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汪元莞自己则是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父亲多年行商未归的其中缘由,她这个家中长女隐约觉察到了一星半点,除却除夕祭祖这样的大日子,自家和族里最显赫的几家亲戚几乎断了往来。就算她出嫁时,那边也只是命人送了礼,并没有过来吃酒。没想到时隔那么多年,那家长辈竟会来见她这晚辈!

    “快去,别让你那叔父久等!”

    这次就连方氏也连声催促,等到汪元莞匆匆告罪一声,和婆婆柯氏匆匆离去,屋子里方才发出了一阵惊叹。也不知道是谁人低声嘟囔道:“本来是一桩险些要革功名的官司,没想到竟然坏事变好事,一下子抖起来了!”

    方氏没说话,却露出了疲态,许薇最会察言观色,连忙端茶递水问祖母是否累了,旁人见状赶紧告退。等到闲杂人等都没了,方氏便使了个眼色,许薇的母亲,她的长媳程氏立刻起身到屋子外头,吩咐人去汪元莞家中打探打探。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就有了消息。

    “老太太。来的确实是汪家二老爷,一块见了四太太和臻大奶奶,送了四色礼物,他只留了一刻钟,可屋子里却笑成一团。据说是臻大奶奶的弟弟在去给大宗师送行的时候,闹了个笑话。”

    方氏登时惊咦了一声:“前几天才刚让大宗师赞不绝口,今天怎么又闹了笑话,而且臻儿媳妇这个当长姐的竟然还笑得出来?”

    “是笑话,却也是佳话。听说是今天那汪小相公和其他人一块去给大宗师送行,不耐烦生员们围着大宗师左一首诗右一首诗,就借机尿遁了!谁知道正好在这时候大宗师宣召他,他不在,他身边一个书童自然得上去禀告,这时有个婺源生员挤兑了两句,那书童心里不忿,就吟了他主人的一首诗。这下可好,大宗师赞不绝口,大笑三声立刻启程,汪小相公回来时,大宗师连个人影都没了!”

    来回话的张二嫂说得绘声绘色,又诵了那首诗,屋子里的几个女眷虽不在场,可听着全都觉得栩栩如生,一时许薇竟是扑哧笑了一声,随即才眨巴着眼睛浮想联翩。而方氏不禁莞尔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果然好气势,臻儿媳妇这个弟弟还真是不寻常!好了,你下去领赏吧!”

    张二嫂喜上眉梢,谢过之后正要退下,外间却又传来一个声音:“老太太,那位汪小相公带着金宝来见臻大奶奶,人已经进家门了,刚好和汪家二老爷前后脚错过!”

    如果只是一个十四岁的秀才,方氏顶多是问问罢了。可是,一个十四岁的小秀才却把一场对自己极其不利的功名官司给翻了过来,今天送行的时候又闹出了这样的“笑话”,她实在是很感兴趣。尽管她论辈分长了对方两辈,论年纪可以当对方的祖母,此刻还是饶有兴致地说道:“这样吧,准备滑竿,我过去凑个热闹,也见识一下这位汪小相公!”

    众人没想到方氏竟然会这样兴致勃勃,本劝她不如请人过来说话,方氏却只摇头道:“臻儿媳妇今天都来过了,为着我们的好奇心又请她再来,这就不是当亲戚,而是当下人了。横竖我一把年纪,就实话对人说我是好奇,想来她弟弟既爱幼,总应该有几分尊老,不会见外才是。”

    家里老太太这么说了,其他人连忙奔前走后去张罗,许薇则是帮忙给原本一身家常打扮的祖母换衣服,一边动手一边好奇地说道:“祖母,这个汪孚林从前不说是书呆子吗?现在怎么一下子这么厉害了?”

    “自己年方十四就收了个八岁的养子;给大宗师送行,却不耐烦地溜去出恭,这还不呆?”方氏说着连自己都笑了,却是若有所思地说,“倒是真性情。”

    如果知道这次功名风波的背后,关系到夏税风波,这真性情的汪孚林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然而,外头好容易才收拾停当,滑竿也已经抬到了堂屋门口,紧跟着却又送来了一个消息。这下子,刚刚忙完的众人顿时目瞪口呆。

    “歙县叶县尊派人找到了咱们这来,把汪小相公请去县衙了!”(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qdread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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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躺着也中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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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上次在歙县学宫明伦堂中,瞻仰了一番知县大人的风采之后,汪孚林还没有机会再见叶钧耀这位歙县之主。

    据他这些天来打探得知,这位新任知县是三甲同进士,按理榜下即用,但他想等个好缺,所以候选一年多,最后还是因为歙县令房寰丁忧出缺,他这才捞到歙县这徽州首县的县令,一路紧赶慢赶,竟然赶上了主持二月底的县试。至于其他政绩,才上任四个多月的叶县尊自然谈不上,初上任只顾得上全力和士林缙绅之间搞好关系,否则上一次也不会打着那样的名义请了大宗师同去徽州府衙。

    可要说其他的,汪孚林就着实两眼一抹黑了。程老爷毕竟是初识,程乃轩又挨了一顿痛打在养伤,他不可能一有什么不了解就跑去人那里探问。而其他的人如客栈掌柜,如在歙县县学打杂过三年的秋枫,全都层次太低,就如同此时此刻的他自己一样,没有太多资源去接触高层。而且这次召见来得突然,他根本摸不清是什么目的。

    正因为如此,他请长姐派人把金宝送回去,自己则匆匆跟着来传话的一个亲随前往县衙。一路穿过甬道,绕过各式建筑,来到后头三堂的时候,汪孚林尽力表现得小心翼翼一些,以便符合自己眼下的身份。

    他在明伦堂上大发神威,那是为了自卫反击,眼下在一县之主面前慷慨激昂,那就是喧宾夺主了。起初几句没营养的寒暄对话之后,叶钧耀便深深叹息道:“想当初流言刚起的时候,本县就觉得不对,可待想要追查的时候,这风波竟是直接席卷到本县自己身上来了。所以为了避嫌,本县只能静观其变。”

    “学生此次能够逃脱一劫,都是大宗师明察秋毫,老父母神目如电。”汪孚林不管是不是肉麻,直接高帽子送上一顶再说。

    “那是你自己仁孝双全。”叶钧耀毕竟也是新进士,对于这样的吹捧,他的脸皮还没修炼出足够的厚度。他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这才试探道,“昨日本县应段府尊之命,为大宗师设过送行宴,今天你和其他生员去给大宗师送行,大宗师可有说什么?”

    这一个问题原本平平常常,但汪孚林顿时纠结了。难道他能说,因为自己出恭尿遁,以至于秋枫去卖弄了一首诗,而自己本人根本就没和谢廷杰说上话,就和这位回返南京的大宗师错过了?于是,他不得不在心底快速思量该怎么回答,就在他打算避重就轻应付过去的时候,叶钧耀突然瞥见外头有人影闪动,立刻皱眉喝道:“谁在外头?”

    “回禀堂尊,是小人。”

    随着这声音,一个身穿吏衫的中年人进了三堂。他先是瞥了汪孚林一眼,这才深深躬下身说:“堂尊,刚刚从徽州府衙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咱们县不少生员跑到徽州府学那去闹事了!”

    此话一出,叶钧耀险些没跳起来。总算他还记得在属吏面前得不动声色,因此故作威严地挑了挑眉道:“怎么回事?”

    汪孚林也同样莫名惊诧。今天程奎那些人险些被人骗去府城小北门,闹出一场和大宗师送行失之交臂的笑话,故而心中恼火要去争执讨个公道,这事情可以理解,可竟然不是在城门口直接发作,而是要跑去徽州府学发难么?他正庆幸自己找了个借口跑得飞快,却冷不丁发现那中年属吏竟是眼睛直往自己身上瞟。一瞬间,他登时心里咯噔一下。

    不会吧,这种破事还能扯上我?

    果然,那中年属吏瞟了他几眼后,便谦卑地弯下腰道:“堂尊,这事情说来话长,总而言之,似乎是府学里头五县生员挤兑了汪小官人,学宫里头的生员们心中不忿,就跑去为汪小官人讨公道了!”

    看到叶钧耀那震惊的目光立刻落到了自己身上,汪孚林登时心中暗自叫苦。这简直是躺着也中枪啊!你们闹事就去闹事,非得扯上我这个早就遁了的人做什么?

    叶钧耀苦恼地揉了揉眉心,继而一弹袍角站起身,随即吩咐道:“备轿,去府城!”

    等那中年属吏连声答应之后退了出去,他便看着汪孚林说道:“你也一起,顺便给本县好好解释解释,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徽州一府六县,徽州府学的生员都来自六县县学。每年的科考,各县县学除了遴选出一二等去考举人外,也会遴选出二十五人为府学附生,年岁久的方才补入廪生和增广生。从前这都是按照名次定,可因为最初府学之中一半人都来自歙县,其他五县不服力争,就变成了按照各县派名额,歙县五人,其他五县各四人。

    如此一届一届循环往复,府学中歙县生员的数量就稀释到了相当少的地步,这么一点人根本连水花都响不起来,顶尖歙县生员也就不乐意呆在府学。

    而且,府学县学这种官方学校如今早已式微,都是些不上不下的生员们在里头点卯熬资格,等成了廪生可以得一份廪米,又或者得到岁贡推举入国子监的资格。真要说学问,还得去书院。而在这一条上,徽州府学又同样输给了歙县县学。歙县学宫射圃之中早年就重建了紫阳书院,定期延请大儒来讲学,而徽州府学却只有那训导和教授几个学问平平的学官,久而久之,府学里头的歙县生员都约定俗成一般,一面在府学点卯,一面在紫阳书院读书。

    这下子,府学便成了除却歙县之外,其他五县生员的天地。

    当然,徽州府并不止一家紫阳书院,还有的是更多其他书院。这些书院中,有的不限出身,有的只面对生员。

    比如设在歙县学宫射圃之中的紫阳书院,乃是理学中心;设在黟县城南儒学原址上的碧阳书院,也带着完全官方的特质;这两家只面对有功名的秀才以及有潜质的童生。而又比如婺源县中云乡的福山书院,因为曾经有湛若水讲过课,俨然心学一系的大本营之一;祁门县城东眉山的东山书院,半官半民,亦常常延请名师,颇有名气;黟县集成书院,带着黄氏一族的族学性质……这些就是有教无类。再加上社学私塾族学,整个徽州府读书风气几和江南平齐。

    确切的说,优秀的五县生员根本不屑于在府学混日子,只不过拿着个府学名头,人却到徽州府这些大书院,甚至江南那些有名的书院去苦读上进了。只有大书院进不去,小书院不屑读的那些五县生员,才会在府学熬资格。等着岁贡、拔贡、恩贡这样的机遇,能够不用出钱就混个监生的名头。

    在府学里混了多年日子的程文烈等人从歙县县城新安门送走谢廷杰后,没有再往县城中绕路,而是西行从府城大北门返回,一个个都虎着脸很不自在。他们本来是想让那汪孚林出个丑,让大宗师知道他除了慧眼识英才收了个好儿子,其余的一无是处,谁知道汪孚林身边那书童竟是抛出了那么一首诗!

    连大宗师都赞不绝口!

    “那汪孚林不过是道试最后一名,年纪又小,钻研经史文章都已经很勉强了,还能有诗才?”

    “若是真有那样的真才实学,早就应该夺下案首了!”

    “肯定是请人代笔!”

    “都是因为那汪孚林,我们好些人的送别诗都没来得及送给大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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