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府方言,不似其他地方那般大多称呼父母为爹娘,而是和后世习惯一样称作是爸妈,这一点汪孚林倒是知道。而乡间百姓若不认识字,在取名上头大多随便得很,这一点直到新世纪都是如此,更不要说现在了。不过,这时候他想想细仔在家的排行,顿时哑然失笑,这不是孔老二吗?见小家伙似乎并不认为没有大名是什么耻辱,他想了想就又问道:“付老头拿了你家里长辈的烧埋银子,却不管你死活,村里其他人就没有说一句公道话?”

    “大家都太穷了……”细仔脸上一怒,随即有些黯然,牙齿也紧紧咬住了嘴唇,“付公是村里最有钱的,其他人也养不起我。我又没处去讲道理,想过去城里找活干,但付公怕人认出我来,所以……”

    原来付老头是生怕有人认出细仔是之前那桩沸沸扬扬渔民被杀案的苦主,发现唐县尊善心大发贴补的二十两银子落入了别人的腰包,所以才不但夺了人的银子,还不放人入城另觅活路?

    汪孚林的眼中杀机乍现,随即却若无其事地继续东拉西扯,从细仔口中套话。事实证明,尽管只是个**岁的孩子,但在他一再释放善意,又压服了渔村中恶名昭彰的付老头之后,细仔对他颇为信赖。端的是把所有知道的事情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其中就包括付老头的儿子确实有一艘船,但也只不过是比渔村里那些船稍稍像样一点,而手底下压根没有几十个人。而是只有七八个手下,最近几天确实有可能回来。

    再三确定了此事之后,他便吩咐已然苏醒的陈炳昌照顾着小家伙一点,自己去寻吕光午和郑明先商量。很快,他们两个的随从就把小小的一个渔村跑了个遍。每家给了二两银子。听说是有外来的强人扣住了付老头,要和付老头的儿子付雄谈一笔大买卖,所以希望他们这一两天不要出家门,各家都不敢抗拒。毕竟,之前在拿下付老头后,吕光午就已经派两个骑马的随从看住海边以及其他出入口,生怕走漏消息,如今又用钱封口,谁敢有二话?

    哪怕被汪孚林等人拿住的那三人,其家属也没有多问一个字。村子里当然不止出了付雄一个海盗。还有好几个跟着付雄下海讨生活,在这种穷得叮当响的地方,弱肉强食无疑是不二法则。汪孚林等人能够随随便便拿住了付老头以及他家里帮工的三个人,谁还敢去鸡蛋碰石头?

    因为来时带了不少干粮和肉脯,再加上点心,付家存着的油米,海鲜干货,汪孚林算了算,足够一大帮人在这里守候五六日,当即在按照付老头的说法。在海边一株枯死的老树上挂了件衣服,就开始耐着性子等候那条传说中的海盗船。

    然而,别的苦他倒不在乎,但在这里最不便的就是沐浴更衣。换洗衣物他倒是备了一套。可这是在这渔村,唯一的一口淡水井非常宝贵,天天拿来洗澡自然不可能。而这和当初他在冬日远行辽东的时候又不一样,那时候天寒地冻用不着常常洗澡,可广东这天气却是湿热,即便是有海边的海风。他也常常感到身上黏糊糊的。

    唯一庆幸的是,付家的草屋窝棚确实是渔村里最结实的,哪怕期间下过两场雨,,总算没有任何漏水和积水。

    就这样一直等了整整三天,这一日傍晚,太阳西下,晚霞如血,在渔村一棵大树上望风的一个吕氏家仆突然一溜烟进了窝棚,直截了当地说道:“海上有船朝这边来,是一条白艚船,船头隐约能看见有人。”

    吕光午知道自己这个家仆眼力绝佳,当下便看向自己牢牢钳制的付老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之前你耍什么花招,惊走了你儿子,那你这条老命就别想要了。”

    “知道知道,诸位还请放心。”付老头嘴里这么说,心里也着实七上八下――又怕儿子品出不对劲,半途扬帆折返;又怕儿子带来的人手不够厉害,到时候反倒被这里的几个凶神给拿下了;又怕到时候真的两边大战,他会受到牵连――之所以一个人守在这要啥没啥的渔村,还不是因为他图个安稳,老来惜命,再加上给儿子留一条后路藏东西吗?幸亏这些家伙没有逼问他藏赃物的地窖在哪,否则他抵死也不会把和儿子沟通的暗号说出去!

    付老头浑然不知,吕光午之前的恐吓不过是做个样子。付老头接了付雄回来又不是第一次,这渔村里还会有人不知道付老头那些简单的暗号不成?毕竟,还有细仔这么个小内应在!

    渔村正对着的固然是一片海滩,然则在距离这里不到一里地的地方,却有一处足以停泊单桅帆船,水位比较深的小港湾。当这条船趁着夜色停稳之后,便有人从船上搭了船板,前头两个小心翼翼搬下了一个箱子,紧跟着又下来两个空手的。最后一个下船的人额头上有一条深深的刀疤,腰间鼓鼓囊囊,仿佛藏着什么东西,却是扭头冲着船上留着的两个人说道:“小心看好了,尤其是那两个红毛鬼子,我天亮就派人回来换你们!”

    这额头上有刀疤的男子,正是付老头的儿子付雄。之前他就让相识的另一条船往家里送过消息,这时候一想到回头能够进新安县城,到在县城里悄悄纳了的外宅妇那里放纵一下,他就觉得浑身发热。不但是他,他身后那些手下也一个个都兴高采烈。自从沿海那些曾经被海盗占领的澳岛,比如南澳被官军一遍遍扫荡过,他们大多数时候零零散散,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尽管他们再加上那些走私贩子也有几处公认的基地,但女人就很难谈得上了。

    相反,自家村子却成了最好的藏匿赃物以及补给的地方,反正他们在海上做那营生的时候,谁也不会蠢到用原名!

    “早些年那些澳岛上红红火火的时候,那些个家伙都把家里人接了过去,谁想到后来风向转得那么快,转眼就被人连锅端,这些年晦气透了。”

    “说的是,这几年越来越不好混了,再这么下去,咱们就偃旗息鼓歇几年。香山那边田多,寄庄也多,最适合定居。”

    “说到香山,濠镜那边听说有大变动,说不定咱们把钱凑一凑,也能发点财?”

    听到部下们你一言我一语,甚至还有人异想天开想去濠镜捞一票,付雄自是嗤之以鼻。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那些豪商们把持的事情,会容许他们这些海盗分一杯羹?不说别的,那些潮州大户还有走私船,虽说船上货多,但一样不好对付,每一条船上头都有准头或好或坏的火炮,有时候还有火枪,船员水手悍不畏死,像他们这样的,也就只能冲着某些小走私贩子,要不是这次捞了一票意外之财,哪有底气回乡?

    眼看村庄越来越近,炊烟袅袅,狗吠阵阵,付雄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几个手下亦然。可就在自家那窝棚距离不过二三十步远的时候,他却一下子停下了,随即一只手按在了腰间的钢刀上。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要知道老头子手底下雇了村里三四个人,论理得到他回来的消息就会派人盯着海面,这时候理应迎出来说话了,怎么会没动静?

    “雄哥?”

    “走!”

    付雄直截了当迸出了一个字,转身撒腿就跑。然而,他才刚刚跑出去没几步,就只见来路上已经被一条英伟大汉给挡住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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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零零章 海盗也不好混

    “诸天神佛,太上老君,三清道尊,阿弥陀佛……”

    被打扫得还算干净的窝棚中,徐秀才此时此刻正双掌合十喃喃自语,即便如此,牙齿仍旧直打架。他做梦都没想到,只不过是出城到小渔村问个案情,然后顺便吃一顿,竟然会陷入到如此危局之中――那个殷勤招待他们的付老头竟然里通海盗!而听汪孚林那几个人的口气,竟不是因为要提防海盗方才来的,而是似乎和海盗也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联,还要和海盗谈什么交易!

    要真是如此,他不是羊入虎口?悔不该看重那丰厚的报酬,他就知道,能出得起钱又不在乎他过去那污名的,怎可能是正经商家!

    “汪大哥不要紧吧……”陈炳昌这会儿同样满脸的担心,但却没办法出去张头探脑,因为窝棚里头还关着付老头等四人,门口正守着刘勃!他看到徐秀才那明显惊慌失措的样子,虽然也同样胆小,可思忖对方也是个秀才,说不定日后会是一同做事的同伴,他还是忍不住开口宽慰道,“徐前辈,没事的,外头的人都很厉害,不会让那些海盗打进来的。细仔,你也放心。”

    细仔倒是使劲点了点头――尽管村子穷,但从前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伯父和父亲生怕他像堂兄早早病死,一直把他带在身边熟悉各种船上活计,因此他比寻常孩子坚韧,但还有几分慧黠。之前要不是想偷偷跑去城里却被付老头狠狠打了一顿,又因为实在太饿以至于虚脱,他也不会这么惨。和汪孚林等人相处的这几天,他本能地觉着这些都是比渔村中渔民更厉害的人,便存了几分别的念头。此时此刻,他的眼睛就一直都盯着五花大绑堵了嘴的付老头。

    而徐秀才则觉得陈炳昌这话实在是太过轻飘飘了。他怕的就是外头的海盗厉害,海盗厉害自己当然会没命,可汪孚林等人厉害,他日后一样没好下场!只可怜他清清白白一个秀才,先是坏了名声。如今竟要背上一个通匪的罪名!可就在自怨自艾的时候,他突然发现陈炳昌此刻的称呼问题,登时瞪大了眼睛。

    “小兄弟,你刚刚叫我什么?徐前辈?难不成你也是秀才?”见陈炳昌点了点头。徐秀才登时痛心疾首。这才多大点年纪就是秀才了?那帮人真是太没天理了,放在哪里这不是天才一样的人物,怎能把人带上邪路,通匪可是要命的?于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狠狠按住了陈炳昌的肩膀,低声说道,“小兄弟,你前途无量,不像我是毁誉之后又一事无成的人,一会儿有机会,我一定会救你脱出虎口!”

    陈炳昌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但很快就咀嚼出这话不对头。脱出虎口?什么虎?汪大哥吗?这位徐相公好像是误会了什么……

    外头乒乒乓乓打得正热闹,屋子里的付老头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那守在门口犹如门神一般的刘勃,轻轻活动了一下后头的手腕。之前他趁着手还活络的时候。好容易把暗藏在脚趾缝中的铁片改换到手指缝中,等人家绑了他之后,他又将背后的绳子一点一点给割断,这水磨工夫对于他这一把年纪的人来说,简直是要了老命。他压根没有去看地上那三个串在一起的废物,一面活动双手,一面轻轻捏着刀片,迅速在陈炳昌和徐秀才两人当中权衡。

    因为视线的关系,他没有时间去割断脚上的绳子,而且夜长梦多。得赶紧挟持一个人脱身,如果外头儿子那边落在下风,这也是逃命的筹码!

    因而,正好听到陈炳昌和徐秀才那番对话。他一下子下定了决心。秀才相公他当然知道有多金贵,所以,相比徐秀才这么个年纪一大把的,当然是年轻人更有前途,所以目标当然是这个!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突然窜了起来。竟是不顾被紧紧绑在一起的双足,直接朝着陈炳昌扑了过去。就在他看到陈炳昌那呆滞茫然的脸色时,他只觉得前胸陡然之间传来了一股大力,登时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原来,电光火石之间,竟是细仔死死盯着付老头的动向,正正好好在其暴起突袭的时候一脑袋顶翻了老头儿!

    刘勃登时吓了一跳,他立刻快步从外头冲了进来,谁料地上三个被串成粽子一般的帮凶,此时见付老头发难,他们大约也想到成败在此一举,这会儿手脚固然用不了,却索性全都往地上一躺一滚,也不奢望能够完全阻挡对方,只求能够拖延一丁点时间。

    果然,付老头虽说被突如其来的一记头槌给顶翻了,奈何细仔人干瘦没有力气,他趁着倒地的一刹那,使劲挥舞手上那尖锐的薄铁片向脚上的绳子割去。然而,应声而断的竟然不是绳子,因为他骤感脑袋一轻!

    脑袋一轻的他吓得魂不附体,等发现面前多了手提明晃晃宝剑的汪孚林时,他才猛然惨叫了一声,那声音就如同被阉割的公鸡,徐秀才听在耳中牙都酸了,最后实在忍不住,好心提醒道:“人家只是削了你的头发……”

    陈炳昌这才心有余悸地跳了起来,一把拉住徐秀才往汪孚林身后一躲,随即才不可思议地回头望了刘勃一眼:“汪大哥,你怎么比刘大叔先进来。”

    “废话,你要是出了问题,我怎么向你大哥交待?”刚刚那一纵一跃居高临下的一劈,是汪孚林自认为这么多年来水准最高的一击,如果不是有吕光午这个大高手连日来帮忙陪练,那是怎么都不可能使出来的。要不是外间尘埃落定,他想着回窝棚通告一声,又怎么会这么巧赶得上?说来说去,自己还是看轻了这个可恨的老头!此时此刻,他用剑尖指着付老头的喉咙,见其惨叫声戛然而止,而终于赶过来的刘勃则忙着重新绑人,他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而心情最复杂的徐秀才则是咂吧着嘴,不知道是该感谢汪孚林来得及时,救人于水火,还是该胆寒对方这一手不错的功夫。当然,更让他心里诟病的是。陈炳昌竟然对汪孚林千恩万谢,仿佛丝毫没意识到上了贼船。一时间,他暗自下定决心,回头一定要点醒这个年纪轻轻涉世不深的小秀才。

    如果只是汪孚林自己以及带上的那点人。就算去准备陷阱,但真正要和海盗比夜战,他还真心没多大把握。然而,架不住他运气实在是太好了,竟然遇到了吕光午在广州!刚刚外头总共五个人当中。吕光午一个照面就拿下了付雄,而后又把其他两人给揍得半死,他和郑明先再加上封仲以及吕郑两家的三个家丁,再拿不下剩下两个人,那简直就是无能了。于是,在夜色中堵着后路以防放跑人的另外一个家丁,竟是完全落了个清闲。

    当然,最大的优势也在于,细仔早早就带他们去看过那一处临时泊船的小港湾,确定只要动作稳准狠。这边的动静传不到那里,汪孚林这才放心地开始了今天的行动。此时此刻,吕光午却已经带着两个吕氏家仆,直接去了港湾,打算凭借胆色武勇以及一身好水性,断了那边的后路。

    此时,重新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付老头见到同样五花大绑被推进来的儿子付雄,那真是父子相对,唯有泪两行。虽说儿子只是狠狠瞪着他,并没有埋怨。可他自知这次被人逼迫的时候实在是太软了,说到底就是越老越怕死,不如年轻的时候能豁出去拼。于是,他也顾不上脑袋上被削掉了一大片头发。如今顶着个可笑的半秃顶,舍下脸皮哀求道:“这位公子,哪怕看在我之前都没耍花招的份上,还请给我们父子一条生路,阿雄还有点名气,你们要做什么直接说就行!”

    “爸。你有点骨气行不行?”

    付雄当着手下的面被人一个照面撂得七荤八素,如今又看到老子这样不中用地求饶,他那平日自吹自擂为船主的一点脸面全都丢光了,哪怕没法埋怨老子,仍是不免火冒三丈。可一句话出口,他看到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正用匕首比划着一个手下的五根手指头,他登时想起刚刚兵败如山倒的一幕,想起好汉不吃眼前亏,立刻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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