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德光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黑格,没什么好可是的!要活命的就赶紧走,难道你想我们因为他一人而被耽搁了行程,被李从璟追上来?!”

    黑格顿时一窘,再也说不出话来,因为耶律德光说的是事实。

    那日,他们在虎牙关伏击李从璟,却不曾想反而落入李从璟的算计中,损兵折将不说,耶律德光更是差些被李从璟斩杀当场。与李从璟相搏不到片刻,就被对方一刀砍中肩头的耶律德光,当即就带部后撤,唯独留下剑子断后。

    然而,噩梦也正是从那时开始。

    那位据说出自某个遥远地方剑门、武艺非凡的剑子,根本就没有拦住李从璟多久,就被李从璟制住。他带来的那些剑门弟子,更是纷纷向李从璟投降,不再负隅顽抗。李从璟几乎没花什么力气,就将耶律德光留下断后的人手清理干净,由此,他开始追杀耶律德光。

    可恨道口被芙蓉镇的那些骑兵拦住,众人强突不过,不得不遁入山林。

    众人本以为进入山林就可以借助地形、草木,甩掉李从璟的追杀,可惜,事与愿违,进入山林后不久,他们就被李从璟追上。

    一次交锋,耶律德光留下三十人断后,尽皆战没。

    二次被追上,耶律德光留下二十人断后,尽皆战没。

    第三次,他们竟然被李从璟包围,那一次交战,跟在耶律德光身侧的百余人,折损了大半,才护得耶律德光逃出生天。

    经此几役,黑格也终于知道,李从璟麾下有个叫马小刀的贼子,曾是马帮首领,长年啸聚山林,且不说对山林逃亡、追杀的套路熟得不能再熟,便是对这方圆几百里的地形,都了然于胸!

    起初,凭着黑格不俗的方向感,耶律德光还想绕回到古北口关外,去与关外大军汇合,但是很快,他们发现,这个想法被李从璟预料到,他们无数次努力,都在李从璟的阻截下化为泡影。

    最终,在身边人手日渐稀少的时候,耶律德光不得不放弃这个努力,因为他们逐渐连保命的实力都没有了,跟在他身边的人至今已是只剩下不到三十个!

    在此之前,黑格简直不能想象,他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的殿下,竟然会在一个汉人将军面前,如此没有还手之力,甚至连保命都成了一件无比艰难的事!

    能跟随在耶律德光身边的,都是契丹国内重臣显贵之后,是大契丹国年轻一辈中的骄子,他们跟随耶律德光,本是想获得功劳与荣耀,好成为日后的进身之阶,但不曾想,此番到檀州,功劳没有捞到,反而是一个接一个丢了性命!

    黑格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声闷响,他扭头去看,就见自己的安答正摔倒在地,他连忙去扶他,可却怎么都扶不起来,他骤然惊觉,他已经没剩下多少力气,因为……他已经许久没有进食了!

    “安答,我……太饿了,实在是没有力气再走了。”黑格的安答也想拼命站起身,一番挣扎,却怎么都无法站起来,他哀求的看着黑格,拼命抓住对方的手,“安答,你我结义曾说过,要生死与共,你不要丢下我,救我……救我!”

    黑格泪水盈眶,拼命点头,他与这位安答自小一同长大,他的箭术还是对方的父亲所教,且不说两人感情深厚,对方身份也不简单,两家素有交情,在朝堂中常常互相帮衬,黑格没打算放手,他用腰顶起安答,“安答,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我们是最好的安答,此生定会荣辱与共!”

    “黑格,你在作甚!”黑格骤然听到一声厉斥,他一转头,就看到脸黑如墨的耶律德光,正大步向他走来。

    “殿下,安答他饿得没有力气了……”黑格连忙解释,见到耶律德光的眼神,他敏锐的意识到什么,连忙急声道:“殿下,我们休息一下吧,休息一会儿再走!只要不长的时间,他就能恢复力气的……”

    “闭嘴!”嘴唇干裂、有血丝流出的耶律德光胸膛剧烈起伏,他也疲惫、乏力得很,平缓了一下呼吸,耶律德光目光阴霾的道:“你应该知道怎么做,我们没有时间耽搁!”

    黑格自然知道耶律德光指的是什么,他惶恐的连连摇头,拉着他的安答往后退,“不,殿下!安答的父亲是司近部大将,你不能丢下他,他若被遗弃在这里,他的父亲必定不会再亲近殿下,还有可能投向皇太子,殿下,你……”

    危急关头,黑格也顾不得忌讳,言语直接。

    但是,回应他的却是耶律德光骤然斩过来的长刀!

    耶律德光一刀斩在黑格安答的脖颈,将他杀于此地!

    黑格呆愣望着自己的安答缓缓倒下去,对方眼中的绝望和悲愤,让他心如刀割,他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带着这个累赘,我们谁也走不掉!”耶律德光揪住黑格的衣领,“是一个司近部大将之子重要,还是本王重要,这你都分不清了吗?!”

    说罢,头也不回的转身走开,“走!这是命令!”

    望着耶律德光冷漠的背影,黑格心乱如麻,良久,他蹲下身,为死不瞑目的安答合上双眼,用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安答,你安息吧!”再抬头看向耶律德光时,他眼中再不复长久以来的尊敬、崇拜,而是变成没有色彩的淡漠。

    峡谷中有一条小溪,众人又仓皇逃窜了两个时辰后,抵达小溪边,饥渴难耐的众人都神色一振,没有人去请示耶律德光的命令,都迫不及待扑到小溪边,将头埋进溪水中,大口大口喝起来。

    耶律德光也松了口气,此时他也没有心思去计较这些人的无礼,他不失尊贵的对黑格道:“黑格,去取水来。”

    黑格默然走到小溪边,用水囊装了水,木然走到耶律德光身前,递给他。

    耶律德光抱起水囊大口牛饮,放下水囊的时候眼角流露出满足之色,他将水囊递给黑格,“让大伙儿抓紧时间装满水囊,此地不宜久留!”

    黑格走出两步,偶然抬头,突然停住脚步,怔在原地。

    耶律德光顺着黑格的目光看去,心头一震,条件反射般从坐的地方跳起来。

    不远处山体上,有一人正负手而立,青袍飘扬。

    对这个身影,耶律德光再熟悉不过,他禁不住脸色惨白。

    溪边这时也有人也看到了那道身影,顿时,众人炸开了锅。

    “山上有人!”

    “李从璟,是李从璟!”

    “李从璟又来了,快跑,快跑!”

    “快跑啊,殿下快跑!”

    溪边的契丹蛮子纷纷跳起身,再也顾不得水囊,东奔西跑,乱成一团。那个身影,已经给了他们足够可怕的噩梦,他每一次出现,都意味着有人要永远留在这里。正是因为那道身影一次次出现,他们这些大契丹国的骄子们,才折损了又折损,到如今已只剩下二十多人!

    耶律德光却没动,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在原地。不是他不想动,而是那个离他不到两百步的身影,手中已经多了一副弓箭,冷冰冰的箭头,正遥遥指着他。

    两百步,不近,但也并不远,寻常弓箭的射程自然达不到这么远,但强弓却可以做到。耶律德光一动不动,事到如今,对李从璟恐怖的战力,他早已失了把握。

    他不动,李从璟也没动,手中的弓箭稳如泰山,虽然隔得远,但是耶律德光仿佛看到了李从璟嘴角的笑意——充满戏谑和嘲弄的笑意!

    耶律德光羞愤难当,他忽的向侧旁闪了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藏在了黑格身后!弓着身子等了半响,却无异动,耶律德光小心翼翼探出脑袋,却发现李从璟手中的箭,仍在那如满月的长弓上。

    耶律德光满脸通红,内心极度的屈辱感,让他浑身都颤抖起来,握刀的手青筋暴突。

    唐军,从四面八方杀了出来,与溪边的契丹蛮子战在一处。

    “殿下,再不走,待唐军合围过来,就走不掉了!”黑格没有任何感**彩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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