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劳皇子记挂。无央好的很好的很。”我眯眼看了一会儿一株紫萱草之后道。

    “我知道你不好,”他的声音低低的,很沉痛又很认真,“你施术的时候陷入了业障,若当时我没有赶到,你便可能会堕入妖道,成妖成魔。我得来守着你。”

    我觉得大概是刚才盯那株紫萱盯了太久,所以话再说出来就绵软了许多,他竟听不出我话里话外的赶他走了。我自然知道自己陷入了业障里,而且是不轻的业障。业障简直是每个神仙的魔咒,一旦陷入,就意味着离堕落不远了。不过,凤凰一族自盗灵草至今活下来不容易,五百岁的时候便要经历一次天火,以荡涤自身的邪气,真正脱胎换骨成为一只仙胎。活下来以后,再经历天火便容易许多,也能使自己更纯净更有仙味。所以,这业障于我,只是大不了一次天火。

    我摸摸鼻子准备拒了,这人情越来越大我实在当不起。

    林之卿却转身来与我说:“让这位皇子留下罢。”

    我呆呆望着他不知道他是何意,还他人情么?关心我么?

    林之卿看够了远处的一只灰蓝色的小鸟,转身进了雁骅洞。

    于是我们的仲殷皇子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留了下来。但,最为神奇的事儿是,自他留下来以后,我便清闲的像个富家夫人。白日里看着仲殷皇子给阿毛做做检查渡渡修为调养调养生息。两个人又轮着番的做饭,一日是素淡的果肉,一日是肥美的野兔。

    我闲得无聊,只得多翻了许多天的话本子,直到把搜刮的存货全部看完。

    由于对于话本子和吃上面的一致性,我和这个仲殷小皇子顺利的结成同盟。偶尔换我做饭的时候,我也会做些丰盛的菜肴,以期把阿毛养的白白胖胖。

    阿毛却总是不怎么开心,我只得望着他负手而立的一袭青衫陪着夕阳叹息。有时候,我觉得大概真的是我错了罢,这两百多年我总想着把他救活,无论是上天入地还是掘地三尺,我想尽办法。我把他的肉身泡在鲜血里,三魂七魄敛在玉魂做的法器里。玉魂好看是好看,就是很冷。我想着若是自己常年浸在冷的要命的地方,而不准许我吐个火球来取暖,大概我也会觉得生不如死罢,恨不得早日了此残生。

    我想要他活,却从未问过他要不要活。

    我把这些说给仲殷听,仲殷心疼的捏了捏我手腕上的伤疤,本来在阴雨天还会红肿的一道沟壑,在他的手里反而有些痒:“唔,就是这样放血的吗?”他甚疑惑的问。

    “嗯,不然呢?”我道。

    他拿出一个五敛子果来按在我手腕上,念了句诀:“我还以为你会像话本子里说的傻姑娘,日日喂的是心头血。”

    我奇道:“你看的话本子说的真准,难不成她也和我一样遇到了非报不可的大恩?”

    “你取了心头血来养他魂魄?”小皇子一时眉间惨淡。

    我瞧着那五敛子化为涓涓细流流进我当初一刀切出来放血的伤口,新的一层皮肉又长出来,修补了这个伤疤。本来仙胎神质的,身上并不易留疤,只是我用了一等一的神兵,又划了近百年的伤口放血,才留下那么一道丑陋的疤痕。

    “嗯,”我平淡道,“开始七日与最后七****的魂需得拿一个上神的心头血养着,幸而我就是个上神。近来几日才给他停的血药。”

    我瞧着仲殷近几天拿出了近十颗五敛子,又是救之卿又是给我手腕上一个无关紧要的伤疤消瘢痕的,想来五敛子并没有它传说的那么稀少。于是我便又开口:“仲殷你教教我那个消疤痕的诀罢,再给我一颗五敛子果。”

    他盯着我盯了一会儿说:“法诀可以教你,五敛子没了。近三万年结的这十颗都拿来用了。”

    三万年才结了十颗果子全叫我用掉了,我预感到这将是一个很大很大的人情。对于还人情,我自有一套心得:譬如,师父沉辞年终结业考试的时候,三师兄给我看了几张卷子,我便请他到凡间吃几顿酒;譬如,那只母狮子精请我吃了几个鲜果,我便绉几句“夜色如水来入梦,满山星色压清枝”“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执猪爪闻箫声”什么的还她,之卿说我诗写的不堪入目,好在母狮子并不嫌弃,她也甚是赞同我关于半夜偷偷吃猪蹄很是香甜的论断,两边都很欢喜……

    还人情的重中之重就在于两边都很欢喜,谁都不觉得自己吃了亏,或者心甘情愿的吃这个亏……如此著名有哲理的论断我在我七百岁的那年便得出来了,却一直实践在猪爪美酒和怡情小赌上……一下子压那么大个人情过来,还真是难以为继……

    我甚为惆怅的叹了两声。

    却听见仲殷断断续续又殷切的几句嘱咐:“你心头的那个伤疤嘛……平日里是衣襟遮起来的,并不影响你好看……大概看到它的也只有你夫君了……可愿意做你夫君的人断然不会因为你心口的疤就不要你了……”

    我深以为然。

    他又惆怅的望了一会子天:“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机会……”

    我疑心自己听错了,自我救活了阿毛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说过我要娶你我喜欢你之类的话了,今日不年不节怎的忽然说出这话,……而且略显猥琐。

    他又道:“十三,你的眼睛都放在了林之卿身上。”

    我转过头去仔细瞧了瞧他,他坐在夜风里,还是那么潇洒自足,只是很久没换的锦衣显出几分褶皱来,配上他泫然欲泣问天为何的一副表情……真真的催人心肝。

    我也望了会子七星北斗,小声:“有没有机会,不如试试罢……”

    他眼光锃亮,像发现猎物的狼一样扫过来:“十三,你说真的?”

    我被他那副欢喜又慎重的表情闹了一闹,撑着额头胡乱点了一点头:“你说你喜欢,便等一等罢,若我不能助他成仙,若他不再是阿毛……”

    我住了话由,只望了望凉如水沁如玉的几颗星子,便回了雁骅洞。

    此后百年。

    我未曾再欠半分仲殷神君的情,可这前人前世我已难以还清。

    有几分头疼的撑了撑脑袋,手里一个古旧的扇子把玩着,脸上的眼泪倒是早就干了,为他流了那么多,也该流尽了。

    忤然。

    忽觉什么人影儿晃在眼前,猛然想起自己晾了九灼还有长歌许久,半睁开眼睛:青鸦色的神君眉目低垂了立在眼前,他手里牵着一个绿油油的小仙童。看他们神色气度,到有几分像是父子。

    “你醒了。”他道。

    “嗯。”

    “无央,我是不是只能穿着这绿油油的衣服,一直到秋天,而且秋天就要换成那黄澄澄的衣服?”我被他劈头盖脸问了一顿。

    “唔……理论上来讲是这样的,”我想了想,“不过北方有叫北寄生的一种树,一年四季都绿的冒烟,你好歹还能换件衣服。”我徐徐开导这只看起来有几分愤世嫉俗的梧桐。

    有时候人就是不知足,不认账,明明事实都摆到眼前了,还想着有点什么转机,意外和奇迹。然而,须知意外常有而转机不常有,奇迹更不常有。长歌的衣服使然,林之卿也使然。

    “那有没有什么术法可以给我们这些树仙换衣服么?”他紧接着问。

    我望树洞望了许久,鼻血都要被逼回去了才低下头来,又摇了一摇:“除了修行两万年以上能随心所欲了……还是没有。”

    “不过我可以施个法术让你本体的一年四季加快运行,届时,或许可以达到一日嫩绿一日深绿一日黄澄澄,一日灰扑扑的境界。”我诚恳的补充道。

    长歌看起来郁闷的紧,望了会子我眼睛低低道了一声无央你好好休息便不见了。

    我叹道:“真像你儿子,看来挂画像还是有用的。”

    九灼一张脸白了白,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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