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总恐惧鬼魂,刘总害怕亡灵,可他的将士们却既不恐惧,也不害怕,更不理解。他们团团包围了节度使牙门,风雨不透,水泄不通,目的只有一个:留住刘总,他们的首领。
关键时刻,刘总充分体现了他的决绝,还有,残忍:他再一次动用了手中的权力,当然,是最后一次。面对苦苦阻挠的下属,刘总毫不犹豫的举起了手中的刀,屠刀。
夜色沉沉,马蹄声声,驮走了一个罪孽深重的人。
从此,红尘滚滚,少了一个阴贼险谲的枭雄。
从此,寂寂禅房,多了一个叫做大觉的僧人。
不过,刘总,用自己最后的残忍证明:他不配叫做大觉。因为,他不是一个觉悟者,一点也不是。他忏悔的,只是弑父杀兄的逆伦罪孽,而不是杀戮本身。任何时候,只要有人挡了他的路,他依然可以毫不愧疚的举起手中的屠刀。
如此悔罪,如果有一个好的结局,那就只能说明,老天爷不开眼。
几天后,在定州,人们发现了刘总。不,不对,应该是大觉和尚。不过,是谁都已经无所谓,因为,那已是一具尸体,一具冰冷的、没有任何感觉的尸体。
刘总,最终,还是得到了他苦苦追求的安宁,最最彻底的安宁。
------------
第二十五章:蓟北黄云满眼愁 二
遁世前,刘总决定做点善事,为长安,为河北,当然,更为自己。
刘总一生中的最后一道奏折,除了一个请求,还有一个建议,一个关于卢龙的建议。
在强藩林立的河北,卢龙依然很大,也依然很强,强大到足以排到前三,既是河北前三,也是全国前三。对于长安而言,这是一个威胁,一个致命的威胁。既然是威胁,就要想办法消除,即使不能消除,也要尽量削弱。削弱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就是切割。刘总的建议之一就是切割,将一个完整的卢龙切割成三块:瀛洲和莫州一块,大本营幽州一块,其它四州又是一块。
瀛洲和莫州是三个环节中相对较弱的一环,刘总计划将二州观察使的位子交给一个自己人,他的妻党,京兆尹卢士枚。刘总自己虽然看破红尘,自觉自愿的去吃青菜豆腐,可那些小弟跟着他南征北战、东挡西杀不容易,很不容易,总要给他们找碗饭吃。即使不能像以前那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银,总要让他们能够喝上一碗香喷喷的肉汤吧。卢士枚虽然没有多么杰出的才能,没有多么高超的见识,但威望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的,只要其他两地不出什么岔子,卢士枚应该还能镇得住场子。
孤立地看,平州、蓟州、妫州和澶州的实力并不算很强,可四个州联合在一起,实力就绝不能小觑,因此,四州的最高长官很重要,也很难找。因为,他必须同时满足四个条件,缺一不可:要有威信,镇得住场子;要有才干,能够应付各种突发事件;要忠诚,对长安的绝对忠诚;要有背景,深厚的河朔背景。这样的人,你就是打着灯笼也未必找得到,所幸,刘总找到了,这个人就是薛平,出自名将世家的薛平。
薛平的曾祖是薛仁贵,三箭定天山的薛仁贵;薛平的祖父是薛讷,威震西陲的名将薛讷;薛平的父亲是薛嵩,安禄山麾下三大猛将之一的薛嵩。可以说,薛家从薛仁贵开始,就开始跟河北打交道,到了薛平这一辈,简直就是土生土长的河北人。所以,薛平有背景,浓厚的河朔背景。
薛平的曾祖和祖父,都是大唐帝国的忠臣名将。至于他的父亲薛嵩,虽然一度选择了反叛,不过,最终还是回归家风,开始死心塌地的效忠朝廷。世沐皇恩,薛平对长安很忠诚,绝对的忠诚。
有背景,很忠诚的薛平,还很有威信,尤其是在河北,威信极高。关键是,他不但有威信,还很有才干。论威信和才干,在当时的藩镇中,薛平大致可以排在前十名,全国前十名。
其实,不管是卢士枚,还是薛平,在刘总的眼里,都不是关键,张弘靖才是。
张弘靖有一个华丽的出身,非常华丽。他的父亲,做过宰相。宰相位极人臣,又是百官领袖,官做到这种程度,不仅光宗,而且耀祖,祖坟绝对冒青烟,值得大书而特书。
不过,对张家而言,这不算什么,因为,张弘靖父亲的父亲,也是宰相。人家不但是宰相,而且还是一代名相。
张家男人厉害,女人也牛,非常牛,比如说,张弘靖的母亲,苗氏。苗氏很牛,牛到在当时朝廷命妇中,她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因为,他的父亲、公公、丈夫,还有儿子,先后成为宰相,你说她牛不牛?
更牛的还在后面。当年,苗氏不顾丈夫的坚决反对,毅然决然的将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了落魄书生韦皋。事后证明,这是一个睿智的选择,非常睿智:后来,韦皋成为西川节度使,被封为南康郡王、太尉,威震西南二十余年。因为有了韦皋,张家本就发达的关系网络更加庞大。据说,此后,所有的名门高第,再也不敢看不起自己贫贱的女婿。
爷爷是宰相,外公是宰相,爹爹还是宰相,张弘靖可以说生活在宰相窝里。出身宰相世家的张弘靖年纪轻轻就表现出非凡的气度,得到了不少人的赏识,比如说宰相杜鸿渐,比如说几朝元老杜佑。他们都曾作出过大胆的预言:张弘靖,一定能够成为宰相,一定以及肯定。
事实证明,他们的眼光很准,贼准!因为,张弘靖果然继父、祖之后,成功上位,成为帝国的又一个宰相。难怪新乐府运动的干将之一,著名诗人王建曾经写诗赞颂曰:“传封三世尽河东,家占中条第一峰”。河东张家一时之间名声大噪,被人羡慕嫉妒恨的尊称为“三相张家”。
其实,刘总看中的并不是张弘靖的家世,而是他的履历,确切的说,是他离开长安后的履历。
元和十四年,因为反对武力削藩,张弘靖被迫离开了长安,先后就任宣武节度使和河东节度使。这是两个烂的不能再烂的烂摊子,宣武节度使韩弘喜欢严刑峻法,河东节度使王锷喜欢聚敛钱财,两地民间都颇有怨言。张弘靖到任后,凭借其廉洁谨厚和宽容大度的人格魅力,很快就赢回了当地的军心和民心。
河东和河北是邻居,与卢龙更是只有一山之隔,张弘靖的名声自然会随风飘扬,传到了河北,传到了卢龙,也传到了节度使刘总的耳朵。
真是要什么来什么,刘总正在为卢龙节度使的人选问题伤脑筋,大风就刮来了张弘靖这个名字。就是他了,刘总一拍大腿,兴奋的原地转了三圈。他相信,张弘靖就是那个他要苦苦寻找的人;他相信,这位前任宰相的儒雅气质,一定会对那些桀骜不驯的赳赳武夫产生影响,就像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
所以,刘总放心大胆的将老巢幽州,还有恒州和沧州,交给了他最尊崇的那个人,出自“三相张家”的帝国前宰相张弘靖。
------------
第二十六章:蓟北黄云满眼愁 三
三分卢龙是防范,防范可能的反叛,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一直以来,河北和长安就不怎么对付,很不对付。从窦建德到安禄山,从田承嗣到王承宗,从安史之乱到四王二帝之乱,河北,给长安找了太多的麻烦。尤其是天宝裂变之后,河北早已养成了自行其是的习惯,向来不把皇帝当干部,直到强势君主李纯的出现,才重新将藩镇置于掌控之下。不过,元和年间大开大合的武力削藩,并没有使强大的河北伤筋动骨,卢龙更是毫发无伤。卢龙很清楚,麾下数万躁动不已的骄兵悍将,就像数万嗜血成性的恶狼,一有风吹草动,就可能酿成兵变。
对了,卢龙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就是骄兵和悍将。没有骄兵,悍将就成了光杆司令,也就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没有悍将,骄兵就是无头的苍蝇,也成不了气候。所以,一定要兵将分离,只要将骄兵和悍将隔开,卢龙的和平就指日可待了。兵,当然不能动,那就动将。卢龙最骄横跋扈的悍将就是都知兵马使朱克融,只要将朱克融,还有他的亲信,调到长安,置于天子脚下,卢龙就安全了。
当然,内心深处,刘总还有一个愿望,一个美好的愿望。他希望,对朱克融,长安可以以礼相待;他希望,对来自河北的英雄们,长安可以用高官厚禄笼络住他们;他希望,对双方曾经的血腥记忆,长安,可以用象征身份与地位的朱衣金带,悄无声息的掩盖;他希望,通过双方的共同努力,能够拉近长安与河北的心理距离;他希望,能够借此良机,重新培养河北对长安的认同感。
三分卢龙,兵将分离,或许算不上什么新的创意,因为这一招,当年的李纯就曾经用过。当年,李纯就曾利用这两记重拳,彻底解决了淄青。从此,终唐之世,淄青再也没有搞出什么大的动静。
虽然不是首创,虽然只是照猫画虎,虽然纯属抄袭,不过,依然有效。因为,刘总考虑的很周到,实在是太周到了。长安,只要心领神会就行了。
这是一个几近完美的布置,请注意,是几近完美,不是非常完美。因为,刘总的计划有一个错误,一个算不上多么严重的错误,只要长安不再犯第二个错误、第三个错误,乃至第n个错误,那么,刘总的错误,或许,就算不上什么错误。
无论如何,刘总走了,刘总终究还是走了。在他身后,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局面。当然,还有数万躁动不安的虎狼之师。
刘总堪称完美的计划其实并不完美,因为,他看错了一个人,一个最不应该看错的人:张弘靖,即将履任的卢龙节度使张弘靖。对于幽州而言,张弘靖不合适,一点也不合适。
合不合适,对幽州而言,与人品、学识和威信无关,而与另外一些东西有关,比如说背景和气质。不巧,与此无关的人品、学识和威信,张弘靖一样不缺;与此有关的背景和气质,张弘靖一样也无。不是没有,而是格格不入。
如果认真追究,张弘靖与幽州还真有点渊源,严格说来,张弘靖应该算是幽州的后裔。不过,那已是隋朝的事了。乡下人进城,三代以后,乡下就已经成为一个概念,或者档案上的一段文字。张弘靖也一样。对于幽州,张弘靖只剩下一个地理概念,以及家谱上的一行文字,其他,则一切皆无。因此,说来可笑,作为幽州后裔,张弘靖竟然没有背景,关于幽州的背景。
天宝之后,张弘靖之前,驻节幽州的节度使,大多来自幽州,只有一个例外,这个创造了历史的人叫王缙。王缙来自一个名满天下的家族,有着银质金饰美称的太原王氏,而且,王缙还有一个同样名满天下的弟弟,亲弟弟,唐代大诗人王维。不过,来历山大的王缙,在幽州却吃不开,一点也吃不开。仅仅三个月后,王缙就被挤回了长安。那么,张弘靖呢?他,在幽州,能够坚持多长时间?
淮南又大又甜的橘子,一旦被移植到淮北,就会变成又小又涩的枳子;岭南如火如荼的荔枝,一旦被请入长安的皇宫,就只会枯萎和死亡。海底称王的蛟龙,一旦游到浅滩,就会受到鱼虾的嬉戏;百兽之长的老虎,一旦落到了平阳,就会被看门狗欺侮。一切生物,只要离开了他熟悉和适应的环境,就会失去生机与活力。人也一样,王缙如此,张弘靖也一样。
------------
第二十七章:蓟北黄云满眼愁 四
不熟悉,不适应,不喜欢。这是张弘靖踏入幽州最直觉、最感官的第一印象。不熟悉幽州的一草一木,不适应幽州的风土人情,不喜欢幽州的粗鲁无文。
其实,人与其它生物最大的不同,在于人可以慢慢的适应。实在适应不了,还可以逃离,比如说,王缙。问题是,张弘靖不是王缙,他不想逃离,也不想适应,他只想逃避。
儒雅的世家子弟,粗鲁的幽州兵将,宛如两根并行的铁轨,永远没有交集。如今,长安硬生生的将他们放在一起,对此,张弘靖很不舒服。为了尽可能的避免与那些讨厌的幽州下属接触,他选择了深居简出,大约十天左右才会在节度厅露一下头。就连这十天一次的升座理事,张弘靖也总是草草了事,与其说是理事,不如说是一场不得不走的仪式。至于节度使的其它事物,比如,巡视军营、接待将领等等繁琐的军务和政务,张弘靖都交给了自己从长安带来的属下和幕僚。
一扇大门,将张弘靖和幽州隔成了两个世界:一个是翰墨飘香的世界,一个是五味杂陈的世界。
我们只是内容索引看小说请去官方网站
首页 页面:6284
6285
6286
6287
6288
6289
6290
6291
6292
6293
6294
6295
6296
6297
6298
6299
6300
6301
6302
6303
6304
6305
6306
6307
6308
6309
6310
6311
6312
6313
6314
6315
6316
6317
6318
6319
6320
6321
6322
6323
6324
6325
6326
6327
6328
6329
6330
6331
6332
6333
6334
6335
6336
6337
6338
6339
6340
6341
6342
6343
6344
6345
6346
6347
6348
6349
6350
6351
63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