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江城外,马阔帐下。

    南门下,军士陈列在前,以地裂为中轴,形成一个巨大的雁形阵,厚实的翅膀往两旁舒展开来,隐隐把前阵包绕其中。绵延十几里的军阵之中,旌旗密布,风吹西南,旗扬东北,布匹在风中发出忽忽忽的声音,便是催战的第一响鼓。

    除却中间那道地裂外,每隔十几丈辟开一路三匹马宽的通道,其余方位的主城门都已灌铜水铸死,是以各个方向巡逻的游骑都只能由南门进入,因此这里往来的马匹格外的多。马蹄铁敲击着碎石块,摩擦出细细碎碎的暗黄色的火星。

    跑的最疾,大都从正南而来,而且这些骑士的身子往往匍匐在马背上,同大章鱼一般,重心压的极低。其中一匹奔马瘦削高大,四肢修长,通体都是银色的毛发,奔跑起来,全身闪着月光般的色泽,神骏的了不得。更奇特的是,它的背上无鞍,脸上也没有辔头,跟匹野马无异。背上的中年骑士也轻装简行,只披着轻薄的皮甲,无弓无箭,一点武器补给都没带上。他的左手抓着鬃毛,右手环绕在它的脖子上,不停的在马耳边低低念叨说:银袅银袅,再快些。

    古有经云:騕(同“要”)褭(同“袅”),马名也,日行万里。这匹银马承了騕褭之名,血统高贵,自有一副马中王者的傲骨,平日里谁也打不得,骂不得,乘骑之时更不能挥鞭刺马;所以从来不配鞍鞯辔头。它虽只是兽,而非妖,却可以通人语,只要你好言相告,它便会遵照意愿。马儿本就是一骑绝尘,闻言竟然还能再快上两分,如同电光一般一闪而过。其余的游骑见到这匹银马,都节制住自己的坐骑,让出路来。

    银马一现,城头上的马阔便注意到,因为这是他遣出的心腹大将--马踏雪--归来了。十几里的路程,银袅转瞬间即至。不一会儿,马踏雪就已经和马阔照上面。

    马踏雪躬身禀道:白马妖孽举族而来,万余之众,稍停两舍之外。

    两舍就是六十里,白马族形状似马,奔跑如风,区区六十里,即便惜力,一个时辰内也可到达。若非要决战,白马族是不会再靠近了。

    人懂得披甲列阵,居守则步步为营,进攻则要繁复地考虑各种战术调度。妖兽则完全是另外一码事,它们灵智不及人,通常也不修人形,过得仍旧是野兽一般的生活--茹毛饮血风餐露宿,根本不会有什么营寨、城防之流,

    马踏雪说是先锋开拔,不过是习惯的说辞而已。事实上,妖兽的文明也仅仅止于极原始的石器时代,只有寥寥无几修人形的或是守境三相以上的大妖才有了和人相当的智慧。可就是这么个简陋的文明,却热衷记下妖兽和人类之间延续数千年的大小战役,并将场景统统镌刻在东境的“祖树”上,一场都不肯忘。

    到后来,初衷尽忘,说不得这些个战役缘何而去,更遑论什么两全其美,各得其所,只想刀兵上见个真章。白马族和青江城之间的宿怨也一样,两族不问因由,只讲新仇旧恨,三十余年来死伤无数。事实上,白马族并不嗜杀,也从未进犯过中原腹地。只是它们自古沿着青江迁徙,直至青江建城,才开始了争斗。而这经年累月的冲突厮杀最终结成这不共戴天的深仇。现在也无人再去深究为什么墨城要一定在青江河畔建城,也无法说明为何白马不可小小绕道几十里,一照面就动手,不死不休。

    马踏雪接着说道:赤瞳、紫瞳马只见着四匹,想必是有意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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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最难消受美人恩

    青江城和白马族多年征伐,也渐渐瞧出了名堂。白马族称为妖,而不是马,自然有不同之处:既然是妖,自然开了灵智,可以修行;他们的皮肤上镶嵌着粗糙的鳞甲,分布的区域个体有异,但俱都显出白色。但凡修习强横的白马族瞳色皆有异常,以朱紫二色最为厉害,相当于守境的能者。虽然修行者在大规模的战役中自保有余,但说它可决定千军万马的胜负却也未必;只是这些朱、紫瞳马智慧很高,若是对手,可就不能不防个万一了。历年大战,白马朱紫至少都是双数,如今只来了四匹,所以马踏雪才料想定是刻意隐藏。

    马阔心中也是百转千回。

    城中大战未决,李家嫡系、白有贵、韩督刑一众都颇为不弱,却没有一个能抽出身来禀告缘由,恐怕凶多吉少。马阔不安地很,可手上再无胜过李、白的人选,实在是无能为力。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马阔心中自己告诫自己。

    马阔只好着眼于眼前的事情上:他附议马踏雪的想法,这白马暗中肯定藏了什么手段,必须仔细探查,早作防范才是。

    只是寻常人根本上不了银袅的背,于是只能让马踏雪再入险地,命令道:再探。

    马踏雪唱诺告辞。

    银袅在城下饮水吃草,虽然刚刚狂奔了近百里,却仍旧气定神闲,细嚼慢咽。马踏雪走到银袅的身边,手掌摸了摸马匹的背部,说道:好马儿,马阔大人令我再探,请你帮我。银袅闻言抖了抖脖子,打了个大大的响鼻,然后转过身来,面朝着南面。马踏雪也不多嘴随即翻上了银袅的背,带上十几个游骑,朝南疾驰而去。

    行出四十里,马踏雪已经可以远远瞧见乳虎森林,而白马一族全部集结于它的东北面。马踏雪十分谨慎地引着银袅远远徘徊,并不再靠近。可眼前的场景实非常理。白马族人来了上万,闹哄哄挤在一处,没甚章法:外围极少游弋,内部族人更是或坐或卧,甚至还有些在角力取乐,却不似大战在即,更像是来野炊的。即使隔开十来里,马踏雪还是能听到远远传来的嘶鸣的兽语。虽说白马族没有严格细致的军阶等级,不便管束,但这种大呼小叫的情景在以前可从没有发生过。马踏雪奇怪之余又看到战机:心想若是此刻引游骑远处结阵,冲杀一番,说不定可以收到奇效,不过出城溺战这种计策应该得不到马阔的应予--毕竟青江马匹不多,虚实未明之时,野战肯定比不上固守来得稳妥。

    马踏雪不敢自专,一面遣出一个三人的游骑小队回禀青江,一面接着寻找异瞳马。异瞳马往往较普通的白马族要高大上近一倍,像座小山似得,很好辨认。可是来来回回就数出那么四匹,再见不到其他。毕竟太过反常,马踏雪怕就这么回去复命,若是中了这妖马的怠敌之计,过错可就大了,只能再靠近一些观察。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马踏雪心中计定,引着银袅悄无声息的靠了过去。

    可这晴空旭日,他一人要想隐匿身形倒也可行,可这一众下属可就不容易了。马踏雪遣人归城的时候就已经被发现了,只是巡游的白马妖只有两匹,寡不敌众,并不敢直接上前袭杀。可一见对方分出三骑往北而去,那两匹白马妖就立刻不再躲藏,撒开四蹄追上了那落单的三骑。马踏雪有任务在身,而且游骑本该就是千锤百炼要应对这种危险的,所以并不再分兵施救。可越靠近白马妖营地,这种事情就越发多。也不知摄于银袅神骏,还是马踏雪的实力,所有的白马妖巡骑都不与他们交锋,只是遥立对峙。马踏雪每过几里,就得分兵回禀。只要身旁的游骑一离开马踏雪,立刻就有白马妖尾随而上;可若不分兵,这监视自己的白马妖越来越多,已呈现合围的局势,若是再深入,恐怕谁都走不了了。

    马踏雪刚走近不到五里,心中阴晴不定,疑窦也是越来越大。白马妖外围似松实紧,监视严密,自己可谓是寸步难行。可这内部的妖马仍旧一团乱糟糟的不似作伪,而且即便马踏雪一行已经被发现,内部也从未增援过一兵一卒。若是外围真有压倒性的实力,马踏雪早就该陷入苦战;若是没有,可为何内部还是没有一丝警戒呢。

    银袅一路走得忽快忽慢,跑也跑不欢快,停又不让停,没多久就响鼻直打,显得很不高兴。忽然听到森林中一声金石击打的响声,居然有人在森林外围交上了手。周围不论白马妖还是游骑,全都僵立着观望。

    马踏雪瞅了一眼,把手举高,吼道:随我去救少主。银袅募的蹬地而起,一跃一丈多高,看不见一点儿危险似得向前奔去。后面的游骑只剩下六匹,也丝毫没有之前踟蹰的模样,当即催马跟上。

    前夜,却说马庆酒醒之时,已经是朔月高挂。

    他自饮酒以来,从来没有醉的这么厉害过。他揉了揉脑袋,眼睛肿成了糯米团子,睁都睁不开。他双手轻微的摸索了一阵,抓到了亮银枪。又眯着眼左右张望了一下,发现自己倚在一棵大树,不远的另一棵树下,依稀间看到有一个人抱腿蜷缩着,身材瘦瘦小小,一动也不动,只有背部因为呼吸细微的起伏,证明她并不是一个死物。

    外面有点月光,却已被林叶挡的死死的,若不是马庆眼力惊人,也发现不了这人。

    他认出她是小九。

    马庆的眼里,只有他看重的东西。他左手抓到了亮银枪,双眼看着小九,就不在乎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什么困境。他的双眼没有离开过小九,暗自在想:小九从没有这么安静地给他看过。每次一有人盯着她看,她就会浑身不自在,即便她在不知楼的日常,就是给人看,甚至是一丝不挂的给陌生人看。有了马庆之后,小九再不去搭理其他人。不知楼也确实是个妙处,居然也由着她,也不短她的用度。即使两人关系如此,每次他直勾勾看着小九的时候,她也要过来捣蛋,扰乱他的视线。马庆不在乎,但很好奇,便问为什么。

    小九含羞着说:你要把吃掉一样,我怕。

    马庆这次想一次看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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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明月做媒,苍天为证

    常说醉酒误事,但也分是谁,就像每次马庆贪杯,总有奇遇好运。

    -------------------------------------------------------李唯手札

    小九含羞着说:你要把吃掉一样,我怕。

    马庆这次想一次看个够。

    说是看,这种朦胧黯淡的状态,他几乎也看不出什么,可依旧觉得小九很迷人。仿佛只需要她往那轻轻一坐,一切不再是一切。空气中有她,水中有她,风声中有她,自己的脑子里更是每一刻都有她。马庆也是奇怪的人,说起来他似乎一秒都离不开她,可他其实常常没和她在一起,甚至离开时也没想过她。虽然不去盗新娘子了,但还是成日飞鹰走狗,打架寻事。也许生活和爱情本就是两码事,自己和自己爱的人也是一样。

    这种安静的对坐没持续多久。

    因为外边的马蹄声已经隆重到到他必须提耳警戒。

    马庆去牵小九,要往林子深处避。

    他起身的那一刹那,小九愣了愣,像个树懒一样贴到了他的怀里,眼泪啪啪啪直流,却不敢哭出声音。他右手一兜,就抱起了小九,另一只手抚着她的背,连枪都撂下了。小九的肩背很窄,马庆手掌却很大,几乎覆盖了住。

    “有什么可哭的。”

    小九可着劲摇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怕我被肉毒死?”

    “怕我耍枪耍过了?”

    小九从马庆身上下来,俯身把亮银枪拾掇起来,问道:我们去哪,外面可全是白马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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