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辽阔,金日西沉,在不高的断断续续的山峦上徘徊不去。旷野深邃,愈发衬托的矮山毫无气势,奔驰在山前广阔平地上的锋矢阵,向那其中一只牛角袭去。

    契丹两军突然转向袭向卢龙军,变势要快,变阵却不能急,各自近十万的军阵,急了自然会乱。双方虽然相距不近,但只要变阵完成,大势一成,卢龙军便跑不掉——跑则能追。时辰已经不早,再有一个多时辰夕阳就要落入地平线,契丹军选在此时出击,趁的便是这个时机。

    只要在天黑前围拢军阵,一旦进入黑夜,阵脚大乱的卢龙军,根本无从抗拒大海袭来的恐惧,耶律倍与耶律德光此举,深得用兵之法。

    李从璟主动出击的意义也在这里,卢龙马军必须扼制契丹军阵之势,让卢龙本阵在天黑前于山前布好防御大阵,如此阵脚稳固,方能有后续之战。

    欲制牛身,当制牛角。

    李从璟对战机的把握,入木三分。

    不多时,三千铁骑就近了牛角。

    李从璟选的是耶律倍这一方。

    阵后,耶律倍高居望楼,见了三千卢龙马军奔来,不禁脸色微变,而后却又冷哼一声,“蚍蜉撼大树,不知死活!”

    眼见卢龙精骑袭来,契丹军阵中令旗挥舞,鼓声连连,那当先的军阵正在变化,无暇应战,两翼的精骑本有护卫大阵之责,这下在旗鼓号令之下,立即迎上来。

    李从璟却看也不看两翼敌军,长槊往前一指,下达了全速突击的命令。

    三千精骑,立即将速度提到冲阵水准上来,锋矢阵如阵风突袭,直取中军。

    两翼的契丹精骑千夫长见卢龙军不理会自己,顿手舞足蹈叫喊连连,他们本是斜指卢龙军阵,这会儿卢龙军埋头前行,他们便会直接碰到卢龙精骑侧腰。

    那两名千夫长异口同声,喊的却是:“腰斩敌军!”

    他们十分激动,因为卢龙军的这个破绽太明显,军阵腰部防御最是薄弱,制腰则制身,这是连百夫长都知道的事。况且他们身后,还有更多的契丹精骑在奔来。

    面对两股契丹精骑直奔腰侧而去,李从璟嘴角勾起一抹微冷的弧度,只不过这抹弧度隐藏在兜鍪下,却是无人能够看见,而李从璟双眼迸射出的浓烈杀气,还是犹如实质无比清晰——那是长久积攒的战意终于得以释放的爆发!

    五百步,三百步,两百步,李从璟渐渐能看到眼前契丹军阵的窘迫。

    那正在变阵的契丹众人,转脸相顾,既有骇然,又有狰狞。

    当头的契丹军士反应迅捷,虽不能变阵来迎,却也可以弓箭射之。

    一泼箭雨,不下数百。

    叮叮当当,打在铁甲上。

    并没有什么卵用。

    李从璟咧咧嘴,“痒。”

    “弩!”李从璟身后,一张脸也隐藏在兜鍪下的徐旌,陡然一声大喝。

    此时,卢龙精骑距离契丹军阵,已近百步。

    百步内,劲弩穿甲。

    那契丹军士,弯弓搭箭,还想再射,未及出手,弩矢扑面。

    五十步内,劲弩杀人。

    外层的契丹军士,睁大了不可思议的双眼,下饺子般接连坠马。

    这便是卢龙劲弩的威力!

    弩矢如蝗,由前而后依次射出,训练有素的卢龙骑兵,保证了每一支弩矢都在最佳距离射出——地上仿佛有一条直线,每名骑兵奔过这条直线时,便飞射弩矢。军阵的弩矢,在空中练成一条龙,龙头在契丹军阵,龙身在己方军阵。

    “槊!”徐旌再次大喝。

    射出弩箭,骑兵收弩端槊,平举向前。

    锋刃森寒。

    一支卢龙军,撞入敌阵中。

    铁骑冲阵,威势何其之大,说是山崩地裂也不为过。无需将士有任何动作,飞奔的战马,带动长槊向前,锋刃滑过契丹军士的咽喉、胸膛,刺穿甲胄又刺穿身体,将契丹军士的身躯带离马背。

    那匆匆调整出防御姿态的阵线,被卢龙军一撞而破,一时之间,卢龙铁甲精骑前、侧,一片人仰马翻。

    披风云卷,李从璟自阵线缺口一跃而出,杀进契丹人群中,槊如闪电,人如蛟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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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十七 其势不可挡【第二更】

    沙场战机,往往一闪而逝,抓得住便是智将,就眼下而言,契丹大军变阵声势浩大,阵型衔接中的空档也只存在于极短时间,大阵露出的薄弱点也只在很小的一部分,要抓住这样的战机组织起一针见血的攻势,对将领眼光、战场局势判断能力、指挥能力与部曲执行能力等诸多指标要求极高,几乎难如登天,纵是良将精兵也不敢轻易为之,因为一旦稍有不慎,没有在千头万绪中抓住那一丝战机,撞到了大阵的铜墙铁壁上,便是自寻死路,只能落得个身死人亡、全军覆没的下场,连挣扎的可能性都不存在。

    沙场战机,不是回回皆有,良将过招,破绽更是少见,便纵是百日大战,关键时机也可能就那么一回,只在片刻之间。

    而一旦抓住这等战机,便有可能收获以蚁穴溃千里大堤之效。打蛇打七寸,命-根-子被制,哪怕是八尺壮汉,力拔山兮气盖世,也只能任人摆布。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数回征战,足练精兵,十年沙场,难出名将!

    ......

    这边厢,卢龙精骑撞破契丹军防线,李从璟一马当先杀入阵中,他自是披坚执锐,座下骏马也是扬蹄狂奔。一人一马如铁甲战车,车轮碾过之处,敌甲碎裂,人马俱亡,无一合之敌。

    无一合之敌,非是我强敌弱。精骑冲阵,先求一往无前,若是刚入敌阵攻势便被扼制,这仗也就不必再打。

    李从璟目光沉静,手中长槊一路飞掠,战马飞奔急进,但见眼前敌甲密集,前后相继,如入丛林,唯见草木,不见天日;那阵阵呼喝之声,悉数入耳,如巨浪拍岸,如山洪加身,人在其中,渺小如粟,只听山鬼哭,不闻仙人语。

    敌骑迎面,刀枪纵横,好似那林中飞奔之人,被荆棘加身,面前那一张张人脸,或怒或恶,端得是骇煞人也,这万军之中,步步杀机,何人不知何人不晓,要想破阵杀敌,当先一个,必不能被荆棘缚身。

    “喝!”长槊已斩数人,此时锐气已失,而身前强敌林立,李从璟立即动作,一声大喝,提臂挥槊,长槊斜挑,锋刃在闪电间滑过敌骑咽喉,带出一片血肉,他眼也不眨,长槊再扫,挡下斩来的一柄马刀,电光火石之间,也不见他手臂如何动作,不过是手腕一动,那锋刃掠过马刀,击在那敌骑头盔上,打得对方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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