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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嗜血杀戮

    第二天,莫道一改往常,煮好早饭,只在屋中寂无声息地打坐练气,直至日昳未时,才背扣一个大大的包袱,对川寒道:“这次不像以前,这味药乃‘地丹’是也,正好在那‘蜈蚣凿壁’的龙脉之上。据我所察,那处有守护龙脉的灵兽隐匿深海之中,犯者必遭袭击,此次当为危机重重。

    我既要劈开石壁取丹,又要防备那灵兽来袭,分不开神来顾及与你。这一次,你便留在家中就好。记住,万莫顽皮自去那海边,一旦毁了那龙脉,灵兽定当变得暴戾无比,少不了一番兴风作浪,一个错失,恐有危害这附近渔民的可能。唉,若非对你大有脾益,我决计不去招惹……”莫道说完自去。

    川寒若是平常,定要跟随去瞧一番新奇,毕竟这里人人都将那处传得神乎其乎——那“蜈蚣凿壁”的龙脉正是给张家祖先占先埋葬了,才以有张大户这般发迹,还有不少渔民坚称,亲眼目睹了那龙脉显灵:当是乌云盖顶之时,常常可见一头十多仗长的百足巨虫在海面上戏水,浑体黑亮,獠牙尖利,状甚可怖,掀风作浪,时尔祸害过往船只。

    但川寒今日情绪不高,心里只记挂着俪英,揣摩着如何叫她原谅则个。

    莫道走了之后,他初时确还乖巧听话,跳入那石缸之中自个浸泡起来。只是泡了半个时辰之久,身旁一旦安静下来,脑中便不自觉地闪过俪英一张脸若轻霞,唇似娇花的容颜,胸中不禁一阵躁动,坐立不安起来。

    又恰好赶在这时,东面海边忽地传来一声猛兽的巨吼,便连大地也似受了波及,微微颤动。川寒当即想起了师傅临走前那一番嘱咐,反不去担忧师父安危,却是渐渐地一股豪气在他幼小的胸膛中涌起:“是了,我要保护她去,莫让她出了什么事儿!”他胡乱披上件衣衫,便朝俪英家那头奔去。

    一路上,不少村民似乎也是听得怪叫声,纷纷走出村口,朝海边那处趋前察看去了。途中,川寒碰见了“鸡泡鱼”、莲花等伙伴,不过独独没见着俪英。

    嘴碎的莲花眨着眼儿叹气道:“俪英出不了门,他爹娘不让她出来,说是病了,其实我娘跟我说,俪英是被那张大户给欺负了。昨日一早,俪英去海边挖贝,好久也不回来,我娘帮着去找,正好见着那张大户趴在她身上,衣服都没了……那张大户有钱有势,村长也没敢说些什么,只是一味劝说俪英他爹娘,说什么板上钉钉、米已成炊,意思像是要把俪英嫁给张大户当妾,她爹娘好似也同意了……”

    川寒脑中“嗡”的一声,一阵恍惚,如遭晴天霹雳。他虽还不懂男女之事,但也知道女孩子被坏人这般欺负了,那是很羞耻、很可怕的。他禁不住又想起了那不堪回首的旧忆——俩姐姐吊死在家中大堂时的凄惨僵硬的尸体,和那苏云翔一副让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嘴脸!

    这几个玩伴看着川寒紧握拳头,额冒青筋,独眼中更是血红了一片,他们未曾见得川寒这般狞厉可怕的样子,登时也甚感害怕,匆匆道了声别,便随大人们看热闹去了。

    当俪英看着川寒轻巧地攀过院墙稳稳落在面前时,委实吃了一惊。川寒见俪英俏脸也瘦了,容色惨淡,讷讷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倒是俪英沉默了片晌,忽然扑到他怀中,嘤嘤啜泣了起来:“我不要嫁给张大户,他又胖又臭,我,我要嫁给你,你叫你师傅去跟我爹娘说好吗?”

    川寒愣了好一阵,才颤抖着手,抚着俪英剧烈战栗的身子,咬牙道:“好,待我去教训教训那张大户再跟我师傅说去!”

    俪英吃了一惊,懵然地松开双手,怔怔地看着川寒,直至见他一咬牙,翻墙离去,她还是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当夜,雷声隆隆,倾盘大雨瓢泼肆纵。

    莫道出门时显然没有带上蓑衣斗笠或雨伞,任由全身给淙淙雨水浇得湿透,披头散发,好不狼狈。

    但他依然身挺头昂,神情遒豪。他推开木门,脚还未跨过门槛便大笑高呼着:“百里寻花好徒儿,为师宝刀未老,那‘地丹’简直手到擒来,那头百足畜生更是乖乖受了伏,做了我刀下之魂,以后害不了村民了。今儿高兴,你快快把酒拿来,为师破例,也让你这多情小子喝上两杯,如何?”

    然而,过了许久也不见那川寒回应。莫道摇头苦叹道:“好小子,雨都下塌了天,也不知又到哪里撒野去了,看来今晚又得啃干粮餸酒了……”他举步走了进来,脱下一身湿漉漉的道袍,与那大大的包袱一块搁到简陋拼成的木桌上,才一离手,忽地听到了前院中一声轻微声响。

    他自门后取了把雨伞,撑着走了出来,边走边唤:“百里寻花,是你那混小子吗?”没几步,他忽地木然而止,失声惊呼道:“寒儿,你这是作甚?”

    只见百里川寒兀自跪倒在地,瑟瑟发抖,闻言才扬起湿漉漉的脸,只见独有的一只眸子在夜雨的闪电中显得迷茫呆滞,定定地看着莫道。随后又垂下头颅,看着已然殷红一片的白胸襟,许久才嘴唇微开,嚅嚅道:“我杀了人……我杀了张大户……”

    声音虽小,却不逊于惊雷怒威,莫道全身禁不住一震,脚步踉跄跌退了一步,险些叫那被风吹落的枯枝绊倒,脸色更是变得苍白如纸,嘴舌不灵般道:“你,你为何要杀他?”

    “他该死!他欺负了俪英,我要杀了他,杀了他……”他突然暴躁怒吼起来,双手不住地撕扯着胸前衣襟,仿佛是头怒兽。

    莫道手上的雨伞“啪”的一声,跌落在地,被漫天风雨吹得凌乱不堪。他仰起脸,任由雨珠一颗颗打在俊朗的面庞上,喃喃道:“天意啊,我莫道究竟做了什劳子事儿?是拯救武林同胞于水深火热,还是要造出个危害人间的嗜血魔头来?”

    赫然,他五指作抓,神态骇人,步步朝百里川寒逼近,沉声问道:“孽徒,快说你有没有饮了人血?”

    “我没有……没有,我只是杀了他,杀了他……”川寒浑身剧颤着,看去仿佛大海中的一叶孤舟,随时受那滔天巨浪所吞噬,摇摇晃晃,那般无助。

    “要是我看出你有饮过人血的迹象,便莫怪我无情,定要为民除害了!”莫道冷冷说着,两道凌厉的目光如利刃般看了川寒一眼,随即将身一纵,腾飞自去。

    张大户乃当地家底最为殷实之人,良田百亩,渔船上百艘,收入极其可观。府中小厮丫鬟便有二三十,更养了一群身强力壮的汉子作为护院打手。寻常时,莫说闲杂人等可进入府内,严守得几乎就连半只苍蝇也靠近不了。

    只是,这会出了事儿,遣了人前去报官,那远在天边的衙门捕快未来得及赶来,倒是招了半村瞧热闹的民众来了,转眼间便将张府围得水泄不通。

    那些护院打手,眼睁睁瞅着主人被一个半大的孩儿杀害,更甚的是,还任凶手潜逃了现场。这会哪敢再出半丝声气,除了几个在那缠斗当中受了颇重的伤势,其余的怕被追究,早就逃之夭夭、偷偷溜去了。

    莫道一踏入张府前院,便给那张大户的几个家眷纠缠住,拖手拽脚的、拉衣扯带的、哭骂不绝的,尽是要他交出徒弟来抵命。

    “住手!”只听莫道一声厉喝,那几人耳膜刺痛一震,当即感到一股飙风扑面而来,那劲道极强,稳不住脚跟,东倒西歪地跌至丈许开外。几人这一下惊骇得就连悲愤也给忘了,爬起身来战战兢兢呆到一旁去了。

    只听莫道冷冷道:“若是贫道徒儿闯下弥天大祸,贫道自会亲手将他了结,你等却没这个资格!”说着径直往大堂里头走去。

    大堂里头,血迹斑斑,腥臭极重。莫道走到横摆在大厅中间的尸体前,微皱眉头,揭开覆盖在已成死尸的张大户身上的白幔,只瞅上一眼,当下便觉背脊上直冒寒意——灯火咉照之下,只见那张大户早被掰成七八块,骨碎肉离,脏腑撒了一地,仿佛是受了什么巨型猛兽所撕咬过一般!

    “杀龙恶脉,果真暴戾无伦,尽管我多番以极阳药物去压制,如此看来,寒儿却尚未能掌控神志,一旦受了刺激,便变成杀人狂魔!真是枉费了心机么?”莫道神情凝重地喃喃道。

    他细细察看,一丝一毫也不肯放过,又环视四周斑斑血迹一遍,当下心有定论似的,忽地嘴角一扬,大笑起来:“杀龙嗜血如狂,断不会留下这么多的血迹,看来寒儿虽是暴戾杀人,但仍有几分神智清明,那灵药分明起了作用!”

    他一笑之下,似若心安意喜,才扫了众人一眼,大声续道:“杀得好,不愧是我莫道的好徒儿,这等为非作歹的恶徒,纵是杀上个千儿八百又算得了什么!”

    张大户那几个家眷起初还道来了个做主的,这下一听这狂妄言辞,微作一愣,俱都怒火中烧,纷纷围堵过来,口中喊打喊杀,甚如怒兽之状。

    莫道轻蔑一笑,长袖一拂,人早如仙鹤般长身而起,飞腾自去,眨眼功夫便没入茫茫夜雨之中,抛下满院呆如木鸡的众人,径直朝草庐方向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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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论杀

    草庐前院之中,川寒缓缓仰起头,万千雨线犹似冰冷泪水,汹涌飞落,眼前已然模糊一片。杀人时的场景,一遍遍在他脑中重复辗转,雨水虽然已将身上的血污冲刷干净,然未能将他心灵上的恐惧、厌恶,动摇一丝一毫。

    他曾无数次噫想着,要将那仇家苏云翔如何千刀万剐、扒皮抽筋、食其肉寝其皮来解恨,但他从未曾想过真正杀了人,竟是这般恐惧不安。

    莫道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跟前,略带歉意说道:“寒儿,为师之过,只以为仍无所得,枉费了这些时光艰辛寻药,才那般恼火。那等淫凶无耻之人,杀了便杀了,不足道哉。”

    “可我没有想过要杀他,我,我只想教训教训他罢了,可,可后来追着打着,就像不是我一般,控制不了,只当要将他撕成粉碎才觉痛快……”川寒茫然看着略显幼小的双掌,不住颤抖着,显然不堪回首那杀人时情景。

    莫道说:“江湖中人,最重是‘义’,最忌是‘色’,任他杀人放火罪恶滔天,也比不过奸淫妇女令人痛恨。侠士作风,除恶惩奸,当以这淫为首害。纵然你不杀他,迟早也要死在我手上。”

    “可,可我好怕,我不想杀人……”川寒嘶哑着声音道。

    莫道捡起落在地上的雨伞,趋前挡在川寒头顶,叹了口气道:“这恐怕由不得你。借杀龙恶气重生,本就嗜血若狂,性如妖魔。你虽幸在杀龙那极阴之气未及侵体攻心之前,受那极阳天雷所轰,一时阳胜于阴,将之镇在六脉之外,暂保了神智。但若情到大动、悲愤已极之时,周身阳气一滞,还是难免性狂如魔,迷失本心,只以杀戮为乐。”

    便是没眼前这番狂风暴雨侵袭,莫道这话也足可教人遍体生寒,须知“杀戮”二字之轻重,就如幼时仇家导致了他家破人亡一般可怖。这一下风雨、惊怖,两者兼之,更是使得百里川寒瑟瑟发抖不止,心中惊惧真非同小可。

    他面如死灰,许久才诚惶诚恐地问道:“师父,那该如何是好?我不要做那杀人狂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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