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十九 英雄迟暮未必恨 寒冬不耐早驱秋(6)

    (今日第二更。 )

时辰已经不早,李从璟在帐外站了半响,因为思及战事部署,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天将佛晓的时候。孟松柏见李从璟正在凝神思考,也不敢上前来打扰,最后实在是耐不过黎明时分的寒冷,担心李从璟着了凉,不得不来提醒。

成都战事不比梓州之役,李从璟也不能准确推算出城破的时辰,但他还是清楚,夺下成都恐怕就在今日了。得了孟松柏的提醒,李从璟并没有进帐,而是快步就近上了一座角楼,来观望战场。

大军对成都的攻势是没停的,战事持续的这半月来,每日夜双方都在激烈交战,白昼与黑夜的不同只在于攻势的强弱与战法的不同——城头内外火光通明,映照得四周如同白日,也不存在多少夜战的技术难度与生理条件限制。

然则无论如何,黎民前后的战事总要消停些,攀爬城头的将士已经很少,大部分都是土山巢车以及城外军阵的弓弩打击,再过上片刻,正在奋战的这批将士就会被换下来

——即便是暂时休战,将士会撤下来,巢车云梯车等大型器械也不会被运回营中,只不过要放在城头弓箭射程范围外。当然,新运入战场的巢车棚车另当别论。

从角楼上下来,李从璟刚吩咐了孟松柏擂鼓聚将,就离赶了过来。

“听闻昨夜收到了简州的捷报?”莫离靠近过来就问。

李从璟颔首,“西川州县,至此基本都已底定了。”

“离这几日场,只怕今日大军极有可能破城!”说这话的时候,莫离眉眼间都是振奋之色。

“也该是时候了。”李从璟长吐了口气,与莫离联袂走进大帐。

等李从璟坐了,便有近卫将早膳端上来,李从璟就着莲子粥胡乱吃了几口,便让近卫将食案撤下去,没多时,闻鼓而来的将领就陆续到达。

“数月鏖战,成都已成最后一役,昨夜简州捷报送到,诸位,对成都最后一战,正当此时!”李从璟站起身说这话的时候,初升的晨阳正露了头,大帐中一片明亮。

“请大帅下令,夺下成都!”帐中众将莫不轰然抱拳,一时间铁甲交响,如环佩齐鸣。铁骨将军的吼声,好比烈日阳刚。

“高行周!”李从璟开始点将。

“末将在!”高行周出列,他前日刚完成双流广都等四县的战事任务归来。

“本帅令:横冲军攻成都东面!”

“末将领命!”

“皇甫麟!”李从璟声调渐高。

“末将在!”皇甫麟昂首而出。

“本帅令:龙骧军攻成都北面!”

“末将领命!”

“王思同!”李从璟点出第三将。

“末将在!”王思同应声出列。

“本帅令:虎卫军攻成都南面!”

“末将领命!”

“李从璋!”李从璟声如洪钟。

“末将在!”李从璋跃然出列。

“本帅令:飞云军攻成都西面!”

“末将领命!”

“孟平!”李从璟目光如电。

“末将在!”孟平大步出列。

“本帅令:百战军营前列阵,为三军压阵,策应各方!”

“末将领命!”

“郭威!”李从璟神色如铁。

“末将在!”

“本帅令:万州军陈军阵后,围堵出城逃窜之敌!”

“夏鲁奇李从珂石敬瑭!”李从璟势若蛟龙。

“末将在!”三人同步出列。

“本帅令:武信军保义军护**各选五百陷阵士,随时听候军令!”

“末将领命!”

李从璟按刀而立,目光炯炯注视众将,“巳时初刻,全军攻城!临战而奋进者,赏!临战而退后者,斩!先破城而入者,还都之日,本帅亲为之牵马!”

“本帅训令,尔等可都听清了?”

“末将谨遵军令!”诸将高声呼应,声如巨浪,欲掀帐顶。

散了军议,众将鱼贯出帐,各就各位,争分夺秒之态,尽书于肃杀之面。

李从璟全副披挂,按刀登上望楼时,王师连营前,各部军阵已排列完毕,放眼望去,四块巨大的方阵形如棋盘,难以头,将成都囊括其中,虎视眈眈。

四块巨大方阵,又由许多小块方阵组成,步卒马军位列其中,巢车云梯夹杂其间,旌旗战鼓蓄势待发,铁甲森森,兵戈如林,大河浪涛般的杀气层层叠叠,欲要席卷江山。

既是总攻,威势自当非同凡响,三军将士,全部战力都将如瀑倾斜,再无半分保留余地。

临战之际,城池一片沉寂,土山一片沉寂,城墙外的战场一片沉寂。沉寂是为迎接即将到来的空前爆发,而掌握这种爆发力量的,是站在高达数丈足以俯瞰城池的望楼上的主帅。

黑甲黑袍,身如劲松般的李从璟拔刀出鞘,振臂喝令:“击鼓!”

旗手应声上前,昂首挺胸,有力挥舞起手中令旗。随即,一阵雄浑的号角声呜咽而起,响彻长空,如涛如雷,在昊天下经久不绝。

骤然间,“轰”的一声,巨大的鼓槌重重轰击在巨大的鼓面上,身材魁梧的军士敲响了战鼓的第一个音节,宁静的战场瞬间被撕裂。

紧接着,望楼脚下,一排战鼓同时轰然响起,沉重而缓慢的鼓声极有节奏,每一声战鼓都如同敲击在人的心脏上,也敲击在大地的心脏上,两者同时不由自主被其揪住,脉动的节奏似乎在刹那间合二为一。

成都城外广阔的战场上,战鼓声四面响起,在整齐肃杀铁甲战阵中,鼓声如同将士凌烈的眼神一般动人心魄,咚咚的鼓声掩盖了飞鸟的踪迹,冲散了云层的束缚,直上九霄。

一方天地,此刻只剩下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就如充血的甲士眼眸中,此时只剩下了要冲上战场厮杀的渴望。

战争的声音,在这一刻拥抱了所有人。

李从璟举起的横刀向前一引,寒风翻卷披风,大唐将士在这时迈出了第一步,四面八方的军阵开始压向城池。

其势高于九天,其重重于泰山,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进能移山填海,退能摧城拔寨。

吱呀的甩臂声令人牙酸,排列在军阵前方的投石车,将一块块巨石抛上天空。巨石如雨,划过一道优美而凛冽的弧度,砸向城头。

头顶巨石呼啸掠过,严整的军阵却脚步沉稳,他们不急不缓向前开进。当军阵越过投石车站在最前方后,战鼓的轰鸣声逐渐加快,将士们的步伐也随之迈开。

最终,他们全速冲向城墙。

潮水般的喊杀声,鞭炮一样炸裂开来,如同洪水淹没了大地。

投石车停止了动作,城头防御巨石的巨大帷幔却没有立即撤走,土山上弓箭手射出一轮轮带火利箭,点燃了帷幔,惹得城头火焰四起浓烟滚滚,巢车上的劲弩齐齐迸发,利矢狠狠飞向城头。

将士们举起盾牌,掩护周身,在密集如蝗的箭雨中,他们向前的脚步却更加有力,他们越过了早就被填充结实的护城河,躬身靠近了城脚,七手八脚将云梯高高竖起,架上城头,推动着云梯车重重撞击在墙面上,震得墙面上沙砾泥土缕缕落下。

高过城头的巢车行动虽然迟缓一些,却也没让在城脚经受擂石滚木铁水溶浆的同袍等待太久,巨轮碾过条条深撤,巢车上的神射手端起劲弩,不停射杀城头上那些高举长杆,意图阻止巢车靠近的敌人。

一架架巨大高耸的巢车,对应着一座座城墙上加固的角楼,将士们在射杀角楼上城墙上的敌军之余,各层均搬出了长板,空中云梯般架上了角楼城墙,一队队甲士蓄势待发,想要从长板上杀向敌军的地盘。

空中云梯下方的城头如一条河道,奔驰厮杀的将士如同水流,往来不息。城墙外的王师将士从云梯上攀援而上,前赴后继杀向城头,短兵相接者多不可数。

云梯车脚下,甲士们高举盾牌,拼命护住自己的身躯,又行动有序的接连攀上云梯,在他们后方,强攻劲弩排列成阵,不停打击城头露头的敌军,为攀爬云梯的同袍作掩护。

在他们身后,土山土楼上的将士亦在架桥上城墙,弓弩更无一时消停。

而在的地底,将士们也在逼仄的地道中奋勇向前,意欲突入城中,更有在不停挖掘新地道的将士,想去挖塌墙角。

从空中到地面,从地面到地下,数万将士奋躯向前,或如汹涌澎湃的大浪,一波接一波拍打城头,或如隐晦灵活的巨蛇,一条接一条撕咬城墙。

各种军报接连汇报到望楼,递送到李从璟手上,有言地道战况胶着的,有言新挖地道进展顺利的,有言即将挖塌的城墙地基又被贼军撑住的,有言撞车撞塌了城门将士攻进瓮城的,有言哪名勇将攀上了城头的,有言贼军又出了什么阴损招数的,有言贼军何处作战卖力何处作战消极的......不一而足。

每有一条战况回报,李从璟都会下达一条相对应的指令,战场对决放,实际却是一件精细活,任何一个细节都有可能成为全局胜败的关键点。

日头渐渐升高,冷风不再带有寒意,李从璟抬起头,阳已到了中天,而眼前的血火战场仍如一锅沸水,正在沸腾的劲头上。

转眼间,日头进入了西沉的轨迹,过了午时,天色阴沉下来,空气中似乎又充满了寒意。

本书来自 /book/html/16/16949/iml ------------ 章八十 英雄迟暮未必恨 寒冬不耐早驱秋(7) 李从璟从望楼上俯瞰下去,命的百战军与武信保义护国诸军将士已经在进食,他令人去传孟平来。

“东门横冲军已经撞塌了城门,部曲数次攻进瓮城,不过却没能站稳脚跟,你分出五百甲士,去支援高行周。”李从璟对孟平道,“另外,北墙外的地道已经快挖到城墙底下,皇甫麟这回文章做得很足,若能加大城墙攻势,说不定能掩护地底士卒挖塌城脚,你分一千甲士过去,助他攻城。”

就在孟平领命要走的时候,李从璟忽的又叫住他,“留下一千最精锐的步卒,西城墙有一段贼军战力弱士气不高,若是到了适当的时候,你要赶过去一锤定音!”

主攻西城墙是李从璋的飞云军,论战力在禁军中最弱,故而西城墙的贼军战力相对弱些也很正常,不过这却是李从璟的机会。

孟平刚离去不久,有军士来报:王思同所部又攻上了城头,并且站住了脚跟,现正在与贼军鏖战。

限于方位原因,王思同的部曲李从璟不大,他的视线从城墙上越过,又穿过整个成都城,只能面的城墙激战正酣。

握了握拳,李从璟却没有下达任何指令。

不知何时,李从璟闻听战场上响起一阵突兀的欢呼声,他循声望去,就见一座修筑在城墙上的角楼,上半部从空中倒塌了下来,沙石木材如同空中散花般掉落,却是它对面土山上的几具大竹竿弩,集中火力轰塌了角楼上半部的木质建筑体。

角楼前的巢车上,立即伸出了木板,稳稳架在只剩下大半截的角楼上,一队甲士猫着身子从木板上奔过,杀进了角楼,不多时又从角楼里杀出,冲向城墙。

周围的将士顿时攻势一振,须臾间攻上城头的将士便多了不少。

此战机,李从璟立即喝令:“传令李从珂,带五百陷阵士过去!”

陷阵士便是攻城死士,有前无后,若非将士死绝,亦或敌军攻势实在太猛,绝不会从战阵上撤下来。

李从璟抬头望了一眼天色,头也没回问道:“什么时辰了?”

“未时刚过。”身后有人答道。

李从璟只是点头,什么也没说。

攻上城头的将士越来越多,城墙上随处可见身着禁军战袍的甲士,相应的,禁军的伤亡也在与时俱增,云梯车棚车毁坏的也渐渐多了,不时有贼军从藏兵洞奔跑出来,与禁军战在一处,又被一拥而上的禁军围杀殆尽。

少时闻报,支援高行周攻打瓮城的百战军颇有进展,已经撞塌了一处内城门,不过那处城门后并无街巷,而是墙壁——他们选错了门,瓮城中的数座内城门,只有一个是能进入城中的。

受此打击,百战军不得不稍作后撤,等到集结了战力再战。

“城防图不是画给高行周了么?怎的还选错了门?”李从璟语气颇有些不善,早在蜀中之战开始前,赵象爻就观察过了成都城,对各瓮城中哪座城门通向城内,早就一清二楚,此番大战伊始,李从璟就将这个情况标注在城防图上,交给了各位大将。

不过转念一想,李从璟又不以为奇了,定是大战开始后,孟知祥堵住了原有的城门——战时堵塞四面城门这种事历来都有,只不过那却是以牺牲守城方出城作战的机会为代价的,非境遇极端不利而立志死守的情况不会发生。

若是孟知祥当真堵死了所有的城门,仅是这份气节与决心,都要令人钦佩了。不过李从璟并不认为孟知祥会这样做,在他孟知祥更可能是堵住了原有的城门,而另开了别处的门。

无论如何,这都给破门而入造成了许多麻烦。

不时,又有军士来报,地道中的将士杀退了来阻截的贼军,现已到了城池底下。李从璟双眸一凛,这个进度已经很是理想了,不用想也知道地道中的将士付出了多少代价。

——守城方应付挖地道入城,有多种手段可用,不过主要是从城中挖掘地道与攻城方的地道相连,然后往其中排放毒烟,再就是遣死士进入地道阻截。

当机立断,李从璟毫不犹豫道:“传令石敬瑭,带所部陷阵士入地道,杀进城中!”

日头西沉,天色渐晚,冷风愈发寒冷了,李从璟在望楼上坐了下来,在他身后,围站着莫离等一众幕僚和冯道等文官。

李从璟忽然回过头,“站了大半日,诸位也不觉累?都坐下吧。”

冯道等人面色尴尬,然而较之武人瘦弱的身子却早已经受不住,闻言都一边道谢一边坐了。

李从珂已经在城头奋战了许久,虽然没有夺下城头,却也力战不退,牢牢站稳了脚跟,不过贼军亦不乏悍勇之辈,双方斗得难解难分。

倒是北城墙的皇甫麟所部进展迅速,助战的千名百战军赶过去之后,龙骧军声势大振,城脚虽然还没有挖塌,城头却是被攻占了个小半。

听到这份军报的时候,冯道等不少文官都说,只怕最先破城的会是皇甫麟这一路,建议李从璟将预备队都派上去。

李从璟不置可否,稳坐不动。

果然,没多久,皇甫麟便来报,孟知祥的护卫带着一帮悍卒前来支援,城头又陷入了鏖战。

冯道等方才建议李从璟派遣预备队的文官,都羞愧的低下头不敢再说话,冯道更是连连告罪,面色难得的通红一片。或许这个时候,这位自以为对战争已经很通晓的文官,才知道战争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简单。

候立在一旁的第五姑娘道这番模样,被逗得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李从璟却已站起身来,夕阳下他抬起了手,双眸闪过一抹精光,“传令孟平,倾尽兵力赶赴西城墙,助李从璋破城!”

此令一下,李从璟身上都是昂然之色。

他知道,今日这一战的胜负手到了。

攻打西城墙的李从璋所部飞云军,的确是禁军中战力最弱的,所以孟知祥布置在西城墙的贼军战力也最弱,但这个情况无论是孟知祥,还是李从璟,都楚。

也就是说,西城墙有可能被当成突破点。毕竟李从璟手里掌握的兵力,并没有在一开始尽数丢出去。为预防李从璟突然遣精锐去西城墙,孟知祥也极有可能留了预备队,等着在李从璟增兵西城墙的时候,给予其迎头一击。

李从璟等的,就是孟知祥先调遣这支预备队。

而皇甫麟在北城墙的奋战,以及支援的百战军千员精兵,让北城墙眼要被攻下,此时孟知祥或许认为李从璟已将预备队都投入到了北城墙,又或许迫于时势不得不增援,无论如何,他动用了预备队去北城墙。

闻听孟知祥的护卫都出动了,李从璟便知孟知祥再无后手。

令孟平倾尽全力攻打西城墙,也就成了必然。

孟平增援西城墙后,西城墙的激战声陡然大增,李从璟凝神听了半响,脸上渐渐露出笑意来。

闻弦声能知雅意,听金戈也能知战局。

然而,李从璟脸上的微笑忽然僵固。

他听到一声惊雷般的巨响,似乎连望楼都跟着震了一下。

转过头,李从璟果然城墙塌陷了一段下去,烟尘滚滚而起。

彼处地底下的将士,终于挖塌了城脚!

欢呼声与大为一振的喊杀声紧接着响起,龙骧军争先恐后从城墙塌陷处冲进城去!夕阳下,将士们的身形披上了金光,犹如天兵下凡。

精骑从北城墙奔驰而出,当头几骑直向望楼驰来,其他骑兵则分成数批,分别奔向其它地方,铁蹄扬尘,他们身影快意,无不纵声大喊:“北城墙塌陷,龙骧军入城!”

“北城墙塌陷,龙骧军入城!”

“北城墙塌陷,龙骧军入城!”

“北城墙塌陷,龙骧军入城!”

报捷声传变战场,它宣告了王师的重要突破,也宣告了贼军的即将败亡,受此喜讯激励,各处战场的禁军将士无不声势大振,而城头的贼军则是气势一泻千里。

这实在是李从璟今日听到的最动听的声音,他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回头对众人道:“想不到,这头功还是叫皇甫麟抢了去。”

不等众人奉上谄媚声,又有奔向望楼与四面战场的精骑大喊:“东城墙城门已破,横冲军攻入城中!”

若说先前龙骧军的骑兵是在大喊,他们则是用吼的了,摆明了是要与龙骧军争个高下先后。

“横冲军也不错,不过到底是晚了一步,可惜......”李从璟摇头晃脑,啧啧叹道。

望楼上顿时活跃起来,参谋处幕僚与一众文官,无不相互庆贺,们几乎又蹦又跳与孩童无异的模样,李从璟很担心望楼会被他震倒。

冯道感慨道:“孟老贼终于是走到末路了......万余贼兵,四千老卒,能把城池守到这个份上,倒也亏得他韧性十足......”

正面带微笑摇动折扇的莫离,听罢冯道的话,却是冷笑一声,“战事历经半月,难道时至今日冯公还以为,孟贼城中的老卒只有四千?”

“这......”冯道讶然失语。

“老贼在东阳都能藏兵,何况是成都?这不足为奇。”李从璟过来拉上莫离,“要知老贼在城中藏了多少老卒,你我进城一!”

本书来自 /book/html/16/16949/iml ------------ 章八十一 英雄迟暮未必恨 寒冬不耐早驱秋(8) 城头的厮杀声愈演愈烈,已经胜过以往任何时候,与之相比,城中显得愈发安静,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 . . )

孟知祥坐在帅府里,横刀于膝,闭着眼默默不语。帅府那些官吏幕僚,分成两边坐在孟知祥身前,或紧张不安,或惶恐焦急,或引颈朝门外观望——仿佛真能么一样。

夕阳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将他们的惶然失措刻画得一清二楚。

不时有飞骑奔至府前,骑兵疾步进府向孟知祥报告各处战况。

几乎没甚么好消息,多半是各处告急的警报。

每有战报传来,厅堂内都要嘈杂一阵,官吏幕僚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刚开始的时候众人还齐齐发挥自身的聪明才智,不停向孟知祥进言献策,到了后来,几乎没什么人主动站出来说话了。

因为已经无策可献。

到了这个时候,任谁都知晓战局的极端不利了。海浪般一浪接一浪的喊杀声,在城头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如同虎啸狼嚎,仿佛随时都会冲向帅府来,将这里的人噬咬得尸骨无存。

一份最近的战报,让厅堂中再度热闹起来,官吏们议论纷纷,声音愈发大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们谈话的声音竟有些肆无忌惮,连带表现自己的担心与恐慌也不加掩饰了。

“都慌什么!”孟知祥突然挣开仍是炯炯有神的双目,不怒自威,“成都还没破,尔等要作鸟兽散还不到时候,怎么,此时就已都坐不住了?用不用本帅放尔等出城,去投降贼军?!”

此言一出,众官吏无不连忙告罪,纷纷叫道“大帅息怒”云云。

孟知祥冷哼一声,“成都若是破了,最危险的也是本帅,尔等惊慌什么!更何况城池仍在,有我成都军民齐心拒贼,贼军想要入城谈何容易!战局稍有不利,动辄慌手慌脚,成何体统?这般作派,何以成大事!”

众人闻言面色各异,有人感到尴尬,也有人不以为然,但无论如何堂中还是静了下来。

“大帅,该吃饭了!”堂中气氛压抑的时候,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旋即一个衣衫秀丽的女童从侧面走了进来,到孟知祥身旁轻轻推着他道:“再不吃饭,天就要黑了!”

见到这个双眼水汪汪望着自己的女孩,孟知祥的脸色缓和了不少,这却是不久前他在城中小巷里捡回家的那个刚失去母亲的孩子。

孟知祥摸着她的头道:“今儿怎么是你来叫我吃饭,其他人呢?”

“他们都不敢进来呢,所以只好叫我进来了。”小女孩满脸童真的说道,“大帅快去吃饭啦,我也饿了呢。”

“好,这就去吃饭。”孟知祥笑着站起身,回头中诸人一眼,冷笑道:“艰难面前,尔等的表现还不如一介孩童镇定,说出去本帅都觉得丢人!”摆了摆手,“都散了,各自去用饭吧。”

满堂的人正下拜言谢,孟知祥正拉着小女孩的手要离开,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正在消散,猝不及防的,忽然一声巨响传来,震动了整间屋子。

所有人无不色变,愕然四顾,孟知祥眉头皱起,脸色也是一沉,刹那间,满堂的人都慌了神,没头苍蝇也似的嗡嗡乱叫,苏愿更是跑出厅堂,吩咐人去查了什么事。

少时,有人仓惶来报,北城墙塌陷,贼军攻入城中!

孟知祥面色大变,正要调集府中残有力量作输死一搏,又有飞骑来报,东城门被贼军攻破,贼军大举入城。

至此,孟知祥脸上一片死灰。

“大帅,快走!”苏愿连滚带爬冲上来,央求着孟知祥,“贼军大举入城,已经挡不住了,大帅快走!”

孟知祥怔怔站在原地,眼神空洞无神,也不知是否还有意识。

苏愿顾不得太多,连忙叫来亲卫搀扶孟知祥,又吩咐牵马来,集结能集结的甲士护送孟知祥出城。

“走南城门!”仓惶上马之际,孟知祥终于回过神来,满头大汗对苏愿道。

四周已经乱成一团,帅府的人到处奔逃,大喊大叫,也不知要逃到哪里去,人影幢幢如枫叶飘零,连马嘶声都显得惊慌不定,日暮下的街巷房屋灯火点点,如同跳跃的鬼火。

早已顾不上方才叫自己吃饭的小女孩,急切间孟知祥的马鞭狠狠甩在马屁股上,带着一众护卫慌乱逃离,在他之前如磐石的成都城,如今再不能给他半分安全感。

“号召将士,从西城门突围!”离开帅府前,孟知祥忽然回头下令,敌军势大,他必须要有人掩护他的行踪,而城破之后六神无主的将士,会本能的遵从他的命令。

成都完了,西川也完了,还能逃到哪里去?逃到哪里去不是死路一条?

“去吴国,投靠徐知诰!”紧紧握住马缰绳的孟知祥迅速拿定了主意,“听说徐知诰正准备攻打楚地,此正吴国用人之际,本帅此番投过去少不得还能做个将领,吴国攻楚的战争正是本帅的机会,只要本帅谋划得当未必不能东山再起,到时候本帅仍旧是一方诸侯!届时南北对战,鹿死谁手还两说,本帅的大业还有机会......”

......

震耳欲聋的交战声更大了些,哪怕是深居营帐也能感受得分明,帐顶似乎在颤抖,仿佛随时都要塌陷似的,不时有急促的脚步声从帐外或近或远的地方奔过,夹杂着马蹄声与呼喝声,像针刺心尖一样,惹得人愈发坐立不安。

今日似乎与往常不同,或许是战事真的激烈了不少,又或许只是内心作用的缘故。坐在矮塌上的孟延意双手绞着手帕,因为太用劲了些,手背上的青筋额外突出,手帕扭曲的形状像她的表情一样纠结。

第十五日了,孟延意记得分明,今天是王师攻打成都的第十五日。

战前那位白袍飘飘风度不凡的军师就下过定论,半月之内他一定会拿下成都。

孟延意没有走出帐篷去四处观望,这些时日来他对战争已经多,血淋淋的人间惨状让她委实经受不住。

不知从何时起,她恨透了这场战争,这场让无数人妻离子散,使得美好人间化为炼狱的战争。

但要她亲自出面去劝降孟知祥,她又不能做到。

她问过李从璟,若是她劝降了孟知祥,对方可否免去一死。

李从璟的回答是不可以。

成都战事已经开始了半月,孟延意内心纠结的时间却更长,她无法用家国大义说服自己,去劝孟知祥放弃抵抗,骨肉亲情更实在些,比虚无缥缈的前者更能触碰。

所以她很痛苦,痛苦得近乎无法自拔。

成都之战死了很多人,比以往任何一场战争死的人都多,孟延意无法对这些正在遭受苦难的生命视而不见。

同时她楚,成都被攻破真的只是早晚的事,无论是李从璟还是莫离,都对这场战争太有信心了些,王师将士也个个生龙活虎锐意进取。

孟延意忽然觉得悲凉,成都城破之后,她就要家破人亡了,在这场无端生起的战争中,她终究是要跟无数蜀中百姓一样,成为冰冷的殉葬品,无论先前她是否是西川明珠,也无论他父亲是否是西川之主。

曾站在西川之巅享受西川权势之最的孟知祥,最后的命运不过和乡间的寻常之家一样,在战争的铁蹄下饱受人间苦难与命运摧残,甚至结局的悲惨程度犹有过之。而她孟延意也要面对全部家人的离散死亡,失去她曾拥有的一切。

“明明都活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孟延意不停的问自己,“明明活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全都要死?”

“战争......是战争,是这该死的战争!”

“可是,为何会有战争?”

极端的痛苦折磨着这位年方二八的少女,以至于她都忘了还有劝降孟知祥这回事。

不知何时,帐中的光线已经暗淡下来。孟延意娇弱疲惫的身子站了起来,在空旷的帐篷里显得孤零零的,她目光迟滞的迈动步子,伸手掀开了帐篷的帘子。

帐篷外仍是帐篷,视线难以延伸出去,橘黄的阳光打在脸上,让孟延意双瞳微缩,她抬起头,楼围栏在夕阳下的背影一片灰暗。

太阳的余晖洒满空旷的营地,伫立在帘前的孟延意面对着夕阳,长长的影子映在帐篷里,被帐中的黑暗紧紧包围。

天将日落了。

孟延意忽然提起衣裙向营外跑去——她要去望楼,去告诉李从璟,她愿意去劝降孟知祥。

然而,她的人还在半路上,就听到了那声城墙倒塌的巨大轰鸣声。

本书来自 /book/html/16/16949/iml ------------ 章八十二 一朝功业归尘土 空留佳人无归处 (今日第二更。请大家搜索()!更新最快的小说)

心头拿定了投奔吴国的主意,孟知祥稍稍镇定下来。

成都已经彻底乱了,四面八方都是溃败逃窜的西川士卒,与杀进城中如狼似虎的王师甲士,厮杀在任何一个可能的角落展开,火光照亮了这座黑夜的城池,无法言状的噪杂声山川一般跌宕起伏,声浪疯狂撞击着人的脑袋。

城中的百姓无不死死关紧自家房门,熄灭房中的一切灯火光亮,然后和家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那些被征用到城头的青壮民夫,是城头逃得最早的一批人,受惊的兔子一般在街巷中大喊大叫,拼命往自己家中赶。

街巷里不时传来哭喊声,一些溃败的将士已经趁乱冲进民房,烧杀抢掠胡作非为,此时他们再也不是把守这座城池的卫士,而是走投无路的豺狼,他们肆无忌惮的搜敛一切能拿得动的财物。

市井中的流氓地痞也全都活动了起来,浑水摸鱼本就是他们的秉性,眼下又怎会放过城中大乱的大好机会,秩序与律法在这一刻成了笑话,再也没有人能限制他们的行动,他们只要足够狠足够快,就能在商铺富户手中抢到足够多的财物。

此时的成都,无异于末日降临。

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只要狠得下心,平日里遭受一切不公,平日里心中郁积的一切不忿,都能在此刻得到纠正与释放。

每一个角落都在死人,人间惨剧在每寸土地上演,人性的恶在此刻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孟知祥再一次调转了马头,洪水般入城的王师将士堵塞了绝大部分通道,每条街巷都充满杀机,他不得不随时变更路线,避开王师人多的地方。

一路奔来,孟知祥名地痞爬进了一座民房,引得内里鸡飞狗跳,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发狂般将一柄柴刀砍进一名大汉的脖子,个富户家的小厮扛着主人家的小妾跑得飞快,嘴角似乎还在淌着口水,名妇人在自家院子被人蛮横的骑在身上耸动,那双绝望而痛苦的眼眸正旁倒在血泊中的婴儿,名壮汉拖银抱金从一座宅院里跑出来,回头将追出来的白发老翁一脚踹翻,人点燃了不知是谁家的房子,举着火把对着火海仰天大笑......

但他多的,还是手持利刃的兵丁冲进各种商铺酒楼......

这座他曾倾尽全力呕心沥血缔造的繁华都市,这些他曾引以为傲的富贵坊市,如今都在战火中化为灰烬,和他在西川的基业一起灰飞烟灭,化为一滩梦幻泡影。

正在自我毁灭的城池,是对他所作所为的最大嘲讽。

孟知祥收回四处观望的目光,心中五味杂陈,不忍再记忆这一处处惨剧,他盯着前方的道路,现在只一门心思想要冲出城去。

“一将功成万骨枯,没甚好在意的!”孟知祥在心中对自己说道,这样的情景他早就不是第一回见了,“只要我能重塑霸业,等我登基为帝之后,一定会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历经数次战斗,孟知祥终于冲出了城,他回头望了一眼淹没在王师将士身影中的城池,“可恨,我苦心孤诣建造的繁华城池,最终却毁在了贼军手中!李从璟,你给我记住了,总有一天我会杀回来的!”

溃败的守城军固然会贻害城池,趁乱而起的地痞也会哄抢财物,但在孟知祥这些却都比不过攻城军在入城之后,会给城池带来的灾难。

王师会给成都带来灾难吗?

当然不会。

急匆匆跑出城的孟知祥在那一刻忘记了,王师自从入蜀以来,历次作战都没有出现过破城后烧杀抢掠的行为。

城破之后,纵兵大抢三日。这是许多地方诸侯时常会做的事,某些时候甚至成为惯例,但李从璟不会这样做,大唐帝国的王师不会这样做!

下望楼的时候,李从璟不远处怔怔出神的孟延意,一脸茫然的她身影分外单薄。李从璟没去理会,与莫离等人带兵马入城。

李从璟入城之时,四面城墙都已被攻破,西川军除却逃入城中的,多半被杀或者投降,皇甫麟高行周等相继遣人来报,他们已经攻占了节使府刺史府等城池重地与要地。

依照惯例,王师将士入城之后,先行击溃尚在抱团的贼军力量,而后将城池分为数个区域,诸军各负责一片,恢复区域秩序。在清扫贼军残余力量的同时,肃清趁乱作奸犯科之事,对不法之徒该杀的杀,该抓的抓,在这个紧要关头,决不留情。

在这个夜晚,严明王师纪律,镇压不法之徒,恢复城中秩序,比宣布任何抚民之策都实在得多。

李从璟到达孟知祥的帅府时,有将士来报,说孟知祥趁乱逃出了城。

李从璟一面安排人手去清查府库,一面毫不在意的说:“老贼逃不掉的。”

千辛万苦逃出城的孟知祥,尚且来不及庆幸,就迎面碰到了堵截出逃贼军的万州军。

孟知祥逃得匆忙,能带的甲士本就不多,为了出城已经损失过半,现今还在身边的,不过一百余众,面对严整以待的万州军,哪里是对手,两相交手一阵,死伤惨重不说,周围的万州军却是越来越多。

艰难之境,仗着近卫奋不顾身杀出一条血路,孟知祥最终带着二三十骑冲出了包围,急忙向南疾驰。万州军哪里会让他们跑了,当即在后面紧追不舍。

再度踏上亡命之旅的孟知祥,心中的郁闷羞愤如滔天巨浪,当日玄武城惨败败逃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如今又重蹈了覆辙,而当日不过只需逃出龙门山就能喘一口气,而如今前路迷茫,却要亡命天涯,想想都让人沮丧。

然而不等孟知祥多想,背后猛然传出一声大喝:“孟知祥!还往哪里跑,速速拿命来!”

这声大喝犹如平地惊雷,声势十足,孟知祥也不禁回头去却见火把下一员白袍白甲的骁将正引弓搭箭,对准他便一箭射了过来!

这一眼让孟知祥心胆欲裂,千钧一发之际他急忙侧身,虽然避过了要害,还是不免被利箭射中了肩膀,吃痛之下他差些从战马上摔下去。

对方这一箭非比寻常,不仅力道十足,用的也非是寻常弓箭,要不然也不会直接穿透他的甲胄。孟知祥咬紧牙,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孟老贼!万州防御使郭威在此,你跑不了了!”射完一矢,郭威收了弓箭,策马急进。

“竟是这个煞星!”孟知祥心中暗暗叫苦,郭威的善战之名他早有耳闻,当下免不得凝神静气,再不敢随意往后张望,只顾盯着前面的路,心想万不能给什么障碍绊倒了战马。

两支人马一跑一追,竟然僵持了一夜也没能结束这场追逐战,然而在郭威的利箭之下,孟知祥身旁的甲士却是被射杀殆尽,没剩几个了。

天将佛晓的时候,众人到了江边,眼无路可走,孟知祥懊恼不已,被追杀了一整夜,在一个不小心就会丧命的情况下,孟知祥终于走到了绝路。

然则孟知祥却没有投降的打算,顺着江边有一条小道,孟知祥想也不想就驱马踏了上去,虽然如此一来免不得速度骤减,但要他束手就擒却又绝无可能。

“孟知祥!”郭威在小道口停下马,张开弓弦,一连喊了三声,也不见对方停下马来,当即不作犹豫,利箭应声而出,直向孟知祥飞去。

随着尖利的破空声一闪而逝,策马奔进中的孟知祥身子骤然一僵,众人再利箭已经钉在孟知祥后心!

没有惨呼,孟知祥的身子秋叶一般从马背上栽倒,从小道上滚落江中。

郭威冷笑一声,挥手让万州军一面下水一面沿江道向下追击查死要见尸,休得走丢了他!”

本书来自 /book/html/16/16949/iml ------------ 章八十三 一代骁将显威名 老残之躯念家国 将眼前的顽敌杀倒,史彦超来不及去抹脸上的血水,左手盾右手刀习惯性向前奔出两步,却陡然发现面前再没有一个站着的敌人,他微微一怔,左顾右看,入眼却只有一地尸骸与血火中的街巷。 敌军已经杀尽了。 史彦超是作为陷阵士冲上战场的,只不过当他挥刀杀入敌阵时,贼军已经开始败退,同袍们正大举攻入城中,他和他率领的武信军部曲也没了陷阵士的作用。 之后接到军令,大帅将成都城划分为数个片区,武信军奉命清扫南城一个区域的顽敌。 隐藏在街巷民房中的贼军多如牛毛,杀完一批又冒出来一批,一些贼军在烧杀抢掠之后早已红了眼,失了理智,见到王师将士都忘了投降,只知道如同野兽一般扑上来撕咬,在这种情况下,武信军几乎奋战了一整夜,每当史彦超杀完一批贼人,以为再无战事的时候,号声却又再度响起。 史彦超甚至有些不能理解,为何在王师宣布了降者不杀的军令后,还有那么多贼军上来与他们拼命。史彦超只知道,成都城已经彻底乱了。 他却不知道,那些贼军数年前也是王师,也是伐蜀的一方。 只不过,当时郭崇韬含冤被杀,这些将士心头的不忿被孟知祥、李仁罕等人煽动了数年,心头埋下的仇恨朝廷的种子早已生根发芽,他们也早就将自身彻底摆在了朝廷的对立面,从心底认为朝廷昏聩不公。 所以他们与王师鏖战而鲜有投降的,在成都被攻破之后,他们宁愿成为孟知祥那场破灭幻梦的陪葬者。 当他们心中认定的信仰与捍卫的梦想破灭之后,他们宁愿放逐自己的兽性,在发泄过后结束自己的生命,也不愿苟延残喘。 当前方出现的甲士不是贼军而是同袍的时候,史彦超知道战事终于结束了,他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正是天将佛晓而未拂晓的时候。 伤口传来的灼烧感痛彻心扉,史彦超将盾牌、横刀丢在脚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开始处理自己的伤痕。 天未亮,夜未央,我在幸存的沙场。 脑袋靠在坊墙上休息的时候,疲惫至极的史彦超没来由的笑出了声。 这场战争终于胜利了,来日返回遂州之后,以他如今在军中的地位,已有足够的能力将母亲与妹妹接过来。 她们再也不用在山里吃苦受累了,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只要自己再努力一些,他们就能享受到荣华富贵......妹妹年纪也不小了,得给他攒一份厚实嫁妆,日后好让他风风光光的嫁个好人家......母亲的身子弱,一到秋冬时节就犯病,浑身酸痛,日后也该是找个好大夫好生瞧瞧了,最好是能根治...... 眼皮打架的史彦超解下自己的兜鍪,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与汗水,带着满身伤痕靠着冰冷的墙面沉沉睡去。他或许梦到了思念已久的家人,嘴角始终含着温暖的笑意。 当史彦超被同伴摇醒的时候,时辰已近正午,疲乏的身子动一下都让人浑身不适,但史彦超却几乎是一跃而起,随手抓起兜鍪迅速戴好,昂首挺胸站得笔直。 他看到了从街道另一头走过来的大帅。 他身旁的所有同袍都如他一样,自发在街道两旁昂首肃立,自觉不自觉的将身躯挺立得如同一杆标枪。 李从璟是骑马带着一众护卫经过这里的,他并非来此慰问武信军,故而也没有停步下马的意思,在甲士们的注目礼中策马而过。 从李从璟出现开始,史彦超就目不斜视——他当然不能直视李从璟,无论是出于礼数还是出于对李从璟的敬畏,他都不能这样做。直到李从璟从他身前经过,他的目光才随着对方的高头大马移动,久久注视那个伟岸的背影。 是这位大唐秦王,让有了演武院这样一个去处,是这位天下兵马大元帅,在遂州战事最艰难的时候打开了战局,让他没有在弹尽粮绝的时候战死沙场,是这个年纪轻轻却已有白发的不世之才,让他在王师所向披靡的大势中立下无数军功。 史彦超深知,他的一切几乎都来自对方的赐予,所以他对这位大帅敬若神明。 就如同数年前那些王师将士敬畏郭崇韬一样,甚至犹有过之。 李从璟一行驰过街道,史彦超等人撤了迎送的阵势,他收拾好自己的盾牌、横刀,准备去寻夏鲁奇,正在这时,驰过的骑队有一骑突然折返回来,来到史彦超面前,骑兵在马背上望了他一眼,吩咐道:“大帅召见,随我来!” 史彦超没想到李从璟会召见他,心头一阵激动,连忙牵了马紧跟那名骑兵。 “这史彦超什么来头,大帅怎会特意召见他?”史彦超走后,武信军甲士议论纷纷。 “人家可不需要来头,仅是立下的战功,就足够受到大帅注意了!”一名身份颇高的老卒瞟了身旁的同袍一眼,“你们别眼红,若你们也能立下足够大的军功,大帅一样会召见,这早已是惯例。” 史彦超方才准备去寻的夏鲁奇,不知何时已经跟在李从璟身后,史彦超跟上前去,用目光询问夏鲁奇李从璟见他的原因,没想到夏鲁奇却瞪了他一眼。 李从璟此行的目的地是城墙,他是来检视城防损坏情况的,下马走上甬道的时候,他叫了史彦超到跟前来。 “天成二年在演武院山门见你的时候,你尚只是一个鲁莽的乡野小子,正与石重贵、符彦琳斗殴,如今不过过了两年,你却已成了大唐的一员骁将,扬名军中了。”李从璟脸上带着微笑,在前面拾级走上城墙,史彦超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得了夸赞,脸色微微涨红。 “多谢大帅赞赏,卑职愧不敢当。”史彦超虽然不再是当初那个木讷小子,却也还是不善言辞,只能红着脸抱拳这般回应,此时他这番拘谨的模样,让人很难想象他在战阵中纵横捭阖的雄姿。 “蜀中战事已毕,你不用回遂州了,跟本帅回洛阳,如何?”城墙上战场经过初步打扫,已经不再血肉模糊,但战争残痕依旧清清楚楚,李从璟四处查看一番,忽然停下脚步来看着史彦超说道。 史彦超没想到李从璟找他来竟是这个原因,骤然的惊喜让他手足无措,不由得向夏鲁奇看去。 夏鲁奇黑着一张脸对李从璟道:“武信军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个骁勇的,末将手都还没捂热乎,大帅这就要抢了去,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李从璟哈哈大笑,“老将军,史彦超是个好苗子,不是一城一地能够容得下的,老将军何不看开些?” 他这话不错,周世宗柴荣时,史彦超是其依仗的第一勇将,破军拔城信手拈来,在赵匡胤还没有展露锋芒的时候,史彦超几乎就是后周第一将——可惜的是死得早了些。 “大帅这话末将不服,武信军虽然庙小,但此番回去末将已准备升史彦超为马军都指挥使,为大唐带出一支精兵来,这可够他折腾几年了。”夏鲁奇一副不肯退让的姿态。

我们只是内容索引看小说请去官方网站
首页 页面:74283 74284 74285 74286 74287 74288 74289 74290 74291 74292 74293 74294 74295 74296 74297 74298 74299 74300 74301 74302 74303 74304 74305 74306 74307 74308 74309 74310 74311 74312 74313 74314 74315 74316 74317 74318 74319 74320 74321 74322 74323 74324 74325 74326 74327 74328 74329 74330 74331 74332 74333 74334 74335 74336 74337 74338 74339 74340 74341 74342 74343 74344 74345 74346 74347 74348 74349 74350 74351 74352 74353 74354 74355 74356 74357 74358 74359 74360 74361 74362 74363 74364 74365 74366 74367 74368 74369 74370 74371 74372 74373 74374 74375 74376 74377 74378 74379 74380 74381 743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