将士一样,林英清楚的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所以他和众将士一起疯狂的吼了起来。

    “君子都,破阵!”

    “破阵!”

    “破阵!”

    两军相接,各自杀入对方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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