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劣的天气大大延缓了他们的回家计划,他们只能在村庄的砖屋里,围在火炉边上取暖,等待天气略微好转。他们把尸体留在马车里,带进民舍那就太不吉利了,除了跪灵或者冲煞,北方人很忌讳家里有死人,哪怕是自己的亲人。
村庄小而且破,房屋都是以石块为主,木材混搭其中,充当拱顶、屋脊之用。村里人很少,和他们相当,大概也很少接待这么多访客,虽然意外但不失热情。人们在雪季里都希望热闹一点,吵闹的寒夜总胜过孤寂无声的寒夜。人多了,对木柴的需求也增加了,村庄的储备量有些不够,这是花钱也解决不了的事情。于是于坚只好带着几个护卫出去,顶着风雪在远离村庄的小林子里砍点枯树来生火做饭。
他们出发前,村民们一再要求不要砍太多树,因为枯树并不代表死树,来年春天还会长出新芽。于坚就带着护卫们尽可能地寻找那些死掉的树。回来的时候他们带来了四五头野狼,分了两头给村民们做过冬储备粮食,另外三头当场就喂了肚子。
十六日的下午,暴风雪似乎过去了,队长建议趁着天气好转立即启程。当天的晚上,他们终于抵达了长篱城。长篱城是莫家千年来的固有领地,家徽是一圈篱笆围着的城堡。
城主莫丰远在前线,守城的是他的长子莫旭。莫旭早就收到了高杰信鸽的讯息,这个容貌酷似其父的矮壮男人早有准备,头缠白纱,身披麻衣,满面悲伤地在大厅里迎接了少夫人一行,他的两个妹妹陪伴左右。
莫旭提出要看看木蓉和秦硕的遗容。当木蓉的棺材盖被移开时,这个北方汉子禁不住热泪盈眶,扶在棺材边上大哭起来。他十六岁的妹妹则伏在秦硕的棺材上,当场哭昏了过去。
于坚听说过这女孩子的事情,她渴望成为秦硕的新娘,两家应该也早有婚约,要不是发生了这么多事,这孩子可能已经嫁给了小巨人。然而现在她永不能如愿,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她将不得不学习如何去处理内心的伤痛。
“我该死、死的应该是我啊!当初我就不该让夫人留在那里,我就知道那些狗娘养的心怀鬼胎!谁能想到吾主一死,他们竟完全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向夫人痛下杀手!吾神开开眼哪,你为何这样残忍!你为何纵容这样的恶行!”莫旭捶着胸膛大声自责,涕泪横流。莫家兄妹哭得凄惨,令旁人不禁也暗自垂泪。
黛岚含泪说:“母亲是因我而死,如果我不答应逃出天牢,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少夫人,怪不得你!那些狗娘养的是早有杀心,我*他奶奶的!他们没种,不敢和咱们直接打起来,找了个由头动手罢了!杀这么多女人,算什么本事!再说,他们把你送进天牢,本来就是谋反!”莫旭情绪激动,嗓门愈发粗野,“我这可怜的妹妹,等着三公子,打算今年要和他完婚,谁想还没过门……秦家的血海深仇,也算我莫家一份!少夫人,现在金驹到了决一死战的时候了!我爹说了,前线仗打完了,蛮人已经滚出了龙墙,少主人正在赶回金堡的路上,这两天应该就到了。等跪完灵,我爹就会回来。他要知道夫人的事情,一定会请求发兵浅滩堡!不看着袁一平的人头落地,我莫旭哪能算个男人!”
“莫旭,你要冷静。你现在是长篱城之主,其他诸侯都在看着你哪。请一定回信给莫丰大人,务必等待秦鸣做出决定再行事,万万不可莽撞。金驹不怕流血,但不能随意流血。等我回到金堡,知道秦鸣的打算,我会第一时间给你来信的。”黛岚劝道。
莫旭吩咐仆人们将两个妹妹带下去,护卫队的队长也很识趣,带着护卫和侍女们找了个理由离开了,不消片刻大厅里就剩下了龙黛岚、于坚和莫丰三人。
莫旭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纸,递给龙黛岚:“少夫人,有些事情恐怕你想不到。这是我爹的来信,你看看吧。”
龙黛岚接过羊皮卷,阅读起来。于坚无从得知上面写的什么,只见她时而眉头深锁,时而叹息出声。
“没想到,竟然乱成了这样。”阅毕,黛岚满脸忧色地和莫旭说,“莫丰大人认为我的公公死得蹊跷,他已得到消息,军中恐有变故。篡位者在金驹的封臣之中下了不少功夫。”
“我爹爹已经分兵出来,亲自率队,急行军和少主人会合。哼,我就知道落日堡那个老秃子总有一天要露出马脚来的,这么些年来他和那些狗娘养的走得很近,看来都不是流言。不过安泰大人和高进大人都在,少主人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安泰大人支持秦鸣的话,大军中就暂时不会有问题。麻烦的是回程路上,秦鸣只能带着公公的遗体先行一步,身边不会有多少人。倒是金堡目前在秦渤和秦立的手中,不用太过担心。”也不知她是在安慰莫旭,还是在安慰自己,于坚只觉得她语气里毫无信心。
“但愿如此。”莫旭转眼盯着于坚,表情凶狠,看了半晌,于坚以为他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却不想他说道:“王国现在奸佞当道,但我知道于大人就是忠君爱国的大忠臣!我一向对你钦佩得很,那些下流的谣言,我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你一个字都不信,但还是有人信的。于坚听出他话里有话,正要说些什么,黛岚却抢先了一步:“如果没有于坚的拼死保护,我是没有可能活着见到你的。那些风言风语,就由它去吧。”
莫旭面有迟疑之色,说:“少夫人,北方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相信你,相信于大人。”
“谢谢你的信任。我不在乎他人怎么说,秦鸣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就够了。”
“但愿少夫人一切平安如意。”莫旭将棺材板都盖了回去,说:“时候不早了,你们路上劳累,需要好好休息,仆人们会带你们去房间。”
这天晚上,于坚翻来覆去很久后才入睡。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在回金堡的路上,马车里的棺材突然多了一口,三口一模一样的棺材,摆在他面前,他只得依次打开一看,第一口里面是木蓉,第二口里面是秦硕,第三口躺着的居然是黛岚。
这个噩梦将他惊醒。难道这次重返金堡之途也遍布荆棘?他忽然觉得十分不安,不知前方有什么凶险的事情在等着,或许是莫丰写给莫旭的那封信导致的吧。
十七日的早上,雪仍然下得很大,但是风势小了很多。长篱城里的道路上,昨天才清扫过,一醒来发现积雪又已过膝。一大清早,莫家的士兵们就忙着铲除积雪。
北方有驻兵的城市里,都有人专门清扫积雪。越靠近龙鳞之墙,天气越是恶劣,一夜之间大雪埋掉半个城镇那并不罕见,长篱城的天气虽然还没有那么严酷,但驻守士兵们必须认真肩负起清扫的工作,不然别说交通陷入瘫痪,正常的户外行动都会困难重重。
这样的天气,城主本来是应该把客人留在城里,但木蓉和秦硕的遗体要早日回到金堡,才能勉强赶得上跪灵。跪灵期不宜晚太久,否则死者将难以升入天界。而且秦威的事也耽误不得,误了跪灵期,再错过下葬日,是不孝之至。于是莫旭也只能再安排一队护卫送龙黛岚上路。从铁壁城一路跟来的那一队人,任务也就完成了。
送别之际,莫丰的大女儿依然哭成泪人,她嚷着要陪秦硕一起回金堡,但莫旭不许,显然妹妹离了身边他怕干出傻事。这彪悍的北方汉子花了老大力气来安抚,在这方面,他只能自叹不如那些年老色衰手无缚鸡之力的仆妇。
坐进车厢里,于坚想着这几天做的梦,越发觉得心神不宁。想着自己心内怕是再也难以平静了,也不知离安宁之道又远了多少。吾神教我们平静,心内安宁,所见才得安宁,心内翻滚,所见就是惊涛骇浪。若人人心内都得安宁,世道自然安宁。
然而世界上总是有那么多人心中不肯安份,他们遗忘忽略了吾神的教义,他们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越陷越深,将他人也卷入其中。
凡界充满伤害。凡界满是伤口。而他不想再添一个。
但愿这趟归途平安,他号称王国第一武士,若时时刻刻不离黛岚左右,总是能护得她周全的吧。
他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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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金驹之王 一
一只铁背鹰在五星堡城墙上方划过,然后停靠在被染成红色的雪地里。血早已淡如旧日脂粉,但这食腐动物不停啄食的白色头部依然清晰可见,即使远在城墙上。不久之前,一只愚蠢的雪羊试图穿过这片雪地,两只饥饿的座狼迅猛地从避风林中冲出来袭击了它。死于狼齿并不是它最糟糕的结局,还会有更多的食腐生物来争食它残余的遗体。
有时候,死亡并不是一种解脱。既不能解放自己的灵魂,又桎梏着未亡人的灵魂,让他们深深受苦。
月牙山的死亡讯息像这时节的雪花一样纷纷扬扬,此刻飞鸟能至的每一处金驹的土地,都已知晓了吧。坏消息只有一条浮肿沉重的腿,但总是走得比好消息更快。至少军中的人都会知道,木蓉紧随丈夫的脚步,去了天界。还有小巨人。
我最爱的妈妈,我最健壮的男孩。龙神你怎能让我接连失去双亲?
悲痛不是雪季带来的唯一负面情绪,还有耻辱。金驹最古老、最强大和最有声望的家族在这个雪季忽然开始凋零。新的龙君毫无顾忌地将羞辱施加到他们身上,他公然派兵追杀秦家人,然后将这一切罪孽推到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身上。这种谎言只有傻子才会相信。
而他身边满是傻子。那些被冻坏了脑袋的家伙竟然相信他的妻子、他们的少夫人伙同一个死人一起背叛了他和他的家族。
“篡位者说谎,会面不改色地说一万个,但高杰不会,每吐出一个虚假的字他都会脸红。”高进如此评价自己的儿子。
高杰发来的消息明确无误地提到了前龙君首席护卫、王国第一武士于坚依然活着,并且强调了这一点。但更多人强调了另外一点:少夫人和于坚待在一起。还有些人在私底下绘声绘色地描述于坚乔装改扮,混入了秦家的车队里,想方设法和那*妇幽会,说得好像他们亲眼目睹一切般。
冷风将这冷言冷语一字不漏地吹至秦鸣耳边。耻辱就像锋利的匕首,深深刺入他的心脏。“一个男人不能容忍两件事:一是妻子不贞,二是临阵脱逃。这两件事都是不可原谅的耻辱。”这是爹爹和他说的。
无论他多么希望相信黛岚,流言蜚语都传遍了军中。段开诚大肆宣扬黛岚毁了金驹省以及秦家的论调,“*妇”这个称呼就是出自其口。
他无法小觑落日堡城主的影响力,正如他无法否认那个持续多个夜晚的噩梦。现在不仅仅是夜里出现,白天也会。每当他耳边嗡嗡嗡地响着那些令他羞耻的传言时,那些噩梦里才有的镜头就会在脑中重现。那被压在古铜色强健**下扭动呻吟的娇躯,那句响亮轰鸣的话,一次又一次出现,不分白天与黑夜。
既然你丈夫不行,那我来给你一个孩子,你想要的孩子。
有一刻他几乎快要承认,我相信这些“诽谤”和“中伤”,它们都是真的。我妻子背叛了我,她腹内的孩子非我所生,我家族的悲剧拜其所赐。然而爹爹的临别之言始终在他心里像一口大钟般回响,敲打他每一次犹疑不绝。“若你自己都愿意相信流言,又怎能打消别人的猜疑?”
他沿着城墙绕了一圈,打算走楼梯下去,侍从赵遂提醒他说:“主人,南面有人来了。”
他站定往南望去,透过随风乱舞的雪沫,发现宽阔雪原上出现了一些小黑点,再仔细一看,那些密密麻麻的小黑点正在朝五星堡的方向移动。赵遂眼力真好。但他瞬间明白了过来,来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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