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燕秋目光微冷看着他,毫不掩饰厌恶的情绪,说道:“我只是不想她受你蒙骗,不想她非要经过一番失望,所以才会来见你说这些话。”

    听到这段话,许尘确定了几件事。这位传说中的花痴公主并不是一个只知道花草之事,躲进小园不知世事的天真少女,相反她很聪慧敏感,能够从端木容的变化中如此迅速查探到可能的原因,而且她无论在物质还是精神方面都有些洁癖。

    想到与马贼之间的那场战争,想起草甸上冷眼旁观的神殿骑兵,还有骑兵中央那辆马车,想到面前这位幽美若兰的少女当时也在车上,许尘愈发有些不明白,她这些精神上的洁癖究竟从何而来,平日里又体现在何处?

    “男人都是泥巴之类的浊物,女人都是纯净的山泉?”

    许尘看着马背上的陈燕秋,微笑说道:“殿下想说的是不是这个道理?”

    陈燕秋神情微变,似乎没有想到这个心思阴暗的浊男子,竟然会把自己的心思归纳的如此准确而简洁易明,意外之余,宁静温柔外表下隐藏着的那颗骄傲心,使她并没有对许尘再次冷嘲热讽,而是点了点头。

    许尘忽然笑了笑,开口问道:“那鲁石呢?”

    昨夜与端木容商议时,他便提出过,对花痴陈燕秋这样自幼生活在白塔四周,皇宫园廷里,无论修行感情世界都顺利洁白的像张纸般的人,想要抓住对方心境间的那道缝隙,依然只能从这两个方面着手――世人皆知她与鲁石那段事情,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那么所谓感情,便自然要落在那个男人身上。

    陈燕秋察觉到马下这个带着可恶笑容的年轻男人,此时提到鲁石是何用意,他微讽一笑,平静说道:“似你这样似尘埃般的蠢物,自然无法明白一个真正的男人,生活在你永远无法触及的无垢光明世界之中。”

    听着这话,尤其是完美真正两字,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

    陈燕秋见他莫名其妙笑了起来,面色微寒,因为对方的笑意明显是因鲁石而生,而这对她而言,甚至比羞辱自己更加严重。

    许尘忽然敛了笑容,看着马背上的绝美少女认真问道:“如果这个世界除了光明后垢的西陵神殿以及你所珍爱的无言花草,都脏肮不足语及,那么我很想知道,殿下你真的认为那天草甸上发生的一切很干净吗?”

    陈燕秋看着他的眼睛,平静说道:“那与我并没有关系,我只知道你若想以此事离间我与容姐姐之间的情谊,想诱她进入黑暗之途,那么你就该死。”

    许尘回望她的眼睛,温和说道:“这话说的,殿下若真想杀我,只怕早就动手了,又何必专程把我喊到这里来私下说话。”

    陈燕秋轻轻抚摩身下白马的颈背,轻声说道:“我今日只是想来提醒你,无论你有何心思,即便能瞒过容姐姐,也不可能瞒过我与世间所有人,而你只不过是一个似蜉虫般的小人物,世间很多人能让你生不如死。”

    许尘的神情愈发温和从容,轻声说道:“你此时的行为似乎正是你所厌恶的那些肮脏世界里的尘垢手段。”

    陈燕秋看着他说道:“佛见世间痴苦,化身老妪救助点化世人,诛杀奸邪,我不愿沾惹你们的肮脏,但不代表我修花之余便永远不会动用雷霆手段。”

    此时她的目光中已经没有寒冽厌恶情绪,只有一片平静温婉,但这种平静温婉更令人觉得压抑难受,因为那双清亮动人的眼眸里的目光,仿佛在看着一根在湿泥间挣扎拱动的泥鳅,并不怜悯,只是天然的俯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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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她本就是云端之上的仙女,不应染尘埃,而许尘只不过是一个凭些小聪明,意图接近另一痴行为不轨的小人物,俯视理所当然,轻描淡写一句话便要令对方遵守也理所当然,没能任何不自然的感觉。

    这是世间常态,许尘自幼不知见过多少更冷酷的目光,脸皮早已被磨砺的厚若城墙,根本不在乎这位少女的神情,笑着回应道:“活着肯定比死了好,我还真想不出来何等样的境遇,才能让人感觉生不如死。”

    陈燕秋问道:“你真的很好奇?”

    许尘笑了笑,说道:“这种事情太危险,还是不要好奇比较安全些。”

    陈燕秋静静看着他,忽然微微一笑,说道:“小人物就是小人物,永远只会耍嘴皮,耍些小聪明,而对于真正的世界,却永远不敢展现出来丝毫勇敢。”

    或许少女是想用这话激怒许尘,从而有理由把他好生惩治一番,也许她只是真的看到许尘表现后,有些失望,有所感慨。

    然而许尘听到这句话后,忽然间变得沉默起来。

    他抬头望向湛蓝一片的天空,望着天上渐渐要飘到草甸上方的那朵云,眉头微皱,开始思考起某些问题。

    冬风自荒原远处拂来,吹动他的衣衫,吹动马背上陈燕秋的发丝,他没有说话,陈燕秋也没有说话,马上马下各自沉默安静。

    他指着飘到草甸上方的那朵云说道:“但现在似乎很多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比如我可以和书痴同坐一辆马车,比如现在公主殿下你在马上,不在云上,你离我竟是这样的近。”

    许尘看着她笑着说道:“你先不要生气,我只是说明一些事情,刚才说到变化,这种变化过于剧烈快速,快到我只是被动的接受,却来不及总结分析,来不及发现一个事实,所以弄出了很多问题。”

    陈燕秋静静看着他,问道:“什么事实?”

    “事实就是我已经不再是小人物,至少现在不是,那么我就不应该按照小人物的风格去做事。”

    说完这句话,许尘笑了起来,酒窝盛满荒原上吹拂的冬风,眼眸映照着天穹上飘拂的白云,清新无比,自信无比。

    他知道马背上的少女心理有问题,本准备了一些别的手段,小人物的手段,然而先前被对方连连进逼,他骤然再次想起临行前师傅交待的那些话。

    以师傅的孤傲性格,大概会直接头顶的古冠摘下来,当做棒槌把马背上的公主打到鼻青脸肿,绝对不会怜香惜玉。

    “昨天我买这份礼物的时候,对那名西晋商人说是送给公主殿下你,对方才同意卖给我,花了一百两银子,价钱着实不便宜。”

    许尘端起怀里一直抱着的那个方匣子,解开上面系着的布。匣子里是一盆用草架固定用纸膜保护的小花树,他撕开上面的纸膜,让陈燕秋看到里面美丽到惊心动魄的蓝色花瓣和微青枝茎,说道:“当然这时候就算把这盆异花送给殿下,相信殿下也不会对我的看法有丝毫改观,所以我只是让你看一眼。”

    陈燕秋微微一怔,看着他手上那盆蓝色的花树,辩认出乃是极罕见的血莲。

    “血莲……确实是好花,在荒原上卖一百两银子不贵。”

    陈燕秋虽然很厌憎许尘,但她身为花痴自然爱花如痴,点评的极为客观诚实,接着她微蹙着眉头训斥道:“就算血莲耐寒,但终究是难得的植物,荒原上的寒风它怎样禁受得住,你还不赶紧把纸膜覆好收起来!”

    许尘很听话,马背上的少女让他收起来,于是他便收起来,只不过收的不是手中那盆珍稀的花树,而是捧着花盆的双手。

    花树自他手间滑落,瞬间落到他脚下,与坚硬的荒原地面一触,花盆像脆弱的玻璃般噼啪四散,草架纸膜全部被摔烂,里面美丽的花树顿时变得不成模样,花瓣零落,枝茎折断,眼看着便不可能再活过来。

    陈燕秋面色剧变,提缰纵马前上前几步,却已经无法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幽蓝的美丽花瓣散落在地上,被风吹拂缓缓滚动,沾上了很多尘埃,草架纸膜覆压着瑟瑟的花树,画面显得极为狼籍。

    她看着马前地面上的残花败枝,美丽若花的脸颊骤然苍白起来,眼眸里露出痛惜的神情,然后她缓缓转身,静静看着许尘,说道:“你这是在……挑衅我?”

    悲剧是把人生的美好撕碎并且展现给人看。每个人眼中人生的美好并不相同,所珍视深爱的事物也并不相同,金钱美女权利知识修行不一而足。

    在陈燕秋心中人生的美好,并不是那些俗世的幸福,而是与尘世无涉无言的花草,草甸下方营地里人们的死亡,不会让她如何痛心难过,即便是神殿骑兵和西晋皇家学院的学生们纷纷倒在她眼前,或者她都不会感到伤心。

    而当这盆血莲在她面前摔落成泥,她真的感到了一阵心痛。

    她知道马前那个年轻人是有意为之,所以心痛之余,她开始愤怒起来。

    听着花盆堕地摔裂的响声,散落在草甸四周的西晋皇家学院学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当他们看到地上的残花败枝,看着陈燕秋公主眼眸里无法掩饰的痛心与愤怒,隐约猜到先前发生了什么。

    天下皆知殿下爱花如痴,这个穿着玉玄门弟子服的年轻人,居然敢当着殿下的面做这种事情,那便是对殿下最大的伤害,是无耻的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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