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在何处？”

    “莫急，我亲自领你去。”

    皓烟带着季霖飞出去了。小院里，冬青、杜仲的树叶沙沙作响，夏虫仍在鸣唱。

    不死邪教并不在地面上。他被皓烟带到了一片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就连脚下的土地也是黑得发青。这里是深渊的边缘，向前即是万丈深渊。

    望着脚下深不见底的深渊，季霖心里反倒松了口气——虽然这里仍然属于墨云大陆中部，却也是个避世之绝境，起码在这里他不会遇见自己的故人，哪怕这不死邪教是个正宗的邪门外教，他倒也不担心这个教会怎样为祸人间。如果歪门邪道在地面上发展得相当壮大了，那他是决不会加入的。

    “本教就在深渊之底，跳下去吧。”

    深渊的底部像是另一个世界一般，看不到它的边缘了。他们降落在了一片平旷的大地上。俯首看地，脚下是一片灰暗的荒漠；仰头望天，头顶是一片同样灰暗的天空。灰色的荒漠上生了一片奇形怪状的枯树林，灰色的天幕中静悬着几团血色浓艳的红云。

    荒漠里生长着寸许黑草，稀疏得像是垂暮老人的头发，凉的旷野入目所见了无人烟。皓烟一步一步走上前，在灰暗的荒地上留下了一串血红的足迹，犹如在血泊中淌过一般。季霖也回头瞥了眼自己的足迹，同样殷红。原来是这片荒地有古怪，而这些血色的脚印却慢慢变浅，直至消失。

    更加诡异的是，随着皓烟和季霖的走近，周围的枯木竟然迅速地长出了叶子，一下子变得茂盛起来，明明没有风，树叶却被“吹”得沙沙作响。这些树的树干上突然出现了一张张鬼脸，狰狞地笑着，传来的却是哭啸声、哀嚎声。

    就在季霖路过一棵怪树时，有什么东西突然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头上，滚落下来。他及时接住了这物事——手中是一个果子，有一个刚出生婴儿的脑袋大小，通体幽蓝，还有淡淡的、蓝莹莹的光发出来。果子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诱惑着他，让他想要把它吃下去。

    “哦，对了，这些九子鬼木会长出九子鬼果来，个个儿吃下去都会有丧命的危险。奉劝你一句，千万不要去理会这些要命的东西，否则将会万劫不复！”皓烟一边向前走，一边告诫季霖，然后放慢脚步，“尤其是其中的蓝灵果，更是可怕，它还会……啊！你怎么把它吃下去了！”

    皓烟一回身就看见季霖正拿着一颗蓝灵果不紧不慢地啃着嚼着，对于他的话充耳不闻的样子，脸都黑了，在季霖面前第一次发怒：“这个蓝灵果吃下去，你虽然不会死，但你的全身武功都会废掉，终生不得习武！你现在吃了，七天之后你哭还来不及！”

    “无所谓。”季霖抬起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啃了一口。如果是以前的他，此刻的表情一定很丰富——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个蓝灵果的味道不是“很好吃”，而是绝代的美味！就算他现在是被这混账果子诱惑了，他也不后悔吃下去，从来对“吃”这一方面如狼似虎的他纵然是变了性子也“矢志不移”。一个冷傲寒面者不顾形象大口啃着果子，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形象跃然纸上。

    一咕噜咽下去后，他停住脚步，抬头游视。皓烟见他这样，脸色越来越难看了：这动作分明就是想看看是否还有这种果子！

    “吃吧吃吧，吃不死你！等过了七天，别让劳资给你收尸！”他恶狠狠地嘀咕着。

    “继续。”季霖冷着脸，命令似的让皓烟再接着介绍这些果子，一副不由分说的姿态。此时他手里拿着一颗刚从树上摘下来的火红果实，捧在手里还有点炙手。直觉告诉他，这一刻吃下去肯定会出大事。

    果然，皓烟一脸没好气地看着他，冷哼道：“有胆子就吃吧，这颗赤炎果味道虽然不及你刚才吃下去的蓝灵果，但是它绝对比蓝灵果更刺激，你的五脏六腑马上就会被烧成灰烬！”

    本来也没准备吃掉的季霖默然，本来准备丢掉，想了想还是放进了自己的锦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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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六章 奇怪的地方

“这种树叫做九子鬼木，这名字源于这种树一生只结九枚果实。九子鬼木的九枚果实是无规律长成，不一定每棵树都能结同一种果实，也不一定每棵树都能结出不同的果实。但总的只有九种九子鬼果——囫囵则内火焚体而亡的赤炎果，囫囵则见封于脂而亡的琥珀果，囫囵则化作五金而亡的成金果，囫囵则自身变成九子鬼木的生生果，囫囵则心灰意冷而绝望致死的清冥果，囫囵则七日后经脉俱毁的蓝灵果，囫囵则全身溃烂而亡的万毒果，囫囵则失去一切记忆的忘却果和囫囵则完全入魔丧智的魔天果。”

    “这种树很奇怪，每当有生灵接近，它们就会由枯转荣，当它所结的果实脱落时，又会迅速由荣转枯。它们的寿命有九个枯荣，也就是说，当这里没有任何生灵接近时，它们的寿命有无限长；如果一天之内有九批生灵在不同的时间从这里路过，那么它们的寿命只有一天不到。”

    “当九子鬼果结出后，如果在九子鬼木枯萎时仍未有谁采摘，就会自然脱落，化作尘与土。只有一种果实，在掉落后不但不会化作尘土，反而还会生长成新的九子鬼木，那就是生生果。掉落在地上的生生果在九天之后会长成光秃秃的大树。”

    “这些果子整个吃下去都会让食用者不论牛鬼蛇神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相比下来，蓝灵果算是最温和的了，但它也是最残酷的。我曾见过食用蓝灵果经历七日之后却没有自寻短见的一些家伙，他们的灵魂都分裂了，又变成了不能习武的废人，整天浑浑噩噩，甚至有的还成了傻子。所以我由衷地祝福你这个‘幸运儿’，因为七天之后你就会变成他们这个样子了。”

    皓烟枕着手臂躺在一块大石头上，还翘着腿，一脸懒洋洋地看着飞于林间采摘九子鬼果的季霖，即使他知道季霖此刻没有闲心去理会他后半句的揶揄。

    一边听皓烟介绍九子鬼木和九子鬼果，季霖一边则蹲在树的粗枝上用手捞开树枝寻找九子鬼果。每当摘下一个，他便会飞到另一棵树上找，周而复始。百无聊赖的皓烟索性闭了眼小寐，他已经不想再去思考季霖这么做是为什么了。

    在这一带，九子鬼木已经形成了一片规模不小的树林。因为这个地方是邪教徒出入的必经之地，而没有谁愿意去碰树上这些要“鬼”命的果子，所以这些没有谁愿意采摘的九子鬼果就自然脱落，其中的生生果就继续生长成新的九子鬼木。自邪教迁居此地以来，九子鬼木的范围不断扩大，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

    一想着不论自己采不采摘，这些果实都会化作这灰漠的一部分，季霖倒也不客气，挨个儿挨个儿地采摘；又本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原则，他并没有让这些九子鬼木绝后，独留下了生生果，只采摘了约莫九个，余下则让它们留在了树上。

    “嗯？”他来到了一棵生得格外茂盛的鬼木上，他确保自己并没有光顾这一棵树，但是在里面翻翻找找半天了，愣是没有找到半个九子鬼果的影子。正欲离开时，却又不经意间发现了一处端倪——有一小部分凑在一起的树叶像是被扭曲了一般，与周围的树叶比起来相当别扭。

    他试着向那儿探出手去触摸，竟然摸到了一个冰凉而看不见的物事。又试着摸索了一下这物事的形状，和九子鬼果的形状如出一辙。他将这冰凉的物事牢牢抓住拿了出来，仔细端详：这是一个通体透明的果实，是皓烟不曾提到的。

    只是看了几眼，他又将这颗无名的透明九子鬼果塞进自己的锦囊，然后继续寻找目标。此刻的他仿佛是游风附体了一般，乐此不疲地摘果子。这样一片有着九百二十七棵树的九子鬼林就这样飞快枯萎了，只留下不到七分之一。剩下的只有生生果时，季霖终于停止了洗劫。让一片茂密的树林枯萎下去，他看起来没有半分出自良心上的愧疚。

    “终于好了？咱们赶紧上路吧，都耽搁了不少时间了。”见季霖走过来，皓烟如蒙大赦，从石头上翻起来，催他赶紧和自己一起上路。

    沿着这一条不长草的路走下去，终于出现了人影，哦，不对，是妖魔鬼怪的身影。眼前是一些妖怪的聚落，皓烟看也没看地继续往前走，但是嘴上却在为季霖做介绍：“这些都是本教的外教众，在邪歧郡外按种族聚居，形成了这些部落。邪歧郡就是暗月邪罗殿的所在了。”

    他也算是好心，让季霖多走走了解了解当地的风土民情。不过他仍然对于季霖方才吃下那颗蓝灵果的事情耿耿于怀，又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自己分明已经提醒了这小子这里的果子不能随便乱吃，为什么这小子还是要将那果子吃下去？难道他还怕本教利用他不成？又或者是想到自己变成这样心灰意冷想要自寻短见？

    想得再多，他也想不到季霖吃蓝灵果只是一个意外——这果子的诱惑力太强了，一时嘴馋，就不小心吃下去了，啃一口又不能自已了。还有因为二度入魔，他心中少的可怜的欲望被放大了，其中就有食欲。

    不死邪教分两大宗，不死宗和邪魔宗。其中不死宗又分尸鬼门和幻灵门两大门派，邪魔宗则分幽冥堂、罗刹堂和魔魔堂三大堂口。目前身份是青冥族子的季霖则要被皓烟带到幽冥堂所在的幽冥城。

    幽冥城规模不算很大，大概就和柳河县差不多。一进了城，就能看见许多红发赤瞳的幽冥堂众在街上游荡。这些红发赤瞳的家伙季霖听季川说过，是幽冥族另一族派——赤幽族。不过在季霖看来季川还是说错了，赤幽并不少，也不是游侠般的存在，他们都在不死邪教，而且像南城中芥子那样安居乐业，民生不错。

    这些在街上游荡的赤幽见皓烟带着一个看起来像是青冥族子的小子进来，个个带着好奇的表情打量着这个来自另一个种族的小子。值得一提的是，季霖沿街看了看幽冥城的街坊，发现这里的民居和商铺与南城的大相径庭，就连风格也截然不同：这里的房屋都是泥垒成的，屋顶是用茅草铺的简陋屋顶，门是单扇木门，窗则是在泥墙上开的一个方洞，再从里面用五颜六色的布作窗帘遮住方洞；有的屋子还搭了个凉棚，那是商铺，但这些商铺没有在门上挂匾额，而是敞着门，里面是卖什么的做什么的一目了然。

    幽冥城的街道不是石砖铺成的，而是天然的土地，只是把这土地打理得很平整。这里居民的打扮也是季霖见所未见的：赤幽们留着长短不一的头发，女赤幽披着长发，男赤幽要么留短发，要么把长发在末端扎起来；很多的男子系着围巾或是披风，巾尾长及腿，披风拖在地上都有一截，而女子则是系着色彩缤纷的丝巾；他们身上穿的都是布里子，皮褂子，不同于季霖所见的绫罗绸缎或是布褐裘葛；他们穿的裤子有宽大的，也有窄小的，女子多穿长裙，有的女子穿着皮裙，有的则和男子一般穿裤子，没有谁缠什么绑腿，也没有把裤腿挽起来的；

    赤幽们有很多穿布鞋，穿草鞋，穿皮靴，还有的直接不穿鞋，打着光脚板在地上走。也有一些赤幽，打着赤膊，纹身，系着披风，还有的全身笼罩在带帽的大袍中。

    他们来到了被赤幽们称为“中心广场”的地方，这里的赤幽比街上的更多，这个叫做“中心广场”的地方周围有许多长椅，中间有一座石雕，雕的是一个看起来很嚣张的刺猬头中年人，骑在一头像马不像马、像羊不像羊的东西背上，手里拿着一把像长针一样的长剑，披风飘扬。

    “这个地方我也很少来，这些赤幽给我一种别扭的感觉，这一次送你倒是难得来了回。你得住在这里了，我带你去一个你能够接受的地方，这里只住了一个青冥族的，是个老头，你要和这个老头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皓烟将手揣在袖子里，淡淡地对季霖说。季霖同样淡淡地“嗯”了一声。

    “哟，青冥仔！”这时，一个和季霖年龄相仿的赤幽一脸笑嘻嘻地走上前来，挥手做了个奇怪的手势，向二者打了招呼，然后将手插进他们的奇怪裤子的裤兜里，吊儿郎当的样子。

    他摇摇晃晃走到季霖面前，伸出右手，脸上笑容可掬：“很高兴认识你，朋友，我叫安吉。握个手吧！”

    季霖茫然地看着他，显然不懂他搞的这一套是什么鬼。皓烟在一旁提醒他：“这是赤幽族的礼节，按他们的说法是‘打招呼’的方式，就相当于我们的作揖。他出的哪只手，你就用你的那只手回应过去就行了。”

    季霖点头，于是伸出右手和这位叫做“安吉”的小伙子握在一起。霎时一阵钻心的刺痛从右手传来，抬眼一看，安吉一脸微笑，仿佛什么也不知道。在安吉身后不远处，有几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小年轻偷偷看着这边，个个一脸坏笑，窃窃私语：

    “安吉他又在捉弄人了。这一次他是用的什么东西？你们谁知道？”

    “好像是他最近搞出来的新玩意儿，他跟我说过，叫‘扎得爽’。”

    “扎得爽？怎么我看那小子好像没啥子动静啊？”

    “唉，管他呢，咱们先看着吧。”

    季霖就这样平视着安吉，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将玄冥寒墨（与幽冥之气成功融合为一体的玄灵寒墨）自右边天池穴通过手厥阴心包经迅速传到了中冲穴，呈细线状刺入安吉手中。安吉脸色瞬时一变，要把手抽出来，可是面前的季霖却死不放手——即使他自己也在被安吉不知用什么手段给刺痛着。