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川寒呼出“快躲”二字之时,怪事生发了——川寒只觉眼前白影蓦地一晃,那青年就如凭空消散了一般,一点迹象都没了,重拳只击向了面前虚空。

    一拳打空,也未来得及惊异,川寒身子便晃了一晃,向前倒去。正是这时,只觉一阵飙风自脚下生起,劲道强之又强,当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将他刮得抛飞起来。

    川寒瞬时人如纸鸢,已在半空。他头晕目眩,脑中骇得一片空白。

    隐然间,又感到全身被忽忽拍了数十掌,但掌力绵绵,不疼不痒。须臾间又觉全身一转,头上脚下,落得稳定,呆呆地如经过了一番腾云驾雾。

    只见那青年似是一直未动,仿佛那番并非他所为,对莫道说着:“杀龙阴邪算是抑下了,骨子不甚大好,却也勉强经受得住一番锻打。进来罢,我正好有要事与你讲。”说完回头朝川寒看了一眼,冷脸不改,随即便走入了竹楼之中。

    川寒魂不守舍般呆立当地,似在判断方才那幕是醒是梦,懵得像块木头似的。莫道在他背后推了一把,道:“你师公不过伸量伸量你小子到底有几斤几两罢了,用得着这般不济么?少给我丢脸了,走吧,记得少时给他道个不是,大丈夫能伸能屈,免得日后讨苦头吃。”

    “师公?你是说那粉面小子是你……”川寒一听,当即怪叫起来。

    莫道已是走前了一步,未等川寒呼出“师父”二字,便抓起他的襟领,往前拽去,沉声道:“你小子身痒了不是?再敢鬼叫些什么,便连我也保你不住。”

    川寒日后回想今日所为,尽是悔恨不及,自骂当时愚蠢如驴。

    原来那俊朗的“青年”不仅仅是他师公,而且与莫道还是父子关系,名莫御云,字云鹤,年一百四十三,正是昔年“寒亭三士”之首。父子二人,修习一种名为“龙鱼心经”的玄妙心法,驻颜抗老,甚有神妙,自然不可以凡人常态来衡量。

    竹楼外头看来不算宏伟高大,但内有乾坤。三人前后而行,出前厅,过莲湖,绕回廊,莫御云走在前头白袍迎风鼓荡,百里川寒的一颗心,便如这袍服一般起伏不定,边走边思,自知闯祸。

    正堂大门即在眼前,忽闻一阵琴音传来,歌声同起。琴韵铿锵有力,似有千军万马;歌声嘹亮,豪情奔放。

    莫御云竟已心神汇聚,止步聆听。莫道与川寒亦不敢打扰,当下立在其后。但听歌词足有一百来字,前后片各四仄韵,第九句第一字是用去声,结句是以下三句法。

    正是一首意境极佳的《水龙吟》。

    大弦嘈嘈,小弦切切,急时如骤雨,轻时如私语。

    只是,这清越悠扬之中,一丝剑拔弩张的萧杀之气充沛此间天地,仿佛琴声幻化出万道强弓,引满弦,尖利的箭头正对准了百里川寒每一寸肌肤,随时射将而来!

    日后历练了江湖险恶之后的川寒才知,这便是杀气!

    他此时却想不明白何由,只觉得心如巨石所堵,额头便已经渗出了冷汗,手心也已然湿透。

    这时,琴音罢,歌声止,那教人难受的气氛也已瞬间荡漾无存,川寒如释重负,大出了口气。摇头看向,面前二人,俱是不为所动。

    莫御云已推门而入,口中大作赞叹:“绮儿琴技大有长进,定是心法自有领悟,内力一日千里。看来假以时日,定可尽得你师父的‘纯阳九天神焰’大法,你师父有徒如此,自应宽慰。”

    大堂前布了一张素淡的仕女屏风,那抚琴起歌之人便在那屏风后,闻声而出,颇有惊慌道:“书绮并非故以卖弄,只是一时性起,劣性难抑,才……”他顿了一顿,偷偷看了莫御云一眼,才道:“幸未搅坏师公这把晚唐好琴,但已自知万般不该,还请师公责罚。”

    只见是一名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光景,穿一身纯白道袍,却把一头黑发披下,只在发尾上随意束了一条红布带。两眉黑而细,斜挑入鬓,一双眼弯如新月,看来时时在笑。通冠鼻梁,薄唇微抿。乍一看,这人眉清目秀,谦恭有礼,可再看下去,却觉他浑身张扬着一股高贵之气,教人不敢亲近。这般气道,便是在王公巨卿中也属罕见。

    “琴乃死物,善琴者,赋其魂。你一首《水龙吟》将它奏活了,不至使摆设一尊,有功无罪也。这琴我已有多年不碰,留着无用,今日便送予你,效一效那曹阿瞒宝马赠英杰之典故。”莫御云目露赞赏,笑道。

    那少年毫无掩盖欣喜之色,朝屏风处看了看,作礼道:“多谢师公赏赐,书绮定当好生爱惜。”说着朝莫道瞧来,眼瞳一转,一揖到地,道:“见过莫师伯。师伯离师门半载,书绮甚为记挂。”

    莫道亦是点头称赞,道:“以音慑敌,非真气浑厚不可为之。好小子,我自认天赋极佳,然二十岁之前,绝无你现在这般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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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蓝鳍虎斑

少年道:“师伯缪奖,羞煞书绮也。”

    川寒忽地想起了什么,失声道:“你,你定是那‘姓巩老小子’的徒弟吧?”

    莫御云忽地眉目一皱,颇有厌恶地扭头看来,沉声道:“是以这般称呼师叔的么?”说着又将目光定在莫道脸上,冷冷道:“他自小成孤,少有家教,自可谅解。然你这身为师父的,竟不加以教育,置其毫无礼数,是为误人子弟也,可对得起他故去的双亲?”

    川寒骇然一惊,自知失言,心中大骂自己不该,还累了莫道。他忙前去几步,垂着头朝莫御云道:“师父确常教诲,是川寒性子太过顽劣,不肯听教,师公要怪要责,川寒甘心受罚。”

    “算了,市井浪儿,哪是容易**得好,就如朽木难雕一般。日后你便注意言辞就是了。”莫御云仍是寒着脸,自顾走入屏风,落在首座。

    “市井浪儿”这四字,不啻没家教、没修养,着实令人心生愤恨。而川寒却似满不在乎,心有不忿的乃三人尽是打着机锋——说着什么“神兵重现江湖,以致生灵涂炭”,不时又讲起哪个门派被灭、哪个高手被杀,无首无尾,神态沉重,说得神秘兮兮。

    川寒听不明了他们几人所谈,心中尚有适才而起的歉意,一时甚为拘谨。他又不敢随意开口去问,蒲团之上却如坐针毡,倍感煎熬。幸好莫道与那二人寥寥几句,便已请辞,川寒便随莫道而去。

    然才离座,莫道便又给其父叫住:“炎飞近有来信,探得又有一把‘烛龙剑’在南巢一带重现。据传言所述,剑长九尺,整体火赤,材质烈火难溶,百锤难撼。可颠倒日夜,呼风招雨,与我在淮北相山派的蒋离鹤手中毁去的,恰相吻合。”

    莫道耸然动容:“蒋离鹤?凭着‘烛龙剑’,称霸淮北一带足有九年之久,私兵上万,横行霸道已极,此人一向视人命如草芥,性起则杀,当时官府无策,侠士法穷……一道便已搅得一方人心惶惶,不得安生,如今已出十四道,事态愈发严峻,天下恐难得太平……”

    莫御云长叹一声,神色愈发凝重,道:“眼下你其他四个师弟,便以收徒一事亦未着落。如今川寒既已拜入本门,初来乍到,便先由绮儿代你传授根基技法。你速速赶往南巢,协助炎飞,设法收回神兵。”

    莫道摇头叹气,喃喃道:“还当可以清闲几日,未想还得马不停蹄……”

    莫道此人,年高岁老,然而行态浪荡,从不老道。他所住之所更是奇诡之极,只在那如刀削般的峭壁上凿开出一条奇陡无比的石梯,尽头处,横挖二堂四室,衔接石梯的是四五丈方圆的观景阁台,当中栽培奇花异草无数,却也教人有一些风雅之意。

    然而当川寒气喘吁吁地爬到阁台时,俯首一瞧,只见石壁底下人如蝼蚁,如万丈高崖一般,直叫他心惊胆跳,双脚发抖。

    “师傅,这鸟窝如何住人?”

    “你小子懂啥?这叫凭高眺远,天下置我脚下。”

    川寒嘟嘟囔囔道:“依我看,这叫自找苦吃,这攀来爬去的,迟早不是跌死也得累死……”

    莫道瞥了他一眼,道:“你想住这,我还不乐意。明日赶早,我便要奔程,难保要耽搁一些时日,此间你便随你朱师兄专心学好心法口诀,住他那处也落得方便一些。”

    与莫道那高悬如险壁中燕窝的那处相较,这朱书绮所居之所,几可谓之天上宫阙——两栋竹楼斜对,篱笆内花菊芳香满溢,垂柳、翠竹、树荫,更有石台数几,石几上茶具备好,棋盘摆布。

    门口清闲临水,又有鱼池幽潭,说不尽的清幽雅致。便连川寒这等市井顽童也禁不住要随口吟诗:醒时只愿朝花笑,醉时只愿对花眠。从今不问人间事,只作人间不老仙。

    然莫道却予不屑的语气道:“离酸秀才太近了,巩汉昂这老小子难免也染上了酸味,活时占地如斯广,死后莫非效帝侯?”

    莫道念着这句话时,朱书绮已然安置好川寒住处。莫道对二人嘱咐了一番,便叹着气走了。

    这朱书绮不仅内功深厚,便对烹饪厨艺,也自有一手。炊烟升起不时,肉末豆腐、雪里翁炒肉丝、辣炒花蛤,还有一道海菜清汤便已摆在川寒面前。

    菜样虽不多,但色香味俱全,瞧得川寒早已食指大动,当即便要举箸大朵快颐。却听朱书绮道:“最好的总留在后头,这道理难道师弟不懂?”

    川寒奇道:“还有?就你我二人,如何吃得了?”有菜无酒最遗憾,有酒无菜难下咽,其实他最想说的是:如若有酒,纵然满汉全席也可一扫清光,但此地却不容饮酒贪杯,勉强应付便算一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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