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条件允许,年仅四十出头的楚修平真恨不得乔装改扮,亲自披挂上阵,去博回他那张即将被丢尽的不算太老的老脸。

    不过,此时的楚修平可没心思想这些数月之后的破事,眼前的麻烦就已然让他像那青烟袅袅的清峦峰一般,焦头烂额、头顶生烟!

    “楚云逸,你个小兔崽子赶紧给我滚出来,你再藏着待会被我发现了,这个月你都不用给我下思过崖了!”随着层林间一阵群鸟振翅的乱响,一声穿云裂石的怒斥,也便伴着那恨意直贯云霄,驱散那笼罩在峰顶的白云。而循声望去,只见风门祭祖的祠堂里,一个身着青色长款道袍,国字脸、短胡须、浓眉却小眼的中年人气急败坏地冲了出来,长长的衣带不小心挂在了门槛的棱角处,被他匆匆的一扯,险些将他绊了一个趔趄,跌倒下来。

    没错,这个满脸怒容,毫无风度的道长,便是在人前素来有严谨持重之称的风门掌门――楚修平。

    只见他身子一倾,大有跌倒之势,但方才紧紧攥拳的左手已然化拳并指,轻轻一掠,便把绷紧的衣带轻而易举的划断,与之同时,背后剑匣青光一闪,已是一柄碧蓝的仙剑腾然而出,而他的身子也一改前势,了然无痕地轻轻飘上了剑背。向着身后扫视一圈,看着那断掉的半截衣带,嘴角微扬,转身而去。

    好功夫!

    即便是火冒三丈、暴跳如雷,可楚修平那轻捷娴熟的身法却依然不啻鬼魅。

    只见他片刻间便消失在了层云之中,而就在他身影不见后的下一眨眼,门口槐树上,一个抱着鸟窝的青色身影也便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小鸟啊小鸟,还好你爹娘飞走的及时,掩盖了这槐树上的声响和灵力的波动,要不我今天的一顿毒打,就注定是逃不脱了。”那轻轻抚摸着鸟窝里嗷嗷直叫的小鸟们的少年,一身青衣,相貌修秀,和楚修平一般的浓眉小眼,却是脸庞圆润了许多,虽略显稚嫩,却也更为赏心悦目一些。他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小家伙们,别叫了,你们爹娘不会不要你们的,我待会把你们放回去,不出半个时辰,他们就会回来的,你们要是饿了,再叫上几声,我这就去给你们拿点吃的先垫一垫。”

    虽然听不懂这傻小子说了些什么,可饿的透心凉的小鸟们自然是接着声嘶力竭地拼命叫唤。

    “好吧,我这就去,还不行。”少年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放下鸟窝,转身走进了“历经浩劫”的祠堂。

    贡盘里的苹果被分别咬了一口后,直直插在了烛台之上;摆好的馒头被一个个涂上五彩斑斓的颜色,还一笔一划描出了眼耳口鼻,活脱脱像一个个卧在桌上的小猪;蒲团被掏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洞,放进还在燃烧的香烛;灵位被摞在一起,组成一个晃晃悠悠的建筑模型…….

    “唉,苹果太硬了,它们咬不动;馒头被我涂的五颜六色,天知道它们吃了会不会中毒,蜡烛那些的又不能吃………算了,冒个险,去云梦那儿拿点桂花糕吧,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应该不会被撞个正着。”少年在祠堂里转了一圈,想了想,还是决定出去别的地方。

    转身向外,却一眼瞥见那断了半截的衣带。

    “哈哈,老头子,说你老了还不乐意,想抓我,看看,还不差点摔了个大马趴!”少年轻轻的弯下腰,拾起那半截衣带,看着那门槛平滑截面上被凿出的小钩,笑了笑,伸手从衣襟掏出一小块木头,重新嵌进门槛,将那害人的小钩,悄悄抹平。

    可就在少年攥着衣带,微笑着抬头的同时,只见一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孔,直愣愣地戳在了自己的面前。

    前一刻还紧紧攥着的衣带,轻轻落地。仅一瞬,少年只觉自己的整个心,都快要跳了出来。

    “看,那木牌牌们马上就要倒了!”少年猛地向后一指,而楚修平闻得此言,亦是怒容一变,匆匆向着祠堂里奔去。

    可就在楚修平与少年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一阵青光在少年背后一闪,而那灵捷的身子也便匆匆跃上了仙剑。

    “老头,”声音里无不是一份得意,一份骄傲,一份挑衅,一份喜悦:“后――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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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金雀回巢

    可不料最后那个“期”字还没说完,青衣少年便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毫无防备地生生跌倒下来。

    “小兔崽子,跟你爹我斗,你还嫩了一点!”楚修平冷哼一声,抬手用不知何时夺过的仙剑剑背在少年的头上狠狠敲了一下。

    没错,这个道行不浅,面容修秀的少年,正是楚修平的长子,号称清峦峰甚至是华阳派“第一惹祸精”的十八岁少年――楚云逸。

    祠堂供奉着历代掌门和祖师元辰散人的灵位,乃是一个门派除却机密禁地外最为重要的地方,不论是十几个人的风门还是上千人的雷门,都不会允许普通弟子随随便便进入的,更别说对里面的东西肆意毁坏。因而,且不提什么去水门三石泉将入浴女弟子的衣物偷走藏起,还有什么乔装改扮后领着掌教门前来拜会的使者走入奇门遁甲所成的石阵,生生困住五天……单凭此次的“滔滔罪行”,也足以证明他“不负盛名”。

    也是,对于一个年仅十八岁却已经把方如岚二十三岁才勉强学完的大半套风系法术全然参透,又从母亲那偷学到几乎全部的水系法术的天才少年来说,像平常人那般循规蹈矩,安安稳稳地生活,显然是无聊至极的,也唯有这藐视规矩法度,恣意妄为的冒险,才能给他带来真正快乐与充实的感觉。

    不过即便是在一次又一次难度愈发提升的挑战中不断刷新着自己能力的上限,可这“斑斑劣迹”自然非但不能让亦师亦父的楚修平面上添光,反而招来一波又一波声势庞大的“上访群众”为原本甚是冷清的清峦峰,时不时带来一次不小的热闹。

    所幸这次还好,仅仅发生在风门之内,并没牵扯到别的势力,也让头疼不已的楚修平松了不小的一口气。

    不过家事处理起来说是简单,却又处处掣肘。自己那护犊的贤妻,加上惯会撒娇求情的小女,自是不会同意自己下狠手处理这个处处挑事的“刺头”,就是悄悄动手打上一顿,都免不了要被两副珠圆玉润却凌厉无比的唇齿,“讨伐”好几天。就连自己手中仅剩的惩罚措施――思过崖面壁――亦是形同虚设:一想到这个满脸无所谓的少年,收拾起几件新衣,抱着本道法秘籍,躲在那无人打扰的孤峰上闲情逸致,还有听话的妹妹送去温柔的老娘亲手烹制的美味佳肴,就让整天拖着寥寥一群榆木脑袋的弟子,在习武场上累死累活,做着无用功,还遭到同门频频调笑,急得一个头两个大的楚修平恨得牙痒痒。

    可没办法,这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更是一个悉得自己天资真传的优秀继承人,自己总不能狠下心虎毒食子般废了他的一身道行,来逼得他无法再“兴风作浪”。

    因而即便此时一只手提着楚云逸的仙剑,一只手提着他的后衣领,想了半天,楚修平却也还是没法决定该怎么处理这个让自己火冒三丈却又无可奈何的亲生儿子。

    然而就在楚修平犹豫踌躇的时候,一声清朗而恭谦的声音从背后缓缓传来。

    “师父,时辰不早了,请前去用膳吧!”那人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像是一桶滚烫的油,正正浇在了楚修平的心头。

    “吃吃吃,你们这几个不成器、没出息的家伙,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吃…….”儿子没法下狠手,那几个也确实欠骂的徒弟,骂一骂也是没问题的,反正都是些有自知之明的大人了,也清楚自己是为他们着急,倒是不会有什么记恨。

    可谁知道,楚修平头也不回的训斥刚一开口,便只见面前的楚云逸,一张不大的嘴,瞬间便挣得溜圆。

    “大大……”满是难以置信感觉的话语生生卡在楚云逸的喉咙里,憋了许久也还是没能吐出来,倒是楚修平先开了口。

    “大大大,大你个头啊!你大师兄在哪,别拿你大师兄给我当挡箭牌,他在掌教门修行,都快两年没回来了,难不成今天就能专程跑回来救你?”楚修平表面上生气地摇了摇头,心中却是一紧。

    是啊,那个楚云逸小的时候,每次犯错都护在他前面求情代过的方如岚――自己最喜爱的徒弟,是自己继承风门掌门之位后收的第一个徒弟,视如己出地将孤儿出身的他从十岁养到了二十岁成人,可谓亦师亦父,但自从他在那次比武上一飞冲天,进入掌教门后,除了几次很重要的时候,就很少回来了。其实楚修平自己当然也知道,方如岚全身投入、潜心修炼,也不过是为了给人丁稀少的风门和自己这个在他心中无比高大的恩师挣上些许荣光。可试问,天底下有哪一个做父母的能在子女常年在外不能归家的情况下心里却没有一分想法?

    其实,年轻时的楚修平心中倒满是修仙者应有的傲气与理想,一腔热血,一身抱负,从血液到骨子里都是贯穿着一种要名扬天下、今天动地的壮志雄心,可经历了十八年前的那次变故,太多的事情让他想明白了许多。虽然他登上了风门掌门的尊位,可很多追求与目标,却已经没有了。

    此时的他,不再是什么道家巨擘里的掌门,而是和凡世里那些开武馆的寻常教头一般无异。

    看着儿女弟子们一个个成家立业,子孙晚辈们绕膝而戏,再有个健康的老伴靠在自己身边,陪着老的快走不动的自己,沿着那些曾经发生过许许多多事情的老武馆,转一转,便已是最终的幸福了。

    可这些想法,却从来不曾跟谁将其过,即便是妻子、儿子、也都没有。

    毕竟是啊,华阳派堂堂一门的掌门,却有着这种避世的想法,说出去,又有谁能理解与相信呢?

    就好像自己这个爱子,他又怎能理解自己为什么死活不肯正式收他为徒,给他一个华阳派教众的名分?

    自己的孩子自己谁清楚,凭着那和自己相仿的天资与性格,也绝对会让他做出比自己更高的成绩。但这,却真的是楚修平心里最害怕的。

    自己付出了巨大代价,好不容易从那些纷争中脱离了出来,又怎能愿意自己的孩子步了后尘,再被推到,风口浪尖。

    想到这,楚修平那忍了许久的一记叹息,终究还是落了地。

    “爹,您怎么了?”楚云逸年纪虽小,但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是不弱,看着父亲怒气冲冲的面色下,一双瞳眸里却是波光涌动,再加上那一声无比突兀的叹息,自然而然便能想出方才那一瞬,在父亲的心中定是发生了什么大的曲折。

    “唉,你说你大师兄是快两年没回来了吧!”楚修平是个要面子的人,加上为父为师,要他直接说出什么“我想如岚”之类的话定然是不可能的,可当下这个顾左右而言他,却也无不能透露出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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