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他有些自嘲的道：“你以为，一个妓院老板的儿子，是那么好当的吗？”

    龙天翔沉默了，他忽然就明白了张新宇为何会有那般的神情。一个**的孩子，在普通孩子的团体之中会受到怎样的排挤、歧视，是他无法想像的。他自己同样不是一个合群的人，然而他所能理解的孤独与寂寞，却远远比不上眼前的张新宇了，因为他还要为活下去而操心，顾不得体会那种滋味，而衣食无忧的张新宇，对于众人目光中的异样的每一分每一毫，都不知在嘴里，在心上，咀嚼了多少次了吧。

    也许正是同病相怜的情结吧，龙天翔心里忽然就感觉和眼前之人的距离拉近了好多。他不自禁的从张新宇的角度上去思考，不由得问道：“张姐，是怎样开起青玉楼的？”说起来，这张姐算是十分稀奇了，明明有了孩子，却又开起来青楼，实在是少见的很，而也正是因此，才造成张新宇这种状况。龙天翔于是便对青玉楼的由来感了兴趣。

    “青玉楼啊。”张新宇有些感慨的念叨了声，转头来看着龙天翔，“我娘曾是原来一个青楼的花魁，你听说过吧？”

    “嗯。”

    “娘因生计所迫，才不得不落身风尘。所以娘年轻之时，便如天下所有女子一般，期待着能找到一个能一生厮守的人。娘很聪明，学东西也快，于是诗词歌舞无不纯熟，名声也是越来越大，于是风流才子，慕名而来，达官贵人，为娘一掷千金。想将她收归己有人许多许多，然而娘却都看不上。因为娘看得出来，他们虽然舍得为她花钱，说到底，心里终究不过把她当成随时可弃的玩物罢了，是决然不能将一生托付给他们的。直到娘遇到了那个男人。

    以他资质，本可以被宗门看中，去修习武功。然而却因为他家无钱无势，给不起掌管招收弟子的人好处费而一直无法获得被选拔的机会。他于是消沉起来，流连于风月场所，借声色发泄愁闷。娘是极善良的人，一次发现他醉倒在街头，便好心将他送回自己的房间安顿。就这样，两人相识了。

    他应该真是十分有才气的人吧，因为娘是那样深深爱上了他。他懂得欣赏娘的艺术，娘也爱听他讲那个魔法与斗气世界的故事。相恋的那段的时光，也许是娘这辈子最快乐的事情吧。

    而当娘得知他的难处时，便毅然将所有的积蓄拿出，让他去打通关系。他也向娘保证，等学得艺成，他一定会回来迎娶娘。他走后不久，娘却发现自己怀孕了。**怀孕当然是要打掉的，然而娘无论无何都是不肯。妓院可不会轻易让自己的摇钱树就这么倒了。他们劝说不行，就骂娘打娘。娘却不肯屈从。听鲍姐说，最厉害的一次曾经一周没让娘吃一口米，娘却即使是饿昏了过去，手却还紧紧的抱在肚上。说起来我的命也真是大呀，纵是这样，娘最后还真是生出了我。但娘的财路因为生过孩子也就这么断了。

    其实人实在奇怪的要命。娘不是不能卖身的清倌人，也陪客多次，生不生我，又有什么区别？然而娘一有了孩子，却仿是被污染一般，不论娘声音再妙，词作得再好，却也无人再肯照顾娘的生意。而娘自从那个男人走后，便不肯再卖身了，于是收入愈加少起来，娘也只能苦苦维持生计，养活我。那段日子很苦，我还依稀有印象，娘那时候，为了我能吃饱，似乎一天才吃一顿饭。现在想来，这样穷苦的生活，支持娘能坚持下来的东西，就是对那个男人的期待吧。

    就这么过了几年，那个男人却一直没来。娘为人很好，许多姐妹都劝娘放弃，再做回红倌。娘却说什么也不肯。直到有传言说，那个男人在与别人的争斗中，死了。娘本是不信的，可周围的姐妹都这么说，却也渐渐动摇了。那段时间，我常常会被娘半夜的哭声惊醒，但我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娘，也只能装睡。

    那个男人死了，我则成了娘对他感情的唯一寄托。为了让我上学，为了不让其他姐妹受到像娘这样的痛苦，娘决定要创造一个能为天下落难女子提供避风港湾的地方。娘要自己开一个妓院，让姐妹们不再受非人压榨与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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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3）

    “娘十分善良，往日里尚是花魁之时，所挣得的许多钱，都拿去接济姐妹，因而人缘很好。所以当娘说出自己的想法时，有许多人响应。于是大家就都拿出自己的积蓄，合资买下了一处门面，那便是最初青玉楼的模样了。青玉楼从不私自扣除**该得的钱；纵算是客人再要求，也不会清倌陪客。加上娘的歌舞又好，所以青玉楼便发展得越来越大，直到今天这副模样。娘也因为从红倌到老板的转身，变得有名起来。”随着张新宇的叙述，他自己好像也沉浸在了回忆之中，脸上全是感慨，语气中也带着唏嘘。

    龙天翔心里亦有几分触动。看张姐天天笑意盈盈的样子，却没想到她还有这样曲折的经历。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那你爹呢？果真是……”

    张新宇笑了笑，道：“这话你可不要跟我娘说哦。当年传言那个男人死了，其实是鲍姐编出来的，她是看娘日子过得辛苦，就编了这个谎言，还告诉了当时那个妓院所有姐妹，让她们配合呢。”

    龙天翔不由得“啊”了声，带了几分他脸上不常见的笑意，道：“红儿的胆子还真是大。”

    张新宇奇道：“你怎么叫她红儿？莫非那天你们已经……”

    “呃，是鲍姐。我听惯了张姐叫她红儿，就叫错了。”龙天翔顿了一顿，问道：“那你父亲最后还是回来了？也住在青玉楼里吗？”

    张新宇的目光忽然就冷了下来，道：“是回来了。专门到青玉楼里去感谢我娘当年对他帮助呢。还带着他的妻子。”

    龙天翔又是“啊”了一声，问道：“那张姐……”

    张新宇啧了一声道：“娘就是人太好了。那男人做出这种狼心狗肺之事，娘竟然也没在他妻子面前戳穿他，还笑着送走了两人。”刚才讲说那么多青玉楼由来的曲折历史，也未见张新宇有过激烈的情感波动，可现在龙天翔却看见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脸色也阴沉下来。

    “那张姐后来……”

    “那两人刚走娘的脸色就完全变了，变得毫无表情，就连平日里总带着的那种淡淡的笑意也消失的一干二净。娘就那么沉默着翻动那男人带来到谢礼，最后从中找到一封信，上面有说他这些年对娘的想念，他自己的难处，以及对娘的歉意。

    当时除了还在陪客姐妹，听说这件事后，因为担心娘，都到了娘的房间里。看到娘翻出这封信时，都以为娘会好受点，却不想娘看完那封信后，却是将那信一点一点的撕碎，扔到了垃圾桶里，然后就让所有人都出去。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娘那么生硬的和姐姐们说话。

    她们虽然怕娘做傻事，但也不想在这时候忤逆娘的意思。况且娘也并没有赶我出去，所以都离开了。然后娘坐在房间里，一天都没有说话，也没提吃饭的事。我也尝试着各娘说话，娘却怎样都不肯理我。”说到这里，张新宇却忽然露出了些笑意，只听得他道：“我随娘熬了一天，饿的要死，却一刻也不敢离开。谁知道，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鲍姐却是进来，硬是要我去她的房间睡，她则是要跟我娘一块睡。娘起初还不肯，鲍姐就抱着娘，和平常陪客时那样撒娇，娘拗不过她，也只好默许了。于是我就被赶了出去。后来的事，就都是鲍姐跟我说的了。

    屋里是有两张床的，鲍姐那天晚上却愣是和娘挤到一张床上。听鲍姐说，那天娘躺下来后，也不闭眼，过了一会儿，就开始流泪，一直流到了半夜，却是自己起身把泪擦干，又背对着鲍姐，侧身躺下。

    鲍姐白天也接待了许多客人，也累得要命，却不敢睡，也侧过身来，看娘的后背。那真是越来看越困。后来她自己都有些意识恍惚了，娘却忽然翻过来身看她，把她吓了一跳，一时找不到话，也只能道；‘张姐还没睡呀’。

    娘却说道‘这话应该我问你吧’。鲍姐不明白娘的意思，她心里一直是以为娘背过身去是不愿意让她看到自己哭呢，所以也只能迷糊地说‘张姐刚才睡着了吗？’

    ‘对啊’

    ‘那现在怎么醒了？’

    ‘这不是你哈欠声太大把我吵醒了嘛，话说你这么困还这么硬挺着干什么呀’鲍姐说娘当时就是这么说的。”说到这里，张新却是都笑出声了。

    龙天翔的兴趣此时也被勾起来了，不禁问道：“那鲍姐后来是怎么答复的？”

    张新宇道：“红姐说她当时也是愣住了，不知道娘怎么就突然变化这么大。等她回过神来，想了又想，还是鼓起了勇气，问道‘姐你不在意白天那事了？’

    听鲍姐说当时娘是这么说的：‘嗯，不在意了。青玉楼还有这么多事等着我打理，世间还有那么多姐妹受苦受难，我怎么会为一个背信弃义的男了做傻呢。自从青玉楼成立那天起，我生命里就不是只有那个男人了。现在我心里那个男人已经死了，我更不可能抛下青玉楼。红儿你也快睡吧。不过红儿，多谢你了’

    鲍姐说要不是亲耳听到，她还不相信世上还有这么豁达的人。不过虽然娘说这话时气很正常了，可她还是放心不下，最后还是非抱着我娘才肯睡去呢。”

    “那后来……”

    “后来娘果真是放下了这件事，也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了。”

    龙天翔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并未直接不相信他会按摩的，肯给他五成分红希望他能留在青玉楼的，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张姐，忽然就感觉和脑中的那个人亲近了许多。

    张新宇又道：“娘倒是放开了这件事，可是娘的姐妹们却不愿意这事就这么过去，总想要那男人也吃吃苦头。后来还真成功了。”

    龙天翔奇道：“怎么成功的？”

    “还是鲍姐的主意。她想方设法让那男人的妻子知道了他和娘是有婚约的。后来果然听说他的妻子嫌他背信弃义，又和**有这么深的关系，离开他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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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4）

    龙天翔有些惊讶了，不由得：“鲍姐怎么敢这样？”

    张新宇不明白他的意思，道：“为什么不敢？”

    “那人会武技，知道是鲍姐告的密，来报复怎么办？”龙天翔解释。

    张新宇笑了笑，道：“青楼这样的买卖，背后总有人在支持的，你知道吗？”

    龙天翔当然不知道，只能“啊”了一声。

    “这些支持的人，要么是富商，要么便是黑势力，因为青楼这样的生意，终究是不能拿到台面上的，庞亚的法规中，亦没有对青楼生意的保护，所以没有后台青楼，要么人被别的青楼挖光，要么就是被黑社会所压榨，最终倒闭。而娘开的青玉楼，之所以能不依附任何一个势力而生存，除了娘的信誉好，落难女子都愿意往这儿来外，更重要的那些做红倌的姐姐把那些黑社会伺候舒服了的缘故啊。再加上从青玉楼出来进宫当乐师的姐姐，青玉楼的关系网可是很深的。应该说那个男人不敢来报复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