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儿,大娘恐怕撑不过此关了!”大娘躺在床上,脸色白的像一摊白面。
“大娘……”卑梁蓉哽咽道,“大娘!您不会有事的,你一定要活着!……我去请大夫来!”
卑梁蓉正要起身,就被那根干柴抓住了。
“不用了……我没病……你不用管我……”大娘气息愈发微弱,眼前图景越发模糊,嘴里停留着最后一句话,“我……的……儿……子……”
卑梁蓉放声大哭,握着那根干柴,可是它早已冰凉,冷彻心扉。她在床边不停地喊着“大娘”,却无人回应。
“卑梁姑娘,节哀吧!”陈松走到她身边,安慰道,“别哭了,大娘她已经走了。”
“不会的,大娘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大娘对我最好了!”卑梁蓉激动地说。
陈松抚着她的肩膀,说:
“大娘要你好好活着!你得听话,大娘在天上也不愿意看到你为她伤心难过啊!”
说着,递给她一条手帕。
卑梁蓉看着床上的李大娘,她走得是如此仓促,带着一丝不舍和怨恨。双鬓全白,是一刻的忧思,还是多年的操劳,还是日夜的怨恨?
卑梁蓉转身看着陈松,看得出他的眼角也湿了。
“将军,我有一事相求!”
“姑娘说吧!”
“李大娘的儿子参军了,能否帮我把李大娘的后事料理一下?”卑梁蓉哀求道。
“好的,你放心,我会派人去办的!”
“谢谢将军!”卑梁蓉忙着下跪叩谢。
“姑娘快请起!”陈松忙向前两手搀扶。
“晃铛”一声,隔壁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落。那声音透过墙壁,又在墙壁上爬行,时而缓慢时而疾快,最后消失在卑梁蓉的耳膜里。
“发生什么事了?”陈松着急地跑出去,询问部下。
“大人,是隔壁厨房里的老鼠打翻了一个陶罐子。”
“哦。”陈松不慢不紧道。
卑梁蓉顺着声音的路线来到厨房,盘子罐子,橱子柜子,都是空空的。灶头里干干净净的,连草木灰都没有,显然是很久没有烧火煮饭了。柴火堆在墙角,腐朽生虫,爬满了苔藓和树菌。
卑梁蓉打开橱子旁边的那个大缸,里面睡着一窝老鼠,一群鼠妇,一伙蟑螂,一对蜘蛛。它们在这里和睦相处,共生共存,仿佛一群难兄难弟。
卑梁蓉恍然大悟,她回想起大娘方才所说的一句话,不觉泪流满面。
“不用了……我没病……”
大娘啊!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你要硬撑着?大娘,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及时来看您,才会让您饿着肚子走了!
卑梁蓉哭得两眼红肿,整个人像一朵蔫了的花儿。她的泪水哗啦啦地流过脸颊,豆大的的泪珠足以在脸上划上一道深刻的皱纹。“砰”的一声,泪珠碎在地上,迸出一串泪花,路过的蚂蚁乘机洗了个澡。小泪珠们滚过,夹杂着浑浊的尘土,化成一个个小泥球,像是一个个肉丸。
陈松扶着卑梁蓉走出李大娘家,门前的那棵桑树在夕阳下发黄。地上是一个一个不规则的光斑,三角形的,长方形的,正方形的,平行四边形的,五角星的,圆形的,椭圆形的……各种各样的几何图形,应有尽有。树上的群集着上百只鸟儿,它们在这里栖停,乌鸦,麻雀,燕子,喜鹊,鱼鹰,秃鹫……它们肆意地叫喊,仿佛在进行一场唱歌比赛。卑梁蓉走到桑树面前,没有一丝畏惧,没有一丝紧张,她面带微笑,那笑容既是欣喜,又是哀伤,既是冷漠,又是善良,既是孤独,又是友好,既是无情,又是多愁,既是可怜,又是可爱,既是怨恨,又是赞赏。卑梁蓉抚摸着树干,那感觉是她从小到大都未有过得。她的手摸到了粗糙,尝到了苦涩,闻到了恶臭,听到了哀叹,看到了眼泪。多年以后,她再次经历这种感受,都会想起这个黄昏,还有那棵奇怪的桑树。
卑梁蓉从中摘取一片嫩绿的桑叶,放在手心,仔细地凝视着上面清晰而错落的纹络,略有所思。不知哪来的一阵狂风,卷走那一片叶。
只有陈松知道,此次及时赈粮的功劳要归于这片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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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红颜祸水
“将军,容我再考虑下好吗?”卑梁氏分明不想入宫,但是还是做出这样的回答。她的眼神透过窗棂,穿过长廊,落在一方瓦楞上。
陈松沉默不语,只是看着她,和她的表情。
“那你明天再告诉我你的决定吧!”还是陈松打破了这沉闷的寂静。
卑梁蓉轻轻地点了点头,在陈松眼里却是一万年。此间,他仿佛看到了花开花落,春去东来。
次日,卑梁蓉一大早醒来,来到梳妆台,发现了一副崭新的首饰。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当陈松提及吴王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结果早已尘埃落定,那是一个平凡的弱女子无法改变的事实。她抚摸这眼前精致的首饰盒,那是她曾经做梦也想不到的东西,而此刻她却感觉自己抚摸的是一具冰冷的棺椁,里面睡着永不褪色的卑梁蓉。她哭了,泪水渗透天盖,化成一股股小溪,灌满整具尸体,然后慢慢地腐烂,发霉,变臭,一条条蛆虫吞食着腐肉,啮啃着骨头,直至尸体完全消灭。她噙着泪,纤细的手指捏了璀璨耀眼的发簪,簪头镂成一只蝴蝶。她拨动右边金色的翅膀,摆动一会儿便渐渐止住。她看着,蓦地一抹冷笑,小声自言自语道:“卑梁蓉,你还是认命吧!”
卑梁蓉梳理好,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姣好的面容抹上了红粉,显出一丝红润,但是仔细一看,其中却隐藏着一丝哀伤,它是透明的,隐形的,蠢蠢欲动的。她突然回想起自己那天与李湧相遇的场景。她原本是到溪边搓衣服的,淙淙的泉声从山野传来,淅淅沥沥的像是在听下雨的声音。那双白皙如玉的手,不停地揉搓着摊在枕衣石上的衣裳,和着棒槌敲打衣服的声音,是多么优雅!正赶往溪边打水的李湧不禁呆愣,静静地欣赏。她无意中瞥见水中李湧的倒影,羞涩地垂下头,双手甩开衣服,匆匆忙忙地在水里漂了漂……如今想起,那不可名状的青涩,依旧如昨,历历在目。
“卑梁姑娘,将军请你赶紧去厅堂。”一小厮催促道。
卑梁蓉回过神来,美梦乍碎。
“知道了,麻烦你去告诉他,我马上就来。”
厅堂。大王上座,陈松陪侍。
“参见大王!”卑梁蓉向吴王行礼作揖。
“免礼了,”吴王亲切道,“你睡得可好?”
卑梁蓉羞赧地点了点头,眼睛不敢直视吴王。
陈松站在一旁,两眼不敢直视卑梁蓉。他深知把卑梁蓉引介给吴王是违背她的意愿的,可是面对自己的君主,又不能说一个“不”字。他不敢面对卑梁蓉的眼神,唯恐从中看出一丝怨恨和可怜,即便如此,事实却是不变的。陈松感到心如刀割,愧对卑梁蓉死去的姐姐和李大娘。多年以后,陈松再次与卑梁蓉相遇,心里的内疚依然无法抚平安息。
“卑梁氏,寡人即日入宫,你可愿意与寡人同行?!”吴王咧嘴笑道,双颊露出两个偌大的酒窝。
卑梁蓉不语,沉默许久,迟迟不给答复。
吴王显然面带愠色,将欲怒发冲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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