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文念诵完毕,他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仍跪在观天台的祭坛之前,案上礼品俱在,膝下细砂依然。吾神可对我满意?
遵从吾神,此即旨意。
他站起来,抖落九龙金袍上沾染的砂粒,通往殿内的大门紧闭,非他出声,不得而开。山云灰白,宛若近在眼前。他辨识方向,走向观天台的西侧,这里被一圈圆形的护栏所围住,森林里的松柏常青,冠盖如云,绵延山侧,有如一片绿海。眺望远处,越过城墙后是一片黄绿相间的原野,原野上小屋升起午餐的烟柱,好似灰白的手指,直指顶上蓝天。渡鸟从身边的云雾中穿出,箭矢般朝原野而去。
他的心也朝原野而去。顺从吾心,此即旨意。
他从腰间的锦囊里拿出千里眼,罩在右眼上,远处不甚清楚的景观立刻被放大到眼前,触手可及。他看到了叶子仍未凋零的橡树,正在修剪枝叶的农夫,溪边垂钓的老翁,农舍外追逐玩耍的孩童,还有一处磨坊。
就是那一处,风轮缓缓转动,葡萄树外黄裳飘舞。顺从吾心。
他满心欢喜。山风拂过他的脸,像是她温柔的触摸,他犹记得手指相碰间的那种触感。如此甜美的记忆。
她拿着一把剪子,在替葡萄树修剪多余的枝叶,他知道,那些多余的枝条会夺取太多的养份。她回了头,似乎望了望他的方向,他不能确定。
我送给她的那一个,比这一个更好,如果她拿起来罩在眼上仰望圣山之顶,她就能看到我。顺从吾心。
她这么做了。她放下了剪子,从腰间解下绣袋,摸出里面的千里眼,罩在眼上,看向圣山,他所在的方向。
他笑了。这是真正幸福的笑容。她能看到他在笑,正如他也能看到她的微笑。
我们纵然相隔如此之远,但仍有办法做到彼此对望。仍有办法做到心灵相通。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我从来不愿意欺骗,痛恨欺骗,我所做的,我所想的,都是心之所至。顺从吾心。
如此,我心才得以安宁。龙神教我,老师教我,父王教我,是安宁之道。心不自安,何以安天下?如今我心安宁,我遵从吾神,顺从吾心。
他朝她挥手,我看到你了。然后她也开始挥手,挥舞得似乎很急切,脸上的表情也不再欢快,似乎变成焦急。他有些奇怪。纵然可以两两相望,但还是无法用言语沟通。
这真是一个遗憾。但不用多久,我就会弥补它。等到我登上王位,我就会带着我的龙君护卫,带着我的翔空冠,穿着我的踏云靴,再次前往红酒磨坊。然后我们将梦想成真。可惜她不能阅读到他心内所想,她仍在朝他摆动手臂,嘴里在说着什么。
她想说什么?可惜我听不到那如黄莺悦耳般的声音。
但他听到了另一种声音。一种从背后袭来的风,春风般轻柔,北风般寒冷。九龙金袍下的肌肤起了一阵颤栗。
不及回头,他就听到了一个陌生声音。“太子殿下,我不想如此。很是遗憾。”这声音低沉而又沙哑。他回头。
一个全身裹在暗影中的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这只是一个人的影子,围绕他四周的空气不真实地流动,让他看来朦朦胧胧的,脸部藏在阴影之中。模糊,而且冰冷。他散发的寒意几乎是可见的。不用肌肤去感知,光用眼睛,就能看得到种死一般的冰冷。
“你是谁?”
“我奉龙神之命,前来征召您,尊敬的太子殿下。”暗影出手如风,拍向他的双肩,他手中的千里眼掉落在地,脚步被*得连连后退,双臂的力气有如被抽空一般,动弹不得。
他几乎来不及思考,就被这股风*退到悬崖边上,他感到护栏挡在他的背部,相撞的力道令他疼痛不已。但这股风没有就此停止,暗影加大了力道,捉住了他九龙金袍的下摆,将他提了起来。挣扎中,他的踏云靴踢到了千里眼,那个海外来的、父王赠予他的礼物滚下了山崖。
他感到自己飞了起来,但不是刚才想象中的鸟儿那样飞翔。他感到自己腾空,离开了地面,越过了护栏,但不是刚才想象中那样自由自在。他感到巨大的推力,他根本无法阻挡的风。暗影,风。顺从吾心。
他看到天空、护栏、山岩、云雾,急速地下坠。那个暗影在看着他坠落,瞬间离他变得十分遥远。她看到了这一切,他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她在提醒他,她是那样为他焦急担心。
已经晚了。但即使他当时就明白,他也抵挡不住这股暗影和风的巨大力量。
龙神征召我了。他绝望地意识到这一点。整个世界在他眼前急速地下坠,然后,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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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回归 一
“少夫人,札义摩王子还没有离去呢。[燃^文^书库][]【燃文书库(7764)】”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英姝说,“我看啊,他是彻底被您给迷住啦,庆典结束半个多月,都不想回摩罗国了。他别的都好,就是有点死皮赖脸的……”
“你就不能说说别的么?今天可是拜龙日。”龙黛岚拿指头轻轻戳了英姝的额头一下。
“那说说王国第一武士……”英姝快活的表情忽然停滞,消失。少夫人眼中的严厉神色她太熟悉了。“少夫人,我错啦,不要生气嘛……唉,要是有个王子起着骏马来找我,那是多么开心啊!”
她尝试扭转局面,成功了。“你呀,就是话多还舌头大,说真的英姝,你得改一改。”说着,龙黛岚叹了口气,“其实我也都习惯了,不怪你。反正你也没有机会去侍奉别的主子,我可不会让你去祸害别人,改不改都无所谓了。”
“那我就说拜龙日呗。今天啊,我看王子殿下一定是英姿飒爽,玉树临风,可是穿着龙袍呢,是不是历史上最年轻的祭拜者呀?”
龙黛岚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没听说过有哪位龙君十三岁就登上了观天台。“大概是吧。我倒是想回家去,看看父王和弟妹们。”
“夫人现在可注意了,自从您有了身孕,她是生怕您多走一步路,你要是现在提出回王都,她决计不肯。”英姝嘟起了嘴,“其实,我也想看看兰懿和敏贞她们,好几年没见过她们了,倒是景在庆典上见了一面,说了好阵子的话。
“慢慢等吧,等我孩子出世,或者……”龙黛岚止住了口,下面那句话她不该说,那种事也不该想的。恐怕只有两种情况,木蓉才会允许她离开金堡,一种是她孩子已经出世,另一种是父王驾崩,紫星即位。
金堡上下如今对待她都额外小心仔细,生怕胎儿生长不好,吃的喝的用的,样样都是尽善尽美,且不能由着她性子喜好来了,不像以前不想吃的可以不吃。虽说游牧潮三十七年后再度爆发,但金堡并没有如临大敌的气氛。这些年来秦威对蛮人防范得很严密,准备工作做得很细致,金驹省早就做好了迎敌的准备,就是棕林城失守后,金堡都没有感觉到恐慌,而是充满自信。他们一定会拿回来的,蛮人最终会被驱逐到龙墙之外。
北风寒冷,晚上最能感觉到冬天的气息。源于荒原的尽头的寒风,飞跃龙墙,刮过颈湖而来,龙黛岚喜欢坐在高塔的石窗前,远眺下方墨绿色的湖面。如今丈夫在前线抵抗游牧潮,弟弟开始参与朝政,她怀有身孕,担忧和喜悦交织在一起,让她心绪难平,即使念诵《安宁经》也没有什么作用。
仅仅如此也就罢了,令她头疼的是那位摩罗国的王子。自从庆典结束之后,他就逗留在金堡至今。由于他是身份尊崇的贵客,被木蓉邀请住在高塔的客房里,这可如了他的愿,三天两头地来敲她的门,根本就不避讳嫌疑,弄得她见又不是,赶又不是。
木蓉察觉札义摩的动机后,也无可奈何,近年来摩罗国和金驹省的贸易往来发展迅猛,关系也日渐升温,虽说札义摩有些无赖,但毕竟没做出什么逾矩之事,总不能把他赶回去吧。于是木蓉只好给龙黛岚的卧房外添加了几名卫兵,以清静养胎为由,全天候地轮班守护,禁止探访。札义摩王子依然跑过来,吃了几次闭门羹,悻悻而归。但他不死心,仍没有打算回国去。
秦家的人碍于礼节和颜面,不好说什么。但小巨人是个例外。他一见着札义摩就说:“我说尊贵的王子殿下,您就不想念父王和家乡么?”或者说:“金堡的庆典早就结束啦,王子殿下的却还在持续哪!”或者说:“我嫂子对大哥那是日思夜想,还得替陛下的龙体担心,这时候最要紧的就是安心养胎,可哪知道就是有人不给她片刻安宁,简直是烦不胜烦哪,王子殿下你说是吧?”
秦硕向来不喜欢躲躲藏藏,心直口快,尽管秦立反复告诫,龙黛岚也多次提醒,但还是拦不住小巨人的本性,木蓉明里生气说他没规矩,暗里对他的做法怕还是有几分赞同。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那札义摩王子真乃油盐不进的奇人,任小巨人怎么冷嘲热讽,旁敲侧击,他就是岿然不动,真把高塔当成自家了,每日优哉游哉地,能在饭桌上一堵芳容,一闻妙音,就喜不自胜。
眼见事已至此,龙黛岚决定把这位痴情的王子先摆在一旁,懒得理会了。上回庆典上小巨人对她附耳说的悄悄话,让她特别花了不少心思,打着闲着无事聊聊天的旗号,从护卫队长杨冲和老管家秦友那里了解了不少金驹诸侯的事情,对整个金驹有了全新的认识。
除了金堡外,金驹最重要的几个城市是长篱城、落日堡、光明港和石门堡,俱是富有的军事重镇,各自拥有兵力在二到四万之间。这次游牧潮发动后,光明港由于是海防重镇,特许不出一兵一卒,其他三座城市仅有长篱城的莫丰出动了全部兵力参战,石门堡的刘锦派出其长子刘得胜带领三分之一的兵力奔赴前线,落日堡的段开诚以圣城需要保护为由只调遣了五千士兵,不过是由他亲自领军。秦威的一些封臣们在大难来临时更重视他们自己的利益,上一次游牧潮,石门堡几乎化为一片焦土,刘家直系继承人仅余一名五岁的孩童,如今这位继承人已经四十二岁,对他而言,家业胜过一切。
龙黛岚意识到,秦威对封臣们的控制已经不如上一代人了,尽管他是一位非常强势的领主。经过数十年的发展,那些金驹重镇都拥有很强大的力量,辖兵人数限制对他们而言,只是名义上有效,像光明港许可拥有两万士兵,但依据杨冲的推测,其实际兵力恐怕已经超过四万。
“还有很多小封臣,各有各的盘算,他们有些事情更愿意跟在这些大诸侯的屁股后面,而不是听从吾主的意见。”一身肥肉的老管家秦友说起这种事就无限感慨。
这恐怕并非虚言。光明港周边的其他港口城镇,都以赵连城马首是瞻,因为赵连城能从辉煌群岛给他们带来大量的生意,这可是秦威做不到的。强如秦威尚且如此,个性温和的秦鸣将来继承省督之后,能维持现状就很不错了,就怕连这样都不太容易。
我们重任在肩。龙黛岚不止一次地告诫自己。从今往后,我必须用金堡女主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而不仅仅是秦鸣的妻子,秦家的媳妇。
拜龙日的翌日,龙黛岚做完晨祷之后,由英姝陪同着在高塔的顶楼上呼吸早晨的新鲜空气,享受晨风的触摸。金堡的内外两圈城墙,以及高塔的外墙,看起来就像是靶场上的箭靶,高塔是红心,之外围着三圈青线。颈湖看上去更加细小,如一根明亮的丝带,翠绿的猎林好似一个小草垫,摆放在颈湖边上,狭长的跑马场则横卧在两者之间。一条灰白的线从金堡正门的双塔间延伸出去,和颈湖同一走向,连接到远处的另一根白线,这是金宁大道和贤王之路,每次眺望这个方向,回家看望父王和弟妹的**就涌上心头。西面和南面是广阔的平原,一片片绿色的森林间点缀着大片大片的农田和草地,远方可见一群群的牛羊,悠闲地在散步,它们是平和的生物,丝毫也嗅不到战争的味道。迎着风往北看去,是长寿岗的方向,依稀可见早饭的炊烟正在升起。越过那片炊烟再往北,就是号称“龙墙之盾”的四叶草岗哨,此次游牧潮尚未侵袭之地,它捍卫着金堡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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