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身边忽然有人惊呼了起来。周墨扬循声望去，那书生不知什么时候已挪到了岸边，只听他哭号着：“如是，如是，此生不能长相厮守，我南宫奕便化作一缕孤魂来伴你！”说着“噗通”一声，一头跳入了河中。书生的举动惊得围观众人面面相觑。眨眼间，那书生入水之时手臂还在挣扎，随即水面上只留下一团漩涡。

    见状，周墨扬心中虽然诧异，但眼见这么多人竟只顾着围观，却无一人出手相救，心中不由恼怒人情凉薄。他不再迟疑，扔了雨伞，脚下轻点，人已来到河边。接着顺手抄起一只竹篙，猛地劈落水中，长长竹篙轻轻在水中一旋，霍然出水，竹篙前端已挑起一人。周墨扬手臂轻抖，书生带着一身水花向岸边飞去。他随手掷下竹篙，未等书生落地，身形已到了书生面前，伸手一挽，将其接住轻放地上。只见书生面色青白，双目紧闭，尚余一丝气息，他赶忙伸手握住其腕脉，另一只手轻抚其背。

    沉迷不醒的书生忽地坐起，猛地呕吐起来。几大口河水吐完，他面色也好转许多，这才悠悠睁开眼睛，一把紧紧拉住周墨扬不松手，双目痴迷：“我这是到了冥府了吗！”周墨扬反手一拧，顿时将书生禁锢起来，他低声冷喝道：“给我醒来！”“哎呦！”手臂疼痛之下，书生这才看清面前是一个年轻人，与其眸光交际之时，他只觉脑中一痛，随之双目间清明起来。

    书生的泪水又流了出来。“小兄弟何苦救我？没有了如是，我今生了无生趣！你救得我一时，又能救我得一世吗？”周墨扬放开书生，退后一步，冷冷说道：“看来你并不糊涂。若是你与如是姑娘是彼此真情实意，两情相悦，你今日死了，她岂不伤心？若非如此，你死了，又干人家何事呢？”

    “我对如是一见钟情，此情可昭日月，绝无虚假。无奈画舫老鸨薄凉寡恩，今日见我等银钱耗尽，便不许我见如是。”书生说完，对着周墨扬扑地跪下，求道：“小兄弟武艺高强，又于我有再造之恩。还望看在我南宫奕情苦，帮帮我！在下将永感大德！”

    周墨扬见书生心智已然醒转，伸手扶起书生，大声说道“兄台的那些圣贤书都白读了吗？此事在下也爱莫能助，兄台好自为之吧！”，便不再去理会他，拾起油伞，迈开脚步，就欲带着张依达离开。张依达在旁看了那书生一眼，对着周墨扬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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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如实交待

    周墨扬带着张依达尚未走出多远，耳边忽听一曲委婉悠长，如泣如诉的箫音从那画舫中传来。箫音中似有无限哀怨在低语倾诉，又似一阵凄风冷雨，在人心头吹落。让人听之，禁不住怅然所失！这一刻，周墨扬的心绪也恍惚起来，那蒙蒙烟雨尽头，仿佛便是仙人顶，依稀可见师父的身影。自己的草棚还在吗？坟茔前的草又青了吗？

    箫音戛然而止，瞬间惊醒了周墨扬。他摇摇头，暗道这是怎么了。周墨扬并不通晓音律，这箫音为何会牵动自己的心神呢！是红尘还有扯不断的羁绊？还是内心深处尚有未知的情愫在萌动？如今，在他不经意间，在这陌生的河水边，在这霏霏细雨中，被这莫名而来箫音撩动了心弦。

    立在春雨的岸边，慢慢放下手中的纸伞，周墨扬的眸光淡远起来。自从服果突破到练气期以来，周墨扬总以为他已经不同于凡人，他的目标是要做仙人。凡人的七情六欲自己已经看淡。此时，周墨扬回头看着那雨中的画舫，心头泛起一丝苦涩来。他就是一个凡夫俗子，这世间仍有许多未知，会轻易扰乱他的心神，令其感怀，怅然！

    修炼之途难过登天，自己假仙果之力是为机缘侥幸，只是红尘感悟，却是窥觑天道的必经之途。凡人七情之苦，六欲之困，他周墨扬躲不过，也逃不掉。便如这眼前的雨季，只有亲身走一遭，才能步入下一个季节。周墨扬立在雨中，收敛了全身的法力，任雨水滑过面庞，浸湿了衣裳，久久。

    。。。。。。

    回到客栈，换过被雨淋湿的衣物，张依达依约来到周墨扬房中。“刚才是怎么回事？现在能说来听听了吗？”周墨扬坐在桌子边，放下手中的书抬头问道。

    唯恐周墨扬听不明白，张依达说的很详细：“那南宫公子乃上郡人士，听其言语，家中数代经商也颇殷实。你们读书人喜风花雪月，饮酒作诗。南宫兄三年前来京会试，在待考的日子里，学子间免不了青楼酒肆常来常往。未成想有一次画舫之行，南宫兄无意中遇到了柳如是姑娘，听其说被如是姑娘的容貌所惊倒，才情所折服。反正就是迷上那里了。结果那年会试没中榜，家也不想回了。这两年一直流连其中，南宫兄虽然家中颇为殷实，也经不起他这样折腾，后来家里断了他的供应想逼其回乡。南宫兄哀求家中说两人两情相悦，想让家人帮其赎身，家人不允。不过到底是一厢情愿还是两情相悦什么的，便没人知晓了。这不这几日老鸨见没银子就不让见人了，闹了这么一出。”“不过表哥你还别说，这如是姑娘，可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绝，而且貌美如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而且听南宫兄说，画舫上的那些个姑娘，原来可都是官宦人家的好女子，不过是犯了官司，才被迫入了贱籍的。”张依达有些心猿意马。

    “你两是如何认识的？今日之事你怎也参与其中？”周墨扬皱了皱眉，继续追问。

    “我与南宫兄是前日在客栈斜对面的东来居酒楼里喝酒认识的。那日我在客栈呆的苦闷，表哥你又在忙着备考，便不想打扰你，听人说那东来居酒楼酒很不错，我便过去尝尝。那日人多，别的桌子都几乎坐满了客人，就大厅最里角那一桌只坐着一人，就坐到了那桌上。想来表哥你也猜到，那人便是南宫兄了。那时他正在喝着闷酒，我见此人酒量不错，一来二去便搭上话了。”说道这里张依达脸有些红了：“后来话题聊到京城的姑娘，南宫兄说：洛水河上画舫中的最出色，只奈去一次银子花费颇多，今日其囊中羞涩，待他日有了银子便带我去。我自不信，说自己身上有些银两，今日便跟去见识一番。后来在画舫中见到如是姑娘，琴棋书画我不懂，但相貌可真没说的。后来，后来。。。。。”张依达说道这里有些吞吞吐吐。

    “后来怎样？”周墨扬再三追问已有些不耐。“后来没想到见一次面起码要纹银十两，更别提喝茶听曲的花费了，结果我身上的银子没带够，再后来表哥你也都看见了。”听罢周墨扬久久沉默不语，似在思索着什么。“表哥，你神通广大，如是姑娘你能搭救还是。。。。对你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张依达有些吞吞吐吐。

    “表弟你老实告诉表哥，你是否也喜欢如是姑娘？”半晌后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周墨扬对着张依达问道。张依达本来挺豪爽的一个汉子，听到这话后却支支吾吾了起来。看到其表情，周墨扬心里已经明白了三分，说了句“此事我来处理，等我消息。晚上不要再外出了，早点歇息”，便走了房间。

    。。。。。。

    周墨扬托车夫在客栈了打听了画舫的事。了解到这画舫有官家背景，里面的女子不可赎身，除非皇恩大赦，不然只能待到人老珠黄，孤苦了却残生。当然，若是有钱有势的人家，相中了哪一位姑娘，肯暗中花钱，也能瞒天过海，削了她们的贱籍，收作小妾。只是大富大贵人家，只图一时之乐，没人真的在意这些苦命的姑娘。大把的银钱花在这些姑娘身上，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买一时的风花雪月，标榜自身的附庸风雅之举。逢场作戏时谁又会动真情呢！

    他还了解到柳如是这女子也是出身官宦人家，如今还是个清倌人。不过在那个地方，还真能守身如玉不成？早晚还不是残花败柳！周墨扬有些不信。了解到这些情况后，周墨扬重新走到街上之时，已是灯火点点，暮色四合时分。

    街两旁一串串的灯笼，在街道片片水渍上，映出明亮的倒影。绵绵细雨飘曳空中，京城的夜色，静谧中有种不安的躁动。循着来路，周墨扬执伞来到了河边，找到那只画舫，他走了上去。跳板足有三尺宽，上面包裹麻布，踩在上面倒不显得湿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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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柳如是

    画舫船头挂着两排大红灯笼，迎着斜风细雨闪烁着暧昧的颜色。尚未走到船上，一个眉目妖媚，目含春色的妇人便迎上前来，正是白天见到的那个老鸨。借着灯光映衬，妇人上下打量着来客。

    “哎呦！这位小哥长得真俊秀，头一次来吧？有没有相好的姑娘啊？是听曲儿还是喝杯水酒呢？要不要姐姐给你找个姑娘来？”说着还故意掩嘴一笑。

    闻着脂粉的香味，周墨扬收起油纸伞，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画舫。

    画舫约莫十几丈长，上下两层，甲板下还有来往的伙计在忙碌不停，整个画舫上怕不下百人，却不显拥挤。一楼似是酒楼大堂一般，里面人声嘈杂，莺莺燕燕。门口还立着两个双臂环抱的精壮汉子，看上去不是白天与张依达打斗的那两位，此时正一脸亵笑的盯着里面不停咽口水。

    这的确不愧是京城有名的青楼，周墨扬心中不由得暗赞了一声。

    “小哥，你看够了吗？”妇人见周墨扬傻愣愣地自顾瞅着好奇，不由得冷下脸来，不耐的问道。周墨扬发现画舫上还有一方匾额，上书“满春苑”三字。耳听妇人不耐的话语，他不以为意，随手掏出一大锭银子，说道：“我要见如是姑娘！”妇人见周墨扬掏出的银子起码有二十两重，她川剧变脸似得脸上立刻又堆满笑容。接着挠首弄姿一番，一把抢过银子，飞快揣入怀中，笑嘻嘻的说道：“公子真是好眼光，我满春苑这两日便要为如是姑娘挑选入幕之宾呢！公子若得佳人芳心，便是拔得头筹也未可知。姐姐这便领你去见如是姑娘。”

    周墨扬望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手掌，摇了摇头，跟随妇人走上二楼，来至一处斜对楼梯的精致雕花门前。妇人伸手拍了拍门扇，尖声叫道：“如是，来客人了！”房内却静寂一片，没有回音。妇人回首冲周墨扬陪了个笑脸，转身两手叉腰，嗓门提高了不少，喊道：“如是，快开门，不要怠慢了贵客！”

    良久之后，房门深处传来一声轻叹，随之，一个婉转无力的声音响起：“这就来，还请稍待！”“公子勿急啊！”妇人媚眼带春，举止轻轻佻。

    周墨扬则是侧头看着船外，只见灯火星星点点，映在河面上波光粼粼，一层细雨轻雾荡漾在船水间，耳中丝竹声慢，还有三两声软语呢喃，让人仿佛置身另一处天地。

    “吱呀――！”听得身后门响，周墨扬将目光从迷离夜色中收回。“公子快请进吧！但凡有何需求，吩咐一声即可！”顿了一顿，妇人似乎想到些什么，又说道“不过二十两银子只能说说话哦！”说完便扭着腰肢笑嘻嘻地离去了。

    闻言，周墨扬有些尴尬地立在房外，第一次来到这种场所，心中难免有些慌乱。眼前房子不大，装饰精美，应是女儿家闺房，周墨扬鼻尖闻到一股淡淡幽香。

    不好放肆乱看，瞥见纱灯的光影中，一个秀弱的身影，独自坐在一花凳上，面对着一扇临水的窗户。窗户开着，可见远处渔火闪烁，一阵风来，那未梳云装的秀发随风摆动。

    “客官请坐！桌上有茶水，请自便！”女子声音清冷，却若深谷鸟鸣，清婉空灵。周墨扬的身旁有一小圆桌，上有精致的茶盏茶壶，还放着蜜饯与果点等物。先前想好的话语，事到临头，他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于是索性走到桌前坐下，苦笑着皱起了眉头。

    房间内，一时之间，寂静得落针可闻。二人都不说话，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清晰可闻。“客官，如此静坐不语，又是何苦来哉？如是便吹奏一曲，以示答谢！”女子依旧背对周墨扬，不待回话，手中便举起一管玉箫，轻轻的吹奏起来。

    如泣如诉的箫声，随即在屋内悠悠响起，时如清风轻拂，时如山泉叮咚；忽如明月当头，忽如竹林萧瑟。一种凄凉静幽之意，一种难言的孤寂之情，尽在箫声中慢慢倾诉，娓娓如啼。

    这不正是白天听到的那箫声吗？周墨扬此时听得有些痴了。这一刻，好似红尘滚滚而来，呼啸而去。天地间惟有青风明月，潺潺溪涧，令人心境松弛，心神与这箫声融为一体，化身于天地万物之间。

    低沉呜咽的箫声渐去，余音袅袅，不绝于缕。。。周墨扬轻吁了下，抬头望着窗前窈窕身影，说道：“在下不通音律，却也知此曲甚美！一曲过后，这红尘种种皆若清风逝去，其境也幽，其境也怨！”女子如泥塑般的身影闻言动了下，一声轻叹传来：“此曲，名为红尘如梦！多谢客官谬赞！”

    周墨扬虽是首次来到这样的地方，却也知道人家这是要送客了。想到自己有事而来，急忙开口问道“姑娘，可还记得今日来寻的南宫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