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其不意的奋力一击,尤红山一个趔趄,捂住嘴巴嚷嚷,你打人?

    蒋乐生恨恨地说:我打的是盯梢的坏蛋,跟路吃屎的狗!

    尤红山贼人胆虚,边退边说:好,好,咱们走着瞧!

    蒋乐生淬口唾沫,模仿他惯用的口气说:我操!能怎么着?

    丛静望着尤红山的猥琐背影骂道:这癞皮狗!

    第二天蒋乐生去分场跟三姐道别。只说采伐队刚成立缺会计,平站长指名要他。三姐问他是否还恋着丛静?他难过地摇摇头,把就要溢出的泪水硬憋回去。三姐说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有什么办法?――唉!死了那份心吧,怪只怪咱脑瓜皮薄。她叮嘱弟弟山里很苦,要照管好自己,姐关心不到你。说着说着也流下泪来。

    他告诉三姐,林区通讯很困难,有人回农场时到你这儿传个信。我想参加高考,已拜托丛静帮我报名,有事她会找你,你把她当妹妹吧!

    回宿舍正收拾行装,丛静腋下夹一包东西来了。她面容憔悴眼红红的,耳边漂亮的鬓发不见了。乐生吃了一惊,问她哪儿不舒服?她凄楚地说,没啥,来看看你。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一套绒衣绒裤,是从供销社新买来的;衣服里夹一只信封,内有她一张四寸黑白照片,一束橡皮筋捆扎的鬓发。照片上大眼睛脉脉含情望着他。背面一行小字是昨夜写的: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1966。5。23。

    她低头柔声道:山里气候变化无常,千万别着凉,生病了谁照应你?

    天下什么礼物比鬓发更珍贵?蒋乐生吻了吻,默默装进贴胸衣袋里。他从箱底找出两本泛黄的杂志,递给她说:这是我仅有的一点成功记录,帮我收好。原来是一本《少年文艺》,一本《青年》,上面刊登着他的习作。

    丛静抚摩着两本旧杂志说:见字如见人,写几句话吧。

    蒋乐生陷入沉思,然后在杂志封面上写下:

    君为红莲我是柳,柳伴红莲梦游重霄九。问讯吴刚快乐否?吴刚醉饮桂花酒。窈窕嫦娥舒广袖,携柳挽莲共跳忠字舞。天宫应无豺和虎,何似人间弹如雨!

    丛静看着看着,泪珠滚落下来,猛然抱住他面颊不停地狂吻,柳,你太伤感了,快乐些,让我们快乐些吧!二人的泪流在一起,染湿衣襟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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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圣女河畔

    第二天一早,两辆卡车满载采伐队物资,停靠场部门前大转盘道旁。六年级全体学生列队为他们的蒋老师送行,许多人献上从草甸里采来的野花。临毕业老师突然调走,孩子们没有不落泪的。蒋乐生从鲜花丛中探出头频频挥手:再见,同学们!车轮滚动,送行的队伍一下乱了套,跟汽车后边跑边喊:老师,再见!再见!再见!哭声呼唤声响成一片。

    卡车行驶两个小时,走完一百公里坑坑凹凹的砂石路,到达林场设置的中转站。由此进山只有拖拉机碾压成的便道。

    副队长老包指挥农工卸下物资,分装到拖拉机牵引的爬犁上。爬犁腿是直径二尺多的树干,底面包着厚厚的铁皮,否则七十公里山路不到头,爬犁就要磨散架。

    拖拉机履带前后翻滚,牵引木爬犁在林间爬行,爬犁底与地面磨擦,发出激起人鸡皮疙瘩的噪音。每走几里便遇到一段水洼地,拖拉机在泥水里挣扎,排气管冒出团团黑烟,声嘶力竭的轰鸣声震撼山谷。水洼地填进了许多石块,机车和爬犁不至于陷的太深。

    大森林中空气特别清新。不知名小鸟飞来飞去,互唱互答千啼百啭;便道两旁,针叶林青翠欲滴,阔叶树新芽满枝。红松落叶松挺拔入云,如威武凛然的士兵;白桦钻天杨亭亭玉立,象婀娜多姿的少女。林间空隙地带,枯草冒出点点新绿,各色的小花露出笑脸。溪水淙淙,浪花雪白顺着山势,一路欢歌奔向前。。。。。。

    夕阳西下,林子里渐渐变暗。拖拉机哼哼唧唧大半天,翻越六七个山头,终于到达圣女河林站。

    圣女河得名于中段的圣女塘。它位于小兴安岭北麓,原本是条无名小溪,流向西北注入嫩江支流纳谟尔河。圣女塘呈柳叶形,两百多米长,中间宽处超过四十米,被对称的两片山坡环抱。山坡上灌木丛生青翠葳蕤,远望如一层浓密的茸毛,整个地貌像位仰面静卧的圣女。圣女塘水清澈见底,传说它聚天地之灵气,长期饮用可益寿延年,老年人出现白发变乌脱齿再生的奇迹。

    毛山采伐队选址圣女塘边安营。四顶棉帐篷围成四合院。上山第二天,平队长和蒋乐生拜访林场负责人,得知这一带人迹罕至,常有野猪黑熊袭扰,便向林场暂借一条青色狼狗守夜护院,名唤青妞。

    两百多工人分成两个队,副队长老包老牛各领一队立即投入筑路:将原有便道开膛剖肚,取出里面淤泥,填进石块夯实,使路基起脊不凹陷,最后两侧挖沟排水。

    修路任务限两年完工。唯一办法分段包干,完不成任务不准收工。

    蒋乐生除了当会计,还负责丈量划段钉桩,协助队长检查质量,填写分段验收记录。每天他最早到现场,最后一个小组收工才能回帐篷休息。终日在工地上奔波,脸变得又红又黑,胳膊上晒蜕一层皮。

    道路不通物资运不进山,一日三餐水煮黄豆窝窝头,肚子咕噜噜直放屁。后来抽两个体弱的农工采野菠菜,雨后趁涨水到塘口捞鱼,伙食有所改善。林场支援两头淘汰老母猪,杀了连肉带油一起熬,野菜汤舀上两勺好喝多了。

    林区夏天蚊虫特多,蚊帽和马尾扎的“甩子”是离不开的护身用品。没有太阳的时候,成群结队蚊子往眼睛鼻子耳朵眼瞎钻乱闯,手一抹,血掺着蚊子尸体粘糊糊一片;粉尘似的小咬更无孔不入,钻进蚊帽咬得头皮钻心痒,打不到扑不灭。及至太阳升起,花背脊牛虻漫天飞舞,它们咬人时痛痒有限,等发现了它,吸饱血的肚子鼓胀象红小豆,一巴掌下去溅开一片血花。蒋乐生成天“甩子”不离手,丛静送他的绒衣绒裤血迹斑斑。

    这是一个没有女人的寂寞世界,除了狼狗青妞清一色全是雄性。半导体收音机传出的女性声音格外迷人。这批农工年轻力壮,尽管伙食粗糙,工时长劳动强度大,但体内荷尔蒙躁动,依旧变着法子寻找释放机会:私下讲流氓笑话,聚收音机旁跟着女歌手鬼哭狼嚎,甚至冒被咬的危险挑逗青妞。他们一丝不挂跳进圣水塘,水面上白花花一片漂浮物,象大锅里煮熟了的饺子。圣水果然降火宁神,上岸后便不再狂躁不安。

    六月十八日,收音机播出中央《决定》:教育改制,废除高校招生办法。事情发端于北京两所中学学生上书党中央,痛斥旧的招考制度,破除资产阶级政治挂帅分数挂帅。播完《决定》播放采访录音,各地学生愤怒声讨旧教育制度的滔天罪行,慷慨激昂泣不成声,汇成的声浪如山呼海啸。

    这些日子蒋乐生一直心绪不宁,形势乱成一锅粥,各地忙于造反学校全都停课,今年高考还能如期举行吗?担心的事情果真发生了!温课备考忙活一年,希望霎时化作泡影。想起丛静期待的目光,想起帮他分担经济困难的承诺,他很想痛哭一场!此时此刻她在干什么?一个人独自拉手风琴抒发苦闷,还是徘徊在他们常一起散步的林荫道上?分别一个多月,不尽的思念象小动物时时啃啮着他的心。吃过晚饭他一手拿芭蕉扇,一手挥舞“甩子”来到圣水塘边。明月在云朵间穿行,池水一会儿波光粼粼,一会儿黑糊糊一片。他哼起好久未唱的《草原之夜》:

    美丽的夜色多沉静/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可惜没有邮递员来传情。。。。。

    又过去半个月,回农场办事的副队长老牛返回采伐队,带来三姐乐华的一封信。拆开一看,里面只有丛静写的一张纸条,寥寥数语三行字:

    乐华姐:乐生进山整整两个月,也不知道情况怎样?高校招生考试废除了,下一步他作何打算?不管学校放不放假,八月初我想回黑水看看,你能不能通知他尽快回来一趟?丛静66。7。25

    在办公室兼宿舍的帐篷里,老牛绘声绘色讲述他回农场的见闻:全他妈乱套了!想办事找不到人,心思都用在大字报上;场部办公室百米长廊,从东到西挂满了大字报;第一张大字报是姓尤的老师贴的,头一个揪出来的干部是林校长,剃阴阳头,天天撅着屁股挨斗。孙书记停职检查,于场长边工作边检查,都是路线错误;汪副场长出身地主,国民党蓝衣社特务关进了小号。眼下吴半德代理书记,从“老四”一下子变成“老大”,党政财文大权一把抓;劳改局派来工作组,由红录、蔡传光和那个姓尤的老师都是“领导组”的,神气得很;揪出一大批牛鬼蛇神,卫生所看病最好的牛秋石和外甥女叶小娜,一个掏厕所一个喂猪。。。。。。

    仿佛听天方夜谭故事,平青云、老包和蒋乐生目瞪口呆,形势变化之快超过他们想象。蒋乐生走出帐篷小解,听身后牛队长压低声音说:有几张大字报还有这里蒋会计名字,说他是林校长的黑干将,资产阶级教育路线黑爪牙。

    蒋乐生捏着心上人写来的纸条心乱如麻。他似乎看见她脸色苍白神态疲惫,两只大眼睛露出焦灼茫然和无助,痴痴地眺望远方的山峦。他听到她心灵的呼唤!

    今天三十号,他打定主意明天下山。带来的公款快花光了,要回农场取。老平叮嘱他,农场的形势看来很复杂,快去快回不要介入。这老同志反思当年反右的教训,把深山老林当成了世外桃源。迟疑片刻又说:来前领导关照,尽量少放你下山,我才明白调你来的原因,真够缺德的!作为长辈我劝你两句:一是人在屋楹下不得不低头,二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你要把眼光放远点,遇事多动动脑子,莽撞容易吃亏。蒋乐生感激地点点头。

    北方的夏天三点钟天就亮。蒋乐生从伙房取几个窝窝头,脚穿塑料凉鞋拄根木棍上了路。木棍可以防身,拄着走远路省力;塑料凉鞋刚时兴,晴雨两用不怕趟水。半路上一只鞋带断了,捡根绳头绑一绑接着走。晌午啃一口窝窝头咬一口咸菜,捧起路边溪水喝得直打嗝,到天黑漫长的山路终于走到了头。他一瘸一拐来到中转站,浑身累得没有一丝力气。脚踝磨破了皮钻心疼,衬衫湿了干干了又湿,留下一道道波纹状汗渍。

    在中转站休息一夜,第二天下午终于等来一辆途经毛山的卡车。塞给司机两包“太阳岛”坐进驾驶室。老牛介绍过行情:不给烟不让搭车,一包烟坐车厢,想坐驾驶室要两包。一百公里,值得。

    车轮飞转。两小时后依稀见到了毛山圆锥形山影,愈近愈加清晰。掐指算来与丛静分别六十六天,日日夜夜长相思,此刻的距离正一步步靠近。一想到马上就能重逢,他不由心跳砰砰不止。汽车上了坡,场部红瓦房赫然在目。高音喇叭正播放《造反有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气氛。

    招待所新来的负责人叫老崔。本场人员投宿招待所,一般都住六个人的大通炕,老崔却安排他住小间,说山里条件艰苦,让他享受一回外来客人待遇。

    晚饭后洗个热水澡,疲劳顿时消去不少。自打进山一直溪水洗澡,两个月没照一回镜子,如今对着墙上大镜子一瞧,想不到自己的尊容变成这样:脸盘现出棱角,比以前消瘦许多;皮肤变得黝黑,眼角放射纹却是条条白线。什么时候嘴唇长出了一圈茸毛?

    他犹豫不定:去学校寻丛静还是去杜璞老师家,请她告诉丛静我回来了?去学校懒得遇见尤红山,那家伙红得发紫谁愿看他脸色?麻烦杜老师又不好意思。正踌伫间忽听有人敲门,想不到丛静来了!

    丛静一进门便扑过来,一句话不说紧紧抱住他。她刚洗过头,好闻的檀香皂味熏得他一阵眩晕。

    蒋乐生问你咋知道我回来了?谁告诉你我住这儿?

    她调皮地说:心灵感应呗!昨晚上梦见了,今天梦想成真。原来这些天她一直在盼,连续三天晚饭后都来招待所转悠,她的“柳”回来只有住这儿。

    她双手捧过他的脸细细瞅着,心疼地说:晒黑了,瘦多了,柳,你受苦了!

    柳芽不久前入了团。写十几次入团申请,坚持不懈掏厕所两年,矢志不渝争取进步终于修成正果。她接过闪光的团徽,迫不及待别在胸前,哭得泪人儿似的。

    柳芽的入团多亏尤红山支委会上力挺。两年来她给他拆洗被褥七八次,尤红山生日一次送球鞋一次送衬衫。那回尤红山被丛静笑嘻嘻抽一记耳光,醉酒吐的满床满身,也是柳芽给收拾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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