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侍女们慌了手脚,连忙上来搀扶。耶律敏任由侍女们摆布着身子,微微蹙眉,在心里想着:耶律黑格是个心狠手辣的,其人也颇为狡猾,有急智,在军事上更是堪称国之天才,耶律倍将他放在仪坤州,是对他的信任,也是对他抱有莫大期望,那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况且驻守仪坤州的兵马,都是国之精锐......他,能应付得来吗?
只怕苦战在所难免。
侍女们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耶律敏没听清她们在说什么,眼前的侍女们脸色焦急,手忙脚乱的,灯笼的光恍恍惚惚,扰乱了月色。耶律敏仿佛看到了仪坤州城外两军交战的情景......那个披甲持槊、策马横冲的身影,在阳光下分外耀眼,所向披靡。
被扶着坐上木撵的时候,耶律敏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侍女们还以为宰相大人是赞许她们处置得当,一个个莫不大松了口气。
是了,他从来都没输过的,这回也一定能赢。耶律敏想起曾见他率领万千甲士,跃马驰骋的场景,嘴角的笑意又浓了些。
耶律敏在木撵上又抬起头,心里面对明月说道:“便是战事艰辛些,最后他也一定会赢,我又何必担心呢?”
“宰相大人,仪坤军报!”
刚到院子,就有人疾步来报,耶律敏正被扶着走下木撵,看见来人的神色,她身子微微晃了晃,差些没站稳。
报信者满头大汗,神色惶急。
耶律敏双手握紧了衣角,心头猛地跳个不停,只是一个刹那间,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若是他这回真的遭逢未有之战败,不得不引军退回,她一定会紧随其后跟过去。
去家舍国,只追一人。
四年前她做了一个不能说错误的决定,这些年却没少为此失悔,这回她下定决心,绝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作为这个天下最接近顶峰那群人,耶律敏很清楚他眼下的处境,两川生乱、朝廷异变、边镐北上......他这回若是在北境失败,引得卢龙军损兵折将元气大伤,那么卢龙军将不复能制衡草原,如此草原与幽州,将强弱易势、攻守易行,他之前出镇幽州所做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有很多人的人生,是容不得哪怕一次失败的,一次失败,都可能一无所有......
耶律敏咬了咬发白的嘴唇,她抬起头,视线越过院墙,落于黑夜的无尽远处。
我绝不会让你一无所有,因为,即便你失去一切,至少还有我陪着你。
耶律敏站好了身子,目光从容看向报信者,她已做到了迎接一切的准备。
“今日唐军攻城,仪坤败绩,城池被破,主帅战死!”报信者道。
耶律敏怔了怔。
没甚么能形容这一瞬间她的心情。
“你说甚么......你再说一遍!”
“回禀宰相大人,日落之前,唐军即已攻占城池,大军伤亡数千,余者皆尽被被俘,耶律黑格大帅力战而亡!如今,如今仪坤州已被唐军夺下,其军先锋游骑,已向北边来了!”报信者跪倒在地上。
耶律敏由侍女扶着,她的手握紧了侍女的手,后者疼得脸红耳赤,却不敢有分毫表示。
这一回,耶律敏忍住了泪。
也忍住了笑。
......
在耶律敏手下吃了一顿冤枉鞭子,韩延徽回去之后仍是痛的龇牙咧嘴,在路上哀嚎的时候,心里没少诅咒耶律敏,大有君子今日受辱,每日必定十倍奉还的志向。
好在身上伤口虽多,却基本都没伤着筋骨,只是看起来触目惊心罢了,耶律敏到底没往死里折腾韩延徽。在榻上被上了一身药之后,韩延徽也总算缓过来一口气,不再惨叫个不停。
与韩延徽私交甚笃的韩知古,在得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赶过来探望,他俩出身类似,遭遇雷同,地位也相差不多,是因平日里各视对方为知己,就眼下而言,韩知古也是站在耶律德光一方的重量级人物。
在闻听韩延徽诉说了今日遭遇后,韩知古甚感义愤填膺,与韩延徽一起低声将耶律敏大骂了一通,后者道:“耶律敏之所以敢如此猖狂,对某下如此重手,无外乎依仗有李从璟在后相助,也自觉身系殿下入主西楼之关键,所以携重自威而已。殊不知,待得殿下入主西楼,哪里还有她的立足之地!”
“韩兄此言甚是。”韩知古附和,“如今耶律倍与黑车子室韦之战正值关键时候,分身乏术,而殿下自黄龙府起兵,一路西来如入无人之境,天下群雄莫不望风归附,势力已然大成,入主西楼已是不可违逆之势!”
“那耶律敏却还天真,自以为依附李从璟便可高枕无忧,真是笑话!”韩延徽咬牙切齿,“闻听李从璟已经到了仪坤州,耶律黑格并未出城迎战,而是打定主意踞城而守。仪坤州城防如何,你我心中皆是有数,只要耶律黑格不犯糊涂,李从璟以区区卢龙两万之卒,想要硬撼契丹半壁江山?真是不知死活!”
“韩兄所言甚是!”韩知古连连点头,“李从璟年少得志,难免骄狂,目中无人是在所难免的。天下英雄,试问他会将谁放在眼里?这等得志便自以为比天还高之辈,最是经不起挫折,一旦遇事不顺,便会丧失理智。仪坤州城防坚固,李从璟一战不胜,必定倾尽全力再战,再战不胜,必定死磕不停,哼,届时休说他无从后退,便是意识到事不可为想要抽身,却也来不及了!”
韩延徽历经世事,眼光见识皆非常人可比,心下对韩知古这番论断很是赞同,“一旦李从璟在仪坤州兵败,耶律敏将再无依仗,饶是她如今把持了些许权柄,却又如何?殿下有你我相助,不消多久,便会让她成为孤家寡人,到得那时,她内失党羽,外失强援,如何处置于她,还不是看你我怎么高兴?”
“正是如此!”韩知古称是,“韩兄今日所受之辱,来日必能百倍讨回!”
两人正说着,有人急急忙忙赶来,说是仪坤州战报传回来了。
韩延徽闻言欣喜,不顾伤势之痛坐起身来,“速速报来!”看向韩知古,眉飞色舞,“某与兄台打赌,今日之战,李从璟败矣!”
韩知古哈哈大笑,“韩兄何其狡猾,此等必然之事,如何打赌?若是要赌,不如赌那唐军伤亡几许。某能断言,今日之战,唐军伤亡必定过千!”
他说完,那报信者已经进门,韩延徽正要进一步夸大言辞说“我赌唐军伤亡一千一百”,就见来人神色很不好看,焦急惶恐之态尽显,未等他询问,那人已是噗通跪地,凄声报道:“大事不好!仪坤败绩,主帅战死,唐军夺城!”
“什么?!”韩延徽、韩知古双双惊起,神色难看,如见鬼魅。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韩延徽双目失神,脸上火辣辣的,忽而暴怒起来,“你竟敢虚报军情,是不知死吗?!”
“小人不敢!那唐军已遣精骑北来,想是先锋无疑,依其脚程,怕是明日就要兵临城下了!”
闻听此言,韩知古顿时失魂落魄,脑中一片空白,只是不停念叨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韩延徽脸白如纸,身体力量瞬间全失,一屁股坐倒,正要悲呼一声苍天无眼,屁股上的伤口被刺痛,疼得他龇牙一声哎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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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八 黑云催西楼
仪坤州之役,契丹军败绩,此事太过出人意料,这是众人之前从未想过的局面。r?anen ???.?r?a?n??e?n?`?唐军不可能拿下仪坤州,这才是所有人的共识。如今不仅仪坤州被攻克,而且还是在一日内之被攻克,对于熟知仪坤城防的人而言,这是怎么都无法理解的。
更何况数万契丹军,不是战死就是被俘,逃出生天者寥寥。
这也难怪韩延徽要说来人谎报军情。
直到来报信的人详细描述了战场情况,大部分谜团才得以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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